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現在死了,尸體會不會被帶回晉國呢?”姑布子卿遲疑的是這個。
現在是一個覺得死后能去另一個世界的時代,并且當代人遠比現代人對那種事情更加迷信。
姑布子卿最終還是沒有反抗,面無表情地接過燕非遞上去的玉。
這一塊玉經常被燕非含在嘴中,有沒有嚼或吸吮只有他自己清楚。
姑布子卿握著玉,盡管心情復雜還是感覺非常光滑,放進衣袖后抬手擦拭臉上的汗跡,莫名地透過布料聞到了一股怪味,只是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的絕大多數人沒有睡前或醒來后洗漱的習慣,可以想象口氣會有多么臭。
要是姑布子卿知道那一塊玉經常被燕非放在嘴里,估計會第一時間丟掉的吧?
“被俘將能回到晉國,不管是被殺死,還是能夠茍活,至少不用背井離鄉了啊……”姑布子卿心想。
這一次,他們面臨的是不可力抗的局面,姑布子卿也是被俘,不是主動投降,算不得是對趙氏的一種背叛。
不過,有姑布子卿下令讓軍隊不戰四散而逃,追究起來跟投降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燕非后來得知自己俘虜到的人叫姑布子卿,總覺得名字聽著很耳熟,一時半會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聽過。
更后面,燕非等待被告知將會被提拔成為一名下大夫,回去之后就將得到落實,真切知道自己抓到的是一條大魚,喜得接下來的好幾天笑口常開。
他們有了第一次的襲擊,接下來不斷地轉場,去襲擊了一處又一次趙氏的營地,每一次遭遇到的趙人不固定,少的有數百,多的兩三千,屢戰屢勝之下士氣簡直爆棚。
數量為幾百的趙人,他們一般押解數千代人北遷。
多到兩三千的趙人,押解的就是兩萬到四萬的代人。
相同的是每一支隊伍都會攜帶物資,大多數是一些戰馬或牛、羊,少量的谷物以及皮革之類。
“趙母恤此舉,棄趙氏基業于危難也。”智徐吾肯定是會禮遇姑布子卿,兩人面對面坐著喝湯。
當前待客就是喝湯,茶什么的暫時還沒有出現。
關于用湯來招待客人,現下一般是肉湯,遠道而來的客人喝一碗肉湯,不止是是主人對客人的關懷,還有遠古傳承下來的一種祝福。
當然了,哪怕是到后面喝茶待客的年代,一開始也是將茶葉磨碎了加入水中一塊煮沸的方式,還會加入奇奇怪怪的玩意,一樣是叫湯。說的是食湯,并不叫喝茶,就是加入了更多的禮儀套路,目的更多是用來裝逼了。
姑布子卿很平靜,說道:“若不如此,如何逃過智氏追擊。”
當前的趙氏對上代國、樓煩之類的勢力并不弱小,對手要是換成智氏的話,將全部的力量集中起來還是打不過,很有可能被一下子一鍋端掉。
很清楚實力差距的趙母恤將趙氏盡可能地分散,很有一種能走脫多少就算多少的狠勁。
智徐吾所部在一個月內攔截下了不少趙氏的隊伍,林林總總算起來消滅了趙氏七八千,解救的代人七八萬,繳獲的物資不計其數。
然而,戰果隨著無法找到趙母恤的蹤跡,估計也就是那樣了。
簡單來說就是,智徐吾捉拿趙母恤的行動已經失敗,并且讓趙氏的主力成功逃脫掉了。
智徐吾從頭到尾沒有問姑布子卿關于趙母恤的下落,主要是清楚姑布子卿根本不可能說出來。
其余被活捉的趙氏家臣嘴巴一樣很硬,同樣沒有泄漏趙母恤的行蹤。
直至后來智徐吾才得知趙母恤根本沒有帶著隊伍走雁門這一路線,走雁門路線的趙氏隊伍都是被拋棄的誘餌,趙氏的主力走的是燕國的方向。
燕國?對的,沒錯,就是跟中原失聯了百余年時間的那個燕國,南燕沒有被滅之前,他們被稱為北燕。
現在智徐吾除了沒有成功攔截下趙氏的主力之外,他們還面臨著一個大麻煩。
