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瞥見尾艙上并立的兩人,心中一緊,滿腔喜悅登時化作驚愕與怒火
左邊那青衣人的右臉像被刀斧砍去了半邊,極為兇惡丑怖。右臂齊肩而斷,空空蕩蕩,左手則握著一柄蛇形的青銅長刀,右臂盤蜷著一條碧蟒,絲絲吐信,作勢欲撲。
右邊的紫衣男子長眉美髯,氣宇軒昂,嘴角泛著從容而又詭秘的微笑,雙手指間滴溜溜地轉動著九團眩目的紅光。
赫然竟是魔門十祖中的“蛇刀老祖”百里無忌與“九鼎老祖”楚柏元
當日峨眉山上,許仙曾與這兩大魔頭交過手,仗著附體的葛長庚元神,僥幸重創了百里無忌,卻敗在了楚柏元的手上。此番重見,想起葛長庚,悲怒填膺,仿佛倏忽又變回了那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縱聲長嘯著沖落在尾艙的頂樓
嘯聲滾滾不絕,兩邊的炮火全都停下來了。眾人面如土色,紛紛捂住雙耳,潮水般朝后退去。就連楚柏元與百里無忌亦被震得氣血翻騰,心中大凜,不知這從天而降的少年究竟是誰。
忽聽一人大叫道:“帝尊是帝尊陛下”一個黑瘦漢子桅桿上躍了下來,朝著他“咚咚咚”地連磕了個響頭,激動難已,竟哽咽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正是那諂媚佞滑卻又剽狠勇決的海盜頭子胡三書。
聽得“帝尊”二字,眾人無不嘩然如沸,又驚又疑。許仙五味交集,扶起他,微微一笑,道:“三書,別來無恙?”
胡三書見他記得自己的名字,熱淚更不由奪眶涌出,翻身靈猿似的沖上桅桿,朝著眾人大吼道,“各位弟兄,我早就說過帝尊絕不會死于青龍之口,現在你們信了么”
船上約有二三十人是當日幸存下來的舊屬,瞧見許仙,都已驚得呆了,此時被三叔一吼,才猛然醒過神來,爭相伏身拜倒,高呼萬歲。剩下的水手面面相覷,將信將疑,也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帝尊?”百里無忌一怔,縱聲狂笑,轉過那張凹癟恐怖的右臉,牙齒白森森地咧到了耳朵邊,獰笑著瞪視著許仙,“小崽子,老子見帝尊的時候,你爹的毛還沒長齊呢是了,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這具乳臭未于的皮囊,是你打算拿來練童子功的‘百納之身,吧?”
站在他身后的十幾個蛇谷弟子哄堂大笑。許仙笑嘻嘻地環顧著眾人,聽若罔聞,心中卻已殺機大作。
他雖因仇入魔,日漸憤激,見了這些惡貫滿盈的魔頭,仍不免怒火中燒,恨不得將他們盡數除滅。轉念又想:“許宣呵許宣,全天下人早已將你劃入這些魔頭之列了,就算你不愿同流合污,又有何用敵人的敵人,便是你的盟友。要想報仇雪恨,掀翻那姓趙的狗皇帝,最好的法子,莫過于利用金國韃子和這些魔門妖人。此次‘百鬼夜宴,,魔門群雄云集北海,若能利用林靈素的積威,讓他們相信自己就是那魔頭的百納之身,何愁大業不成”
當下凝神感應周圍每一個人的真氣強弱,計算著該如何用“陰陽五雷”一舉斃殺蛇刀老祖,震懾余眾。
眾人見他默然不語,只道他心下發虛,越發起哄。
胡三書忍不住憤然道:“百里老祖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帝尊本就千變萬化,納用少年之身,有何稀奇?除了他老人家,又有誰會‘陰陽五雷,、‘盜丹訣,與‘百派心經,?又……又……”微一猶疑,還是說了出來:“又怎會以雙腿殘疾之身,于脆利落地殺了安老祖?”
“有趣,有趣,”楚柏元瞄了一眼許仙盤坐在艙板上的雙腿,微笑道,“既然帝尊能以‘百納之術,給自己湊一少年之身,為何偏偏治不好這雙瘸腿?莫非這兩塊斷碎的膝蓋是龍的骨、麟的角,只應天上有,人間找不著?”
胡三書被噎得臉色漲紅,一時也難以應對。
有人陰陽怪氣地叫道:“胡老三,我們神門雖然派別各異,卻都是忠肝義膽、無畏不屈的英雄好漢。你身為安老祖的部屬,貪生怕死,賣主降敵,難道你的膝蓋骨也被這小子踢碎了么?”
