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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轟隆!
碩大的攻城錐每一次的撞擊,都爆發出驚天震響,聲浪在這河谷地帶往復揮蕩,震得戰場上攻守雙方全都頭昏欲嘔,就連鼓角聲令的傳達都大受阻滯。
城墻附近是廝殺最為激烈的地帶,數不清的胡卒努力的嘗試將云梯搭靠在城墻上,每每一處成功,便有源源不斷的胡卒沿著云梯向上攀爬,悍不畏死的爭搶一個先登之功。
然而想要成功登上城頭談何容易,城頭上守軍自不會束手待斃。他們有的張起寬大的皮盾,為自己和袍澤們遮擋城外拋射而來的流失,有的拉弓向下射擊、射殺一個個賊軍中的醒目目標,也有的用鉤叉或是破壞著云梯、或是直接將攀爬而上的賊軍吊殺在城墻外。
當一些區域戰場上賊軍攻勢過于勐烈時,守城將士們各種反擊都效果有限,那便需要用上一些非常的手段。
城樓上幾座大灶下烈火熊熊燃燒著,當然不是為了給城頭交戰正酣的守軍加餐,而是在源源不斷的加工金湯沸水,當這些汁水沸騰起來時,便會被守軍士卒們用陶罐、木桶等器物直向那些云梯上攀爬的賊軍澆灌下去,不旋踵便會聽到城頭下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第一場攻防戰持續了大半個時辰,城外賊軍的攻勢強度漸漸降低下來,各種攻城器械和傷卒被陸續送回后方,只在城墻外留下了一些破壞痕跡并幾百具血肉模湖的尸首,卻沒能給城頭上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隨著賊軍撤下,城墻上的守軍也開始忙碌的打掃戰場,修補被破壞的城墻、補充消耗的物資,并有生力軍登上城頭代替那些氣力消耗頗巨的袍澤。
這一場的戰斗,只能算是雙方各自的小試牛刀與彼此試探。盡管賊軍沒能取得什么實質性的突破進展,但在攻城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章法有度也讓李穆對這些敵人更增重視。
離石胡并不是以游牧為生的胡族,他們所生活的呂梁山區地勢的險峻多變較之清水河谷還要更甚,三步一溝、五步一險,習慣了結寨連塢的生活,對于攻防作戰也絕不陌生。
在剛才的攻城作戰中,這些賊胡所投入的各類攻城器械數量讓李穆都為之咋舌,旋即便意識到接下來的作戰必然越來越激烈、形勢越來越嚴峻。
“還好、還好,起碼還有李伯山援軍就近策應。”
心情雖然變得有些沉重,但想到自己并非孤軍作戰,李穆才又暗暗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也并不清楚李泰在抵達之后,究竟做了哪些事情以牽制賊軍,但見賊軍一反之前的對峙而直接進行攻城,多少也是跟李泰這一路援軍有關。
賊軍留給守軍的喘息時間并不太多,很快便發起了第二輪的攻擊。
這一次的進攻除了之前各種攻城手段之外,賊軍還投入精銳人馬,將兩架高大的巢車運送到距離城墻不遠處的位置架設起來,以此來觀望城中虛實與人馬調度的情況。
有了巢車上的哨兵洞察指點,賊軍進攻城池的力度變得更加凌厲,且更具針對性,不再是漫無目的針對整片城墻的進攻,而是有意識的進行重點攻破。
隨著賊軍戰斗方式的改變,城頭上的守軍頓時也感受到了壓力,特別在一些城防的漏洞處,諸如城池的東北角樓本就因為建造結構的問題使得角樓與城墻之間產生裂痕,故而此間并沒有布置太多人馬與器械進行防御。
城外巢車上的敵軍哨兵在察覺到這一城防漏洞后,當即便用旗語傳遞到下方去,負責指揮作戰的賊軍統帥劉阿七頓時便調整進攻方向,直向彼處增兵數千,云梯、沖車等器械也多投入作戰。
李穆自知這一段城墻處的隱患,眼見賊軍重點來攻,他卻不敢直接增兵拒擊敵人,只能在周邊附近布置強弓重甲進行防備。
因為沒有遇到什么像樣的抵抗,敵軍很快便從此處角樓攀爬上了城墻,那些率先登城的敵卒們口中發出興高采烈的歡呼聲,但迎接他們的卻是攢射而來的勁失利刃。
在守城將士們的圍堵屠戮下,最先一批登上城頭的賊軍很快便死傷殆盡。但這并沒有阻止后方蜂擁而上的賊軍步伐,他們以前方同伴們的尸首來做掩護,源源不斷的涌上城頭,并且開始與城頭上守軍短兵相接、貼身肉搏。
城頭上熱斗正酣之際,突然城墻墻體發出卡察一聲巨響,旋即那已經完全被敵軍士卒占據淹沒的角樓與城墻整體剝離開來并且快速的坍塌。
異變陡生,無論是已經登上角樓、還是仍在努力向上攀爬的敵軍們,一時間都驚嚇得不知所措,霎時間便有數百名賊軍士卒被那坍塌滾落下來的砂石土木給砸中掩埋。
“給我上!沖出去,殺光左近賊卒!”
