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倏然放下長簫,推開窗子,燭光照在他白凈儒雅的臉上,光彩煥發,滿是喜悅。“素晴”嫣然一笑,翩翩躍入院中。那年輕男子也立即轉身奔下樓來。
王重陽瞥了眼院門的匾額,題著“太子府”三個金字,更覺奇怪。難道這樓上的男子竟是當今大宋的太子?
他聽許宣與慧真師太提過,趙官家有意從兩位王子中選立儲君,其中的普安郡王趙伯琮,便是南航慈航靜齋的俗家弟子。
但見此人望著“素晴”的神情,喜悅中帶著無限柔情,不像是廟庵里的同門之誼,更像是男女間的愛慕之心。
王重陽與素晴同行多日,深知她溫柔靦腆,絕不會在懸崖下和同門師兄笛簫傳情,更不會私赴禁宮與太子幽會……
心中猛地一跳,想起那日在東海,李師師將完顏瑤喬化成“素晴”,誘使慧真中計的情景。難道自己陰差陽錯,再次撞見了那刁蠻兇狠的金國公主?
又想,自己追蹤那擄走素晴的“李少微”,一路到此,又恰好遇見了另一個“素晴”,世間豈有這等巧事?
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人的易容術及得上李師師。只有那她能將死去的李元君假扮得如此活靈活現,也只有她能惟妙惟肖地冒充素晴。
眼前的假素晴也好,擄走真素晴的“李少微”也罷,必定都與那女魔頭有關。
無論這假素晴是誰,要想救回真素晴,唯有順藤摸瓜,一查到底。
當下凝神聚氣,悄然躍過了太子府的院墻。
月色如水,樹影橫斜,歌樂笑語從院墻外陣陣傳來。
院落不大,應是太子府的后花園。除了南北兩閣,便只有一個亭臺,立在池塘東畔。
池邊假山錯落,種了梅蘭竹菊等四季花樹,曲徑通幽,蟲鳴鳥語,頗為jing巧雅致。
王重陽悄無聲息地躍落在院角的假山旁,透過梧桐樹搖動的枝葉,只見東閣燈火昏暗,兩個模糊的人影似正依偎在一起,時分時合,低聲私語。
他怕驚動了假素晴,遠遠地凝神聆辨,卻隱隱約約聽不真切,但從兩人溫柔狎昵的語氣、時輕時濁的呼吸與笑語,也知正在互訴衷情。
正聽得臉紅耳熱,北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越的笛聲,悠揚婉轉。
王重陽心中一動,這笛曲似風起春山,鳥越重峽,歡悅輕快,層層高上,竟和先前“素晴”在半崖所吹之曲一模一樣!
閣中的兩個人影也陡然僵住了,動也不動。
過了片刻,那“素晴”的影子方貼在太子耳邊,密語了幾句,倏然起身離去。
就在這時,花園東墻外的殿閣里接連亮起燈火,有人尖聲叫道:“刺客!有刺客!”
王重陽一凜,難道有人發現假素晴了?
卻見兩道人影躍過東墻,慌慌張張地朝南閣飛掠。
奔在前面的那人,黑衣皂靴,腰掛彎刀,白凈的臉被月光照得雪亮,雙眼賊忒兮兮地四下飛掃。
后面那人錦衣玉帶,五官端正,若非肩上扛著一個拼命掙扎的華服麗人,不似賊人,倒像是個飽讀詩書的富家公子。
太子聞聲推開窗子,恰好瞥見他們從上方越過,變色叫道:“容妃!”
這兩人應是采花大盜,從東宮劫了太子妃,倉皇逃竄。
王重陽想要阻截,奈何假素晴已翩然掠過屋頂,朝北閣外的山林沖去。
她與那兩采花賊去向相反,不可同時追及,只得運氣彈指,朝南射向那兩淫賊,同時拔身北追。
只聽“哎喲”一聲,那富家公子般的淫賊閃避不及,捂著大腿摔落在南閣屋頂上,險些將扛在肩上的女子脫手甩飛。
黑衣人忙掏出一個銀白絲袋,將那女子硬生生塞了進去,背起那富家公子,倉猝飛逃。
東宮周圍喧嘩四起,火把閃爍,眾多禁軍正聞訊趕來。
此時假素晴已越過了北閣,飛向皇宮城墻。王重陽無暇再顧及那兩人,全速疾追。
假素晴去勢極快,幾個起伏,已掠過宮墻,沖上了北側城樓。
角樓、城墻上的士兵們瞧見,驚嘩如潮,紛紛彎弓射箭。她雙足抄點,片刻不停,轉眼便已撥開箭雨,翩躚飛下山崖。
眾士兵驚呼未絕,王重陽又已大鳥般掠過頭頂,翻身疾沖而下。
林木撲面,江濤滾滾,清越的笛聲越來越近。
兩人一前一后,飛過錢塘江,循著笛聲掠入對岸的樹林。
松樹下立著一個年輕美貌的尼姑,垂眉橫笛,緇衣鼓舞,抬起頭朝著他們嫣然一笑,赫然竟也是素晴!
