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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群眾們聽到宇文虬的發問。頓時也都打起了精神,齊刷刷望向李泰,想要看看他將會如何回應。
今天這么多人到場迎接李泰,也并非只是單純的為了表達尊重,更重要的目的還是要當面了解一下其人性情作風究竟如何。
之前隴右的情勢雖然談不上一片祥和、全無紛爭,但也還算穩定。如今多出了一個身份地位都讓人不能忽略的李泰,大家難免會好奇他會給隴右局面帶來怎樣的變數,會不會滋生出讓人無從接受的人事紛爭?
他還沒有入鎮,便先在略陽郡境中抓捕了一名郡司馬,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都不免讓人暗生遐想。尤其一些官職上從屬其下的人,心中便更擔心這個長官或許不好相處。
李泰自知在場眾人心中所想,也并不計較宇文虬是在做試探還是意圖發難,只是笑著回答道:“南安公所言楊靈,我倒是知其何在。之前行經略陽時,將他召作向導同行至此,眼下正在隊中。但這楊靈究竟是否罪徒,我實在是不清楚。”
說話間,他便轉身向身后隊伍中招了招手,那身材矮壯、被其他護衛們遮擋住的楊靈忙不迭趨行入前,先向李泰叉手欠身,然后才又拜于宇文虬面前:“多謝南安公牽掛垂問,仆一路護從使君入此,未及進拜,請恕不恭之罪。”
宇文虬看到這一幕,不由得便愣了一愣,這可跟他聽說的情況大不相同,望向楊靈的視線滿是疑惑。
“知你兩位主仆義深,楊司馬且先共你故主敘定別情,再歸隊待命。”
李泰又低頭對楊靈說道,讓這家伙自己向其故主稍作解釋。
他雖然抓捕了這楊靈,也只是因為這家伙失禮冒犯自己在先,并不將至當作罪囚看待,也是為了避免在不了解此邊情勢的情況下便先站在了某些人事的對立面。
說到底也是因為見到略陽郡中胡膻氣濃,故而李泰并沒有什么太過旺盛的急公好義之心,就算這楊靈真的魚肉百姓,無非是氐羌群眾之間的內部矛盾,也沒有必要片面武斷的劃分正義或邪惡,關鍵還是得看誰更好用。
楊靈同宇文虬行到不遠處小聲交流起來,李泰則又在李屯的引見下,逐一共在場群眾們問好,態度自是謙虛隨和,并不急于樹立一個生人勿近的孤僻形象。
眾人也都依次入前禮見,心里卻難免疑竇叢生,各自都異常好奇之前略陽郡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明明是聽說楊靈與這位李散騎之間爆發了非常嚴重的沖突,怎么眼下卻成了簡單的向導?而且觀楊靈神態間,對這位李散騎還頗有敬畏的模樣,難道這么短時間就被馴服了?
眾人這里混了一個臉熟,一邊私話的宇文虬和楊靈也返回來,各自表情上瞧不出什么端倪。但在返回此間后,宇文虬便對李泰抱拳致意并沉聲道:“先前所問,是我冒失,只因此徒出我門下,恐他驕橫失禮、見惡上官才做急問,并非有意插手李散騎職事,請李散騎見諒。”
李泰聞言后便笑語道:“南安公言重了,此邊情勢我所涉未深,也絕不會踐踏前人規劃彰揚一己之能,所見不廣則簡言,經事不多則慎斷。無論在情在事,也都希望能得諸先行者的提點斧正。”
宇文虬聽到這話,臉上便展露笑容,抬手示意李泰上馬并笑語道:“怪不得李散騎能得到故太師等諸位仁長關懷厚愛,言行得體實在是讓人稱羨,我也需要向你多多學習。但此道左不便暢談,還是暫請上馬再行一程,勿令河內公于府中久候。”
于是一行人便又繼續上路,除了同行的州府眾左員之外,還有上千名甲卒前后擁從,可謂是氣派十足。途中偶有遇見商團行旅,全都慌忙避出道外不敢爭行,也不乏群眾站在道路兩側大聲詢問是何高官出行。
之前在行出隴關之后,李泰便明顯的感覺到隴右的荒涼,人煙稀少、風物簡約,較之陜北諸州都差別不大。可在行出略陽川、進入渭水流域后,周邊風物景致很快就變得熱鬧起來。