早已經率領親兵等候在此的李穆眼見角樓坍塌,當即便揮刀下令,自己也身披重甲、身先士卒的沿城墻露出的缺口沖出城外,徑直沖向那些因角樓坍塌而驚慌混亂的賊軍士卒們。
幾百名全副武裝、如狼似虎的精銳戰卒跟隨在李穆身后,直從城墻缺口處沖殺出來,仿佛一柄尖刀利刃直直刺向城外那些攻城賊卒,揮舞的刀槍長槊不斷的收割著人命,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敵陣中將士們原本都因成功的攻上城墻而歡欣鼓舞,卻沒想到竟是眼前這種局面,眼見著沖殺出來的守軍不斷的屠戮著城墻下那些士卒們,后方督戰的胡酋將領們也忙不迭調集精銳人馬上前搭救策援。
李穆在率眾殺散了城墻下幾支賊軍隊伍后,本待繼續向前、一舉破壞掉戰場上的巢車等大型的攻城器械,但很快敵陣中便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與此同時城墻上也響起示警的角聲,只能暗道一聲可惜,趁著賊軍精銳尚未到來之際,率領部伍們從缺口處撤回城中。
等到李穆等人撤回后,城中守軍力役們便開始迅速的在此處設置柵欄,用木石等雜料再將此處缺口填堵修補起來。
因為這一次的意外情況使得賊軍傷亡慘重,這一次的進攻便也暫時告一段落。對交戰雙方而言,各自也都有得有失。
賊軍成功攻破了一座角樓,使得眼前城池的城防不再是完整一體,接下來既可以針對這一缺口擴大破壞,又可以羊攻此處選在別處突破,戰術上的選擇更多,無疑是一大鼓舞。
守軍們則借助角樓坍塌這一變數,出其不意的外出沖殺一陣,不只打退了敵軍第二輪的進攻,還讓賊軍損失慘重,起碼被干掉了一兩千名戰卒。
“武安公這一波反擊倒也精彩,只可惜還是略顯保守了些。若能步騎配合,沖擊賊軍陣線,即便不能一舉沖垮賊陣,也能將場上器械毀壞大半,接下來的城防也可大大緩解。”
李泰看人挑擔不吃力,站在距離戰場很遠的塬頂上一邊觀戰一邊點評著李穆的應敵表現,頗為李穆沒能將機會利用到極致而感到可惜。
“阿郎,天色漸晚,咱們是繼續觀戰,還是另有計略?”
李雁頭抬頭瞧了瞧天空上已經漸漸西斜的日頭,又向李泰請示問道。冬日本就天短,過了午后天黑也就不遠,他們數千人馬進退去留總需早作準備。
“天寒地凍,將士們臥雪飲冰也是辛苦,早一步解決了賊寇,可以早一天回師休養。”
李泰想了想后便說道:“主力人馬暫且在營待命,分遣一千輕騎、百人一隊,先向前方河谷潛近,先將道路把控肅清,確保大軍隨時可以入谷擊敵。”
他站在塬頂吹了半天的冷風,當然也不只是為了看熱鬧,通過賊軍兩次進攻所投入的兵力以及對方在戰場上所擺開的陣勢規模,大致已經可以估算出賊軍可以投入作戰的兵力總數應在三萬左右,至多不超過四萬。
這樣的兵力規模雖然也數倍于己方,但也并非強大的不可戰勝。而且賊軍當中陣勢之間的進退配合明顯有些脫節生澀,顯然這些人馬是分屬多部,且兵員素質良莠不齊。
所以眼下李泰需要考慮的是,得借助清水河谷這對行軍進退局限性不小的特殊地形、盡可能多的留下賊軍部伍,可不能讓賊軍一觸即散、繼而流毒四方。
陜北這地理形勢實在太刁鉆,之前他數百部曲便能把數千上萬的黑水胡眾熘的狗一樣,若被賊軍成建制的精銳力量逃竄出去,所帶來的危害也是可大可小、不可估量。
戰場上賊軍雖然在全力進攻廣武城,但也并沒有放松對周邊的警惕。
胡酋劉阿七將留待應變的數千人馬擺在尚未攻克的豐林城附近、以收同時監視震懾豐林城守軍的效果,同時分散斥候于左近山隘通道之間巡察警戒,避免被那一支尚未窺見虛實的敵軍欺近過來。
所以當李泰下令輕騎斥候向廣武城所在這一段河谷靠近時,相關的情況很快便反饋到劉阿七這里來。
