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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小娘子作此感慨,獨孤信一時間更加的無語,只覺得夏蟲不可以語冰。
老子所謂的統率萬軍,跟那小子、小賊所謂的統率萬軍是一回事?老子麾下盡皆虎狼精銳、百戰之師,跟那些雜亂鄉團烏合之眾相提并論,簡直就是侮辱!
那小子還真敢吹……不對,這風是咋吹進戶里來的?究竟是誰把我的門防禁令當作耳邊風!
不過見到這小娘子一副沾沾自喜、與有榮焉的模樣,他一時間也不好深究窮問。
他畢竟也曾年少過,少年男女見色起意而互相傾慕、情絲暗系,只要不發生什么逾越禮防的過錯穢事,防禁太深反倒有些不近人情。
更何況那小子可觀者不只皮囊,就連自己都難免因其才器事跡、勢位前程而謀想諸多。這些見識不出門閣的女子,對此少流俊才則就更加的乏甚抵抗力。
一念及此,獨孤信才略感釋懷,倒覺得保持這種鴻雁往來的狀態也不是一件壞事,起碼……不對,自家娘子難道就差了?若真無一可夸,怎么會有諸家權門來訪!
想到這里,獨孤信瞧著那虎皮翻領便有些刺眼,便又說道:“贈來虎皮,還有剩沒有?隴冬風寒,你耶也需暖物抵御霜雪!”
“這、這……倒是還有剩,但我還想、阿耶不是說帳中勇士極多,這些皮毛也不算珍貨……”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俏臉上便有些為難,她是打算將剩下的虎皮修裁成衣回贈某人,實在沒給阿耶做什么預留。
“物雖不珍,過手為貴。只要是我家娘子奉給,我自視若珍寶。你便將剩余送來罷,戶里織娘趕工,還能不誤行期。”
獨孤信擺手說道,瞧著女兒小臉更顯糾結為難,憤滿之余,更生出幾分惡趣:“若是殘料不足,便讓那贈者再去狩獵。他知我家如此珍視贈物,想來也會高興得很。”
“不、不要罷?別人贈禮,是發乎情的自愿,若去強求,多不體面……不如我再學織工,親為阿耶裁縫冬衣,保證一定比這些皮毛野物更加美觀保暖、一定會!”
妙音娘子低聲說道,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就按捺不住、偏要人前炫耀,給人惹出這么一樁麻煩。
她是不曾親行觀獵,但是見到那送來的虎皮威勐紋路,也能猜想生時是怎樣的兇勐,若再逼人去狩獵一頭,想想都覺得可怕。
她偷眼瞧瞧阿耶神情仍是郁悶,便又小聲道:“阿耶鎮邊多年,從不向兒女講述苦累。但我已經知道阿耶在事的辛苦,為這一戶中人的生計歷盡艱險,更要忍受沒有親徒相伴的孤寂。索要衣袍,又哪里只是因為風寒難耐,只不過見事懷情、睹物思人,略得慰藉罷了……”
獨孤信聽到這番話,心中不免大生感觸:“你這娘子,真是到了曉事的年紀。孰能無情?無非時勢所迫。誰又不想安居戶中,長望兒女嬉戲?但人事維艱,總需有人去做。心中積郁不常吐露,實在沒想到我家女郎已經懂得安慰父長的辛苦。”
“我以前是不懂,但今是懂了,所以要為阿耶制衣御寒。哪怕手藝不精,但也要憑一腔心意,阻拒邪風擾我阿耶!”
獨孤信本來是頗感動,但聽到這里才回味過來,講這么多原來還是不舍將那剩余虎皮送來。再稍作聯想,這娘子久居戶里,所謂邊事辛苦的認知,自己從不說,總是有人說。究竟是誰說的,那也不必窮思。
且不說他的心情更加郁悶,而那小娘子卻又抬手指向堂外庭中:“我要勤修織藝婦功,伏陀他也已經學練騎射,待他稍長數年、勇力雄壯起來,自己就能獵虎殺熊,取來皮毛讓我為阿耶裁制袍服。有我姐弟殷勤敬奉,哪須再去別處訪取,阿耶自然衣料不貴、度寒如春!”
獨孤信聽到這里,只覺得胸中塊壘更加堆砌增高,讓別人再去獵虎剝皮是添麻煩,安排你自家兄弟去搏虎斗熊就沒問題是吧?
但拋開這些雜念不說,眼前這小娘子真是可見的成長起來,言談舉止都殊異往年,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唯一有點不爽的,就是處處都流露出一種女大不中留的意味。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說道:“去年著你出繼太師,你尚且涕淚長流,只道自此以后再非此戶娘子。如今禮期過半,合家恐你孤獨,搬遷于此居近相伴,可是感受到了親緣的可貴難舍?”