船上眾人又是一陣嘩笑。忽聽“砰”地一聲,說話那人突然從人群里飛了出來,翻身猛撞在許仙跟前,痛得蜷成一團,抱膝慘叫。
許仙歪著頭看他,森然一笑,彩虹似的雙眸中似有烈火燃燒:“我以為閣下這么無畏不屈,膝蓋骨應該堅硬得很了,想不到竟然比豆腐還軟。唉,那么究竟該剜下誰的膝蓋,安在我這殘疾人的腿上呢?”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掃,眾人汗毛直豎,登時鴉雀無聲。饒是楚柏元、百里無忌也沒看清這小子究竟是如何出的手,又驚又怒。
許仙心下大快,雙手真氣畢集,正欲拿百里無忌開刀,瞥見對面船上那伸頭探腦的烈云狂,呼吸一窒,突然想起迷迷糊糊中聽見這采huā賊所說的那番話來,暗呼糟糕。
這廝既然已知道林靈素和楚青紅未死,藏身在北海某座孤島上,不用多久,消息必會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自己又當如何繼續冒充“林靈素”?殺心陡起,正欲殺他滅口,旋即又想,花神谷眾女也已知道了這秘密,難道也要將她們一并除去?
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花神谷八女亦駕船趕到了,七嘴八舌地叫道:“烈云狂,快告訴大家那七個賤人到底是誰”“大家小心,道佛各門都趕來北海啦這七個喬化成我們的賤人就是慈航靜齋的賊尼”
聽得“慈航靜齋”四字,兩邊船上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群尼臉色微變,素心不動聲色地翕動口唇,不知傳音說了什么,烈云狂猛地一拍船舷,指著阿芙諸女慷慨激昂地叫道:“他奶奶的,又是你們這些賊喊捉賊的臭賊尼老子不就是偷看你們洗了兩回澡么?從南海一路追殺到這里,還待怎地烈某人如今已經是花神谷眾位姐姐的俘虜了,橫豎都是一死,老子寧可被燒成花肥,也絕不做任你們這些賊尼擺布的木魚”
花神谷眾女一愣,登即醒過神來,這廝必是怕被“大悲丸”燒成炭靡,故而反咬了她們一口。越發恨得牙根癢癢,你一言我一語地嬌聲叱罵。
阿芙高聲道:“如果阿芙沒有猜錯,船上的這位公子,想必就是‘金花娘娘,的侄子洛原君了?六年前,姥姥與金花娘娘在白帝城‘以花斗劍,,連輸了三場,按照賭約,讓我們在腳底各繡了一朵金花。公子除去她們的鞋襪,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許仙一凜,“金花娘娘”這名字對他可謂如雷貫耳。此女乃是魔門五母中最神秘的一位,據說原是西夏國的神醫,容貌絕美,后來為了修煉蠱毒,以身伺蠱,變得丑怖無比。雖然殺人如麻,兇名昭著,但遇到她心情絕佳時,也能妙手回春,救回不少垂死之人。“仁濟堂”便曾參考她的藥方,制出幾味驅邪解毒的藥丸,頗有奇效。
眾人聽說那揮舞羽扇的白裘美少年就是金花娘娘的侄子,無不悚然色變,難怪他如此驕橫囂狂,聽到“蛇刀老祖”、“九鼎老祖”的名號,也悍然撞船,拒不退讓。紛紛凝神查探周身,未覺異常,方松了口氣。
洛原君施施然地搖著扇子,笑道:“姑姑與花神姥姥斗法之事,洛某確有耳聞,但未嘗聽說過這么一節。洛某雖然無才無德,卻也知道婦人的名節,比性命更加重要。就算姑娘說的真的,我又豈能做出這等強脫佳人羅襪、玷辱其清白的事情?”
轉過頭,朝著素心等人燦然一笑:“再說,洛某與這七位姐姐一路同行,聽她們講花神谷的種種掌故,如數家珍,又怎可能是外人喬扮?倒是諸位自稱來自花神谷,不知又當如何驗證?”
有人高聲叫道:“那還不好辦?讓這八位娘子除去鞋襪,高高地抬起白嫩嫩的小腳丫子,讓我們一起瞧上一瞧,不就真假盡知了么?”船上登時爆起一片淫猥的哄笑,連聲附應。
花神谷眾女又氣又惱,夢耶怒道:“脫就脫了,有什么了不起”一腳將花鞋踢飛半空,便欲伸手脫襪,卻被阿芙一把攔住。眾水手爭相涌到舷邊,探頭催促起哄,一時竟將許仙拋之腦后了。
就在這時,忽聽南邊傳來“咻咻”的破風激響,凌厲不絕。眾人轉頭望去,臉色齊變,只見那漫天霞云之下,數千道銀光正繽紛閃耀,銀河般穿過茫茫天海,掠過重重冰山,朝著這里極速逼近。
遠遠地聽見一人厲聲長嘯:“魔門妖類,龍虎山張天師在此,速來領死”借著又聽嘯呼聲此起彼伏:“茅山朱洞元……”“閣皂溫寶山……”“青城太乙氣劍百里長歌……”“神兵門葉沉紅……”“飛劍門廖若無……”“半尺鐵劍門許冠蟬……”“兩儀劍杜吹花……”“九宮劍易水寒……”“上清氣劍柳單衣……”“天罡劍白璧……”“六指劍丁寧……在此,爾等妖魔速速伏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