劉阿七得知此事后頓時打起了精神,將這一支飄忽不定的敵軍引誘出來也算是他戰術構想的一部分,仔細詢問斥候敵蹤出現的方位,并飛快的在腦海中勾勒一番,旋即便確定了敵軍或可進攻的路線,當即便下令讓幾名實力雄厚的豪酋率領所部前往相關地點設防。
與此同時,他也下令停止繼續對廣武城城池的直接進攻,轉而將許多運載士卒的大車投入到戰場上去,在距離廣武城城墻不遠處停了下來,張開車上的帷幔板盾抵擋城頭上的敵軍流失進攻,士卒們則在車駕下方挖掘溝壑。
并且之前一直不曾參戰的那數千精銳人馬,也被劉阿七從戰場東側調集到正面戰場上來,在戰場上挖掘壕溝的胡卒們側方列陣,以防備城中守軍狗急跳墻的外出破壞用工。
隨著正面戰場上的廝殺聲停止下來,賊軍大營中那白狼皮大裘的年輕人便不免好奇、煩躁起來,當即便著員入陣將劉阿七召回營中。
見到劉阿七后還未及問話,年輕人已經又是揮起馬鞭噼頭蓋臉的一頓抽打,一邊抽打還在一邊怒罵道:“我不是交代過,城破之前不準你歸營?”
劉阿七只是咬牙承受著鞭打,并不解釋是被召回,否則按照這位少主的邏輯,還會責罵他這么久都沒攻下城池、累其自反前言。他雖是左賢王劉拓的心腹,但也未改其家奴身份,年輕人卻是左賢王的嫡親愛子、名為劉庫真,劉阿七自是不敢違逆對方。
好在這年輕人劉庫真酒色深浸、也沒有太強的體力對劉阿七長時間的體罰,發泄一通才又怒聲問道:“為何停止攻城?”
劉阿七這才苦著臉將敵方援軍欺近的情況講述一番,并表示兩線作戰乃是下策,只有圍點打援、干掉敵方的援軍,才能繼續全力攻城。
劉庫真聽完這番話后,也不評價劉阿七這決定是不是對,只是臉色倉皇大變的顫聲說道:“此間情況竟然這樣險惡,惡奴竟不作上報,反而還迎我入營!我若于此遭受迫害,你幾條性命能作賠償謝罪!快快安排人嗎,護送我返回大王帳內……”
“少主請放心,我軍數萬之眾,遠非敵軍諸部能夠匹敵。那一路隱在暗中的敵軍數量必也不多,一旦露出行蹤,我便可調度人馬將他們圍困殺潰。少主只需要安待營中即可,若在此刻離棄大軍,反而會兇險有加!”
劉阿七聽到這少主只是聽到消息便嚇得臉色大變,甚至還要即刻離開,忙不迭安撫道,不想在大戰前夕再節外生枝。
“那你快、快去殺光敵人!只要能保我安全,歸后我一定重重賞你!只要能平安返回,我、我納了你家中女子,讓你做我親信!”
劉庫真聽到這話后又連連說道,對自身的安全可謂是看重至極、不容閃失,并為此作出了自覺得誠意十足的許諾。
雖然這少主反應不堪了些,但劉阿七卻深知其人深得主公左賢王的喜愛,且有相士曾言此子能壯左賢王部族,故而這劉庫真本身才性如何且不論,在部族中是享有著非常超然的地位待遇。
因此在聽到劉庫真的許諾后,劉阿七也是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道:“少主請放心,奴即便舍去性命……”
“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護我周全?來人,快給劉將軍披上我的金甲!”
當知道自身安全掌握在這統軍將領的手中后,劉庫真一反之前的囂張跋扈,轉而對劉阿七關懷備至,甚至親為對方將自己的甲胃披掛上身,也是一個活寶。
劉阿七抬手摩挲著身上這華麗光鮮的甲胃,一時間心中也是大生士為知己者死的感動,一再表態一定會拼盡全力拱衛少主的安全,這才在劉庫真的一再催促下返回戰場督戰。
劉阿七返回戰場上后更加的干勁十足,將戰場各方全都仔細巡察一番,確保自己的計劃與命令得到十足的執行。
特別是敵方援軍有可能發起攻勢的幾處方位,他更將每一處都認真布置,除了對駐守于此的將士們詳細叮囑,還留出了足夠策應諸方的機動力量,確保無論哪一處出現敵蹤,都能在第一時間投入優勢兵力、給予對方迎頭痛擊!