王重陽又驚又疑,若說與太子幽會的“素晴”是假的,眼前這吹笛的緇衣尼姑雖然酷似素晴,神情舉止卻也透著幾分詭異,難道也非真身?
那灰色僧袍的假素晴此時才聽得身后風聲,驀地凌空翻旋,立在樹枝上朝王重陽望來,大為驚訝,揚眉笑道:“呆頭鵝,怎么是你!”
“公主!”王重陽更無懷疑,普天之下,張口便喊他“呆頭鵝”的,只有那刁蠻跋扈的金國公主,這眼神、語氣,更與完顏瑤如出一轍。
完顏瑤雖是完顏亶的親生骨肉,卻因其母宋朝公主的身份,自小備受屈辱,對金國上下恨之入骨。
為了復仇,她先是與耶律大石勾結叛亂,而后又與李師師沆瀣一氣。
那日假扮成素晴,險些害死慧真師徒后,又冒充頂替,和李師師一起鬧得金山寺天翻地覆,“喚醒”自囚塔底數十年的敖無名。
此番潛入東宮與太子幽會,雖不知有何目的,但想必仍與她顛覆金國的野心有關。
又想,莫非眼前吹笛的緇衣“素晴”就是李師師所化,兩人一前一后,故意將自己引到這里?
然而完顏瑤顯然也不認得那吹笛的緇衣“素晴”,轉頭又朝著她格格笑道:“你又是誰?為何冒充貧尼,在此裝神弄鬼?”
那緇衣“素晴”將笛子在指尖滴溜溜一轉,籠入袖中,笑吟吟地道:“假作真來真亦假。難道就許你假冒,不許別人假冒不成?”
“嘩!”
話音未落,巨浪噴涌,六轡鲼車從江里沖天飛起,一道白色的人影鬼魅般撲向完顏瑤。
“砰”地一聲,氣浪炸舞,完顏瑤長劍還未及拔出,便被震碎。
那道白色人影瞬間封住她的經脈,提著沖入北岸的山林。緇衣“素晴”朝王重陽格格一笑,轉身沒入林中。
白浪滾滾,六轡鲼車重又沖入水面,消失不見。
只剩下王重陽一人站在江邊,如墮云里霧中。
不知那白衣人是誰?
緇衣“素晴”又是誰?
為何假冒李少微,擄走真素晴;如今又假冒素晴,設伏搶走完顏瑤?
此時別無他計,唯有繼續追入山林。
林中霧氣彌漫,緇衣“素晴”忽左忽右地穿梭飛掠,若隱若現,任他如何追趕,始終隔了百余丈遠。
越過兩條山溪,又繞過幾個石丘后,山霧越來越濃,再也找不著她的身影了。
正覺心焦,右后方忽又傳來笛聲。
王重陽轉身飛掠,越過一片小松崗,眼前一亮,只見前方空闊的草地上昂然立著一個白衣人,頭戴寬檐素冠,衣帶飄飄,應該便是方才擄走完顏瑤的神秘人了。
那人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雙眼灰藍,面無表情地望著他,臉上不見半點皺紋,看不出究竟多少年紀。腳邊圍坐著三個尼姑,各個灰袍僧帽,容貌、裝束渾無半點差別,竟然全是“素晴”!
三個“素晴”全都又急又惱望著他,淚水盈眶,張著嘴,搖著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王重陽從未見過這等詭異的景象,先前兩個“素晴”已讓他真假難辨,此時多了一個,更難分出誰是誰來。
當下深吸一口氣,聚氣于指,沉聲道:“在下蓬萊王重陽,敢問閣下是誰?”
白衣人冷冷地望著他,一言不發,忽然旋身疾挑,將三個“素晴”踢向半空,而后閃電般朝他撲來。
“轟!”
兩掌相對,霜風刺骨。王重陽右臂陡然結了一層寒冰,陰寒直透心底,震撼無已。
此人一身陰極真炁堪稱驚世駭俗,竟似絲毫不在“冥王”殷紂之下!
但和殷紂不同的是,此人的真氣陰極生陽,詭異之極,就像是幽冥地獄中的烈火,在極致陰寒時爆放出熾烈而恐怖的炁浪,剛一交接,冷得雞皮泛起,繼而只覺邪熱層層上涌,如冰火交疊并爆,見所未見。
但此時無暇多想,電光石火之間,他借著反撞之勢,翻身疾掠,一把抱住即將撞上山巖的“素晴”,接著腳尖在巨石上一點,如離弦之箭,抓住了險些墜下溝壑的第二個“素晴”。
就在他變向飛旋,全速沖向第三個“素晴”時,右頰忽然一熱,懷中的“素晴”在他耳邊輕輕呵了口氣,柔聲道:“王芋頭,別來無恙?”
那聲音夢縈魂牽,熟悉已極。
他心中一緊,驚喜欲爆,還不等叫出聲,耳中忽然一陣劇痛,一只七彩斑斕的小甲蟲已倏然鉆入了他的顱骨,疼得他眼前一黑,淚水直涌。
下一章3月26日晚上十點更新。如果你喜歡本書,請擴散推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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