道路上不斷有東來西去的客商隊伍,或因眼下正整軍備戰的緣故,大大小小的漢胡武裝隊伍也都不在少數。渭水兩岸不斷的出現占地廣闊的莊園塢壁,規模較之關中同類的只大不小。
等到上封城依稀在望時,渭水兩岸已經不獨只有大族圈地而居的莊園塢壁,尋常小民聚居的村寨城邑也都涌現出來,錯落有致的分布在河谷曠野之間。
等到傍晚時分,各處炊煙升起,一派安樂祥和的畫面。眼見到這些田園風光,李泰也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在獨孤信治下的秦州百姓民生也算是有所保障,起碼不需要他再如同陜北那樣在一片荒蕪之中開墾荒土、招撫流民。
上封城作為秦州軍政中心、入隴第一大鎮,規模自是頗為宏大,也如同時下許多大的城池要塞一般,并非一座單獨的城池,而是一片城鎮建筑群,分跨于渭水兩岸,并且諸城壘建筑還有著一定士農工商的功能劃分。
這些城壘建筑中最核心的有兩處,分別是北岸防城與南岸的秦州府城。
防城中駐扎著州兵士伍,包括許多豪酋并其親信部曲,是整個秦州乃至隴右的軍事中心。府城則聚集了州府、郡府等主要的衙署,則就是政治中心。
其他的另有工匠作坊、居民城邑等等,甚至還有專門設給過往行商歇腳住宿的城壘,林林總總累加起來,據說單單此間所聚集的軍民,便已經超過了秦州軍民總量的一半。
一眾人抵達這里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軍士們就地解散歸營,眾員左們則仍隨同著李泰一起進入府城。而他們一行入城的時候,正逢獨孤信在外巡察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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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一人入境,竟然奪我半城人氣。官員悉數出迎,軍政幾乎停擺!得群眾如此擁戴,必須將你才力施用此鄉,才可不負群眾殷切厚望!”
獨孤信入前便翻身下馬,闊步行至李泰面前,滿臉笑容的拍著他肩膀說道,然后又轉望向在場群眾,神情不怒自威,大聲說道:“李郎他是隴西名門高足,與你等諸眾也多有同鄉之義。
之前已有盛名于關中,凡所履任多受官民愛戴,我幾番邀請、甚至舍女悅之,才總算將他招至鎮中。爾等在事群眾,休得輕我良左,盼能同心繼力,為此鄉土更造福業!”
眾人聞言后全都轟然應諾,不乏人在實際見到李泰如此受獨孤開府的關懷抬舉之后,也都不免艷羨不已。
然后獨孤信便笑意盎然的拉著李泰的手便往城中行去,一邊走著一邊向李泰介紹城中的建筑布局,神情語氣皆頗有自得。
他也的確是有自豪的資本,當年初鎮此間時,雖然談不上是不毛之地,但州治情況也是一塌湖涂,治內幾無籍民,氐羌部族騷亂不斷,政令不出州府,除此地理幾乎一無是處。
經過數年堅持不懈的整頓,軍政情況才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群眾爭附、秩序大興,較之先前的紛亂景象,仿佛換了一個人間。
獨孤信自非一個輕浮淺薄之人,平常自不會將自己的功業事跡頻頻掛在嘴邊進行吹噓夸耀,但今卻忍不住要向李泰炫耀一番,也實在是因為這個女婿優秀的讓他都頗感壓力,所以要彰顯一下自己的成果來維持親長威嚴。
只不過秦州舊態如何,李泰本來就沒有見過,現在游覽當下的秦州府城,因為缺乏前后的對比所以乏甚感觸,甚至還隱隱覺得似乎也不過如此。
整座城池看起來規模不小,但功能區的劃分卻是亂七八糟,完全沒有一個整體系統的規劃,且不同區域之間的新舊差異明顯且巨大,可見城池并非造于一時,很多地方都有明顯的嫁接增添痕跡,這就讓城池欠缺一體的美感,完全就是一個拼湊縫合的怪模樣。