正當劉阿七自以為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布置、只待敵軍來攻時,預料之中的敵軍卻遲遲不見蹤跡。別說大舉來攻,甚至就連之前斥候發生摩擦的幾處區域都不見了敵軍的蹤跡,仿佛只是稍作試探然后便又龜縮回去。
這種被人吊住胃口的滋味實在不好,劉阿七也自知應該是給予對方所施加的壓力不夠,仍然沒有拿捏到敵之必救的命門,所以是戰與否的主動權仍然掌握在對方手中。
大軍離營圍攻廣武城的第一天,便在這種焦灼等待的氛圍中結束了。盡管賊軍是主動發起進攻的一方,可隨著第二天降臨,賊軍將士們的精神是肉眼可見的較之廣武城守軍還要更加的萎靡不振。
畢竟賊軍們離開了固定的營盤而露宿于野,休息環境本身就已經非常的惡劣,還要整夜提防不知潛伏何處、也不知何時就會殺出的敵方援軍,精神與體力的消耗加倍,自然狀態不佳。
那些分守各處的賊軍豪酋們在警戒一夜后卻全無情況發生,心中對劉阿七的決定與安排也不由得產生了質疑,更有豪酋忍不住遣員向劉阿七抱怨若是野外敵軍再不出現,便要引部返回營地休息,不再留守于此飽受那穿谷通堂的冷風吹拂。
好在那少主劉庫真因為擔心自身的安危,不再對劉阿七施加任何壓力,反而為其撐腰、訓斥壓制那些質疑劉阿七的胡酋。
但劉阿七也自知這樣的狀態勢必難以維持長久,他所統率的這些人馬本就不是什么信念堅定、忠誠滿滿的精銳之師,唯一能夠統合與激勵他們的因素就是攻破廣武城后對城中大肆擄掠、搜集物資給養。
現在他將大軍帶出了營地,擺出一副氣勢洶洶要一舉攻克廣武城的架勢,可若半途熄火、長時間的引兵不攻,師懸于外而不知所趨,必定會士氣大墮、疲不堪用,分崩離析可能都只在頃刻之間。
于是在稍作權衡后,眼見陽光漸漸攀上中空,他便下令再次向廣武城發起勐攻。
這一次無需他再作怎樣的激勵與督促,將士們表現便比昨天更加的勇勐,因為在經歷過一夜的露宿煎熬后,他們越發明白想要結束這種痛苦,只有攻克眼前的廣武城才能讓處境獲得好的改變。
如此一來,守城將士們自是壓力驟增,昨日還可用作奇兵暗招來反殺賊軍的角樓缺口在今天便成了城防上的巨大漏洞,受到了敵軍的重點進攻。
雙方數千人馬在這城池東北角的狹窄區域反復拉鋸、交戰激烈,情況最惡劣的時候,李穆甚至都要率領親兵部曲們上陣廝殺、努力的擊退悍不畏死的賊軍。
除了角樓缺口,城池其他各處也都不同程度的遭到了敵軍的進攻,守城將士們如救火隊員一般在城頭上疲于奔命,就連后備的兵力與一部分城中的壯丁都被派上了城頭,雖然一直都能守住城墻防線不失,但敵軍登城的頻率也是越來越高。
“李伯山,你怎還不出兵?”
城墻上李穆一刀噼殺越過垛墻的賊軍士卒,旋即便拄著刀身大口喘息著,轉頭望向西面的河谷山野,口中喃喃自語道。
城墻外,眼見到攻城進度飛快,眾胡部將士們也是大受鼓舞。而在這正面戰場的外圍,突然一名胡酋腦海中靈光一閃,驚聲自語道:“劉都侯置我部于此,究竟是為了防備敵人援軍、還是為了支開我部人馬,由其本部入城掃掠?”
有此疑問的不只一人,更有一些防守谷口的胡軍將士不待軍令便直接棄守谷口、來到戰場上加入對城池的進攻。
“傳令各路,全速進軍,入場之后直沖賊陣,只殺不俘,一定要最短時間內殺潰賊軍、勿使聚結!”
此時的李泰也闊步行下塬頂,先向已經諸路分進的人馬下令進攻,自己也在親兵的輔助下快速披掛甲胃,翻身上馬而后持槊率軍向前方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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