那小娘子聞言后便點點頭:“那時我愚不知事,只覺得同居一廈才算是至親。但今才思悟明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雖共阿耶聚少離多,但賜我形體、養我成人的親恩卻是無日不享。無論居在鄰宅,還是此間,我都是阿耶膝前的拙劣娘子、是戶里弟妹的親近長姐!”
“說得好,說得好!若非動情至極的深思,哪說得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言辭?往年還恐言教不及,但今聽此心聲倒也無話可說。”
獨孤信忍不住拍掌夸贊幾句,然后才又說道:“你已經初具成人見識,有的事也該告你知。我家聲勢望似煊赫,但除了你父,戶中仍無長丁可以當事。你今于戶最長,早晚要為別家新婦……”
“阿耶,我不想!”
那娘子聽到父親舊事重提,便有些煩躁羞惱,嗔言一聲轉又低頭道:“阿耶都說諸弟仍幼、只我最長,為什么不把我留在戶里,看顧他們成人?我也遠不是阿耶自夸的那類賢淑娘子,去了別家免不了見惡翁姑,好事變壞、親做成仇……”
“這躁性的確還須修改,親長聲言未罷,不準隨便插話!”
獨孤信也皺眉薄斥一聲,然后才又繼續說道:“你早晚要為別家新婦,要為自己夫主、兒女操持家計。此故門中家事用度,自然不勞你長作顧望,但也絕不會就此便成陌路。我家情勢不比別家雄厚,親中不器少類偶或失教行錯,管教規正,你也情不能辭!”
“我、我記得了,但是阿耶,我不想……”
那小娘子低垂著頭,有些委屈的說道。
獨孤信瞧這幅樣子,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皺眉道:“你知我說誰家,便只說不想!若懼見翁姑,給你擇一戶中無此恩親者可好?”
“我、我也不是此意,別家親情圓滿,哪能因我一個,損害人家天倫……”
那小娘子又低著頭,小聲滴咕著,但突然話音一頓,螓首微側窺一眼阿耶神情,繼而便小心翼翼道:“阿耶不是戲言?可還說要讓我管教少弟們,如果夫家親勢本就薄弱,我怕也沒有這樣閑情。但如果、如果……要做到阿耶的期許,那可得要極出色夫主。我是很想、非常想不讓阿耶失望……”
瞧這娘子吞吞吐吐,怯不敢言又按捺不住的樣子,獨孤信壓低聲調的悶笑兩聲:“父女之間,何不可言?贈你虎皮那小子如何?”
“這、這……阿耶知、一定是伏陀,只能是他!這虎皮收到時,我只同他……”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先是兩眼瞪圓,一副難以置信的驚詫模樣,轉又既喜且羞,一時間竟有些語無倫次。
獨孤信冷笑起來:“浮躁小子恐人不知其事,合城誰不知他搏殺一虎!我是瞧不起這份躁性,但他總算還知情趣、不薄故情,尚算可觀。年少氣盛、不知收斂,屢惡于群眾,若無強勢幫扶……你想說什么?我不說了,聽你說。”
妙音娘子聽到阿耶連番數落,秀眉已經深蹙起來,但見阿耶不悅頓聲,心情卻又緊張起來,連連擺手道:“我不說、沒話說,聽阿耶說、繼續說!”
獨孤信自是很爽快的將李泰數落了一通,盡興之后才又嘆息道:“于諸時流明鑒者眼中,此子雖有諸多不足,倒也算是有幾處可取。若能嚴加督促管教,倒也可期成才。”
“是的、是的,阿耶說得對!”
妙音娘子壓下心中的不忿,連連點頭附和道,但又不乏羞澀忐忑的發問道:“阿耶怎么突然想到這樁事?是不是、李郎他,如果是,那可真討厭,我都沒想過,全沒準備呢!但、但阿耶都應許了,我也只能聽從。”
嘴上這么說著,但那嘴角卻顫著穩不住。
“我還沒應呢,我家娘子自非俗物,豈可尋常訪得!”
瞧這娘子喜不自勝的模樣,獨孤信也頗受此感染,心情變得有些輕快。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后則有些情急,兩只小手攥住裙帶便說道:“唉,我也只是一般人物、尋常人……只是阿耶英明、阿耶威風,我幸巧生在這門戶里,除此全不非凡。人家求訪也只是敬重阿耶,我卻沒有妙質值得阿耶自矜。”
獨孤信本是戲言,但見這小娘子如此情急表態,還是不免好奇的詢問道:“那小子縱使幾處可觀,但也談不上人間舍此絕無,值得如此急迫傾心?”
那小娘子聽到這話,也是愣了一愣,似乎從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過半晌后才又緩緩說道:“戶里因有阿耶,哪類人物風采,望去都是尋常。
但李郎就是不同,阿耶問我,我真不知,實在沒有確鑿哪處,但又仿佛處處,思之見之,滿心歡喜。阿耶若肯放我做伴久時,或許可能品味出一個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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