也幸虧獨孤信無從傾聽李泰的心聲,若讓其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秦州城已經被李泰腹誹為一個縫合怪,不知道得郁悶成什么樣子。
一行人浩浩蕩蕩行入州府,按照各自官階身份入堂分席坐定,獨孤信自居堂中正首,左右兩邊分別是李泰與宇文虬。
盡管彼此間已經認識了,但獨孤信還是又將他們兩人互作介紹引見,對他們能夠和睦相處的期望溢于言表。
宇文虬雖然如今已經是官居南秦州刺史而非秦州官吏,但獨孤信卻還官居隴右十州大都督,故而仍然屬于獨孤信的下屬。
這隴右十州大都督聽起來雖然挺威風,但西魏州這一級的行政區劃本就雜亂不已、廢立不定。諸如秦州一州,便分拆出東、北、南三秦州,原本一州如今直接成了四個州。有的是為了制約方鎮權柄,有的是為了安置羈縻左官,真正出于行政考量的則就不多。
在場除了宇文虬這個南秦州刺史之外,還有一個北秦州刺史侯莫陳瓊、是侯莫陳崇的弟弟。
這侯莫陳瓊自不是為的前來迎接李泰,而是統率部曲將要追從獨孤信前往涼州平叛,不過也并不像其兄長那樣驕狂,面對李泰時倒也頗有禮貌。
李泰瞧這侯莫陳瓊年未而立便已經是一州刺史,心里不免便有些吃味,瞧瞧人家混的。不過再一想自己在隴右實際的權力還要大過了北秦州刺史,心里便也釋然,心道這小侯還得繼續努力啊,否則哪天你老哥再惹我,我就敲打你!
除此兩人,剩下的便都是獨孤信下屬兩府屬官,其中比較重要的幾人,獨孤信也又作一遍介紹。倒也并非多此一舉,而是通過他這個主官的視角來向李泰點明如今隴右方面需要注意的人事重點。
李泰之前只是淺識眾人,此刻在聽到獨孤信特意介紹,便將被點到名的幾個人暗暗記在心里。
這其中有被自己頂替職位的原秦州長史皇甫穆,出身安定大族,同李泰的舊同僚皇甫璠算是同族但卻不同支,皇甫璠一家早就遷居京兆,皇甫穆家則一直留守鄉土。
當年史寧出任涇州刺史時,皇甫穆便受其舉薦而成為獨孤信的幕僚,并一直追從來到秦州。這么多年的效命才得任秦州長史,結果一轉頭卻被李泰給取代了,換了誰大概都會不爽。
這皇甫穆對李泰也的確乏甚好臉色,而且并沒有隨眾出迎,甚至眼下列席堂中都是獨孤信特意使人請來,可見心中對此意見不小。
另有一個被李泰所取代的開府長史名為張暠、武威人士,倒并不像皇甫穆一樣七情上面的對李泰心存抵觸,之前一路同行便相談甚歡,若非獨孤信特意點出,李泰甚至都不知自己取代了他的職位,看起來一副全無芥蒂的樣子。
這態度截然相反的兩人,也難分辨孰是孰非。皇甫穆這態度誠然是有點不給面子,但也說明他是真的看重多年效勞換來的這個職位。而張暠卻心境豁達的不似常人,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職位得失,還是心中別有懷抱。
天水郡乃秦州本治,而且郡中絕大多數人事都集中上封城周邊,故而之前便沒有安排郡守而由州府直領其事,李泰也因此避免了再得罪一人。不過他要想切實行使太守權力,則就要與州府事務進行一番深入的切割,難免就要雞飛狗跳。
總之,李泰若想在秦州扎實立足,哪怕是有著獨孤信的力挺,也少不了一番人事糾紛與摩擦碰撞。更何況,他能感覺出獨孤信對當下的人事安排還算比較滿意,怕也不會樂見自己于其基本盤中掀起什么奪權斗爭。
李泰對此倒也不甚在意,他本身便沒有長據隴右的打算,還是得抓住機會將此邊人事資源輸入關中才是正計。
因為李泰一路行途奔波,加上府中近日軍務繁忙,這一場接風的宴會倒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待到眾人酒足飯飽,獨孤信便將群眾遣散,只將李泰留下講述一些機密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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