代國的體系被趙氏徹底摧毀,同時趙氏極盡地搜刮代國的一切,搞得代國陷入了極致的混亂。
代國本來就是一個管理體系不完整的國家,再加上這一波被趙氏禍害,智氏想要占領代國的土地,僅僅是恢復秩序就是一個大工程,想要讓代地有所產出不知道該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趙母恤,小人也!無有丈夫之德,亦無為人品行,人神共棄之!”智徐吾不止一次這樣罵過趙母恤了。
那是真話。
有史以來,哪怕是最為殘暴的人,干的事情都比趙母恤仁慈至少十倍。
話說,趙母恤這一次到了做了什么事情?他不止大肆掠奪代國的一切,還下令大肆屠殺不愿意配合遷徙的代人。
注意,趙母恤下令屠殺,也就是有組織又有效率地進行殺戮,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有至少十萬代人死在趙氏的屠殺之下。
趙母恤最沒品的地方在于冒充智氏干屠殺代人的殘暴舉動,一次次還會故意放走一些漏網之魚,使得后面智徐吾率部來到代國不止受了很多無妄之災,還被幸存下來的代人無比仇視。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場有計劃又有針對性的屠殺舉動,之前哪怕是有發生過殺戮,沒聽說有軍隊針對黎庶進行那等規模的屠殺。
也就是宋國還健在,紂王的名聲沒有那么差,智徐吾又無法拿趙母恤跟夏桀去比,要不然該時不時罵一句“桀紂之流”出來了。
知道姑布子卿為什么會心喪若死了嗎?除了不想遠離故土之外,真真切切就是不贊同趙母恤的那些舉動啊!
“代地已成兇虐之地。后人必將詛咒趙氏如今之所作所為!”智徐吾的臉色陰沉到可怕。
姑布子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話一句都講不出來。
現在的情況是,智氏的人很難跟代人解釋清楚,哪怕證明屠殺不是智氏干的,殺人者是從晉國出逃的趙氏。而趙氏哪怕出逃了也是晉人,鍋一樣要晉國去背。
有了代國這邊的事情,屠殺的事情被流傳出去,列國絕對會拿代地發生的事情說事,極可能以后晉人會被貼上兇殘的標簽,晉軍每去到一個地方,當地不是立刻投降就是頑抗到底。
所以了,智徐吾不管面臨著趙氏丟下的一系列麻煩,還要忍著惡心地下令封鎖關于代地發生屠殺的事情。
“若子卿言及不知趙母恤走燕地,不知徐吾可信?”姑布子卿問道。
智徐吾用怪異的表情看向姑布子卿,說道:“有何相異之處?”
不管知不知道,反正包括姑布子卿在內所有貼著趙氏標簽的人,他們都是屠殺的兇手。
現在對趙氏有能辯解的地方只有一個,他們的殺戮對象是雜胡,沒有發生在中原地區。
不過,無論是針對哪個族裔,以當前世人的價值觀來說,任何有計劃又有規模的屠殺都是要遭到唾棄的。
智徐吾現在就認定一點,包括姑布子卿在內的這一批人可別輕易死了,他們回到晉國之后還要作證不是智氏造成那些血腥事件,再將趙母恤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面釘死。
“今日之錯,子卿所為也。”姑布子卿不是要為趙母恤攬罪,講的是他向趙鞅一再推薦趙母恤。
智徐吾咬牙說道:“歸‘新田’之日,汝可尋太史懺悔。”
發生了那些事情,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尸體,乃至于河流以及一些水潭也有。恰是這樣,代地才成了兇虐之地,搞得智徐吾盡量搜羅代人,很快就要率軍回撤,并且還將建議家族至少五年之內不來代地,尤其還要在往來道路設卡封鎖。
目前雖然沒有防疫的相關理論,一些該注意的地方已經有了。知道到處有尸體容易出現瘟疫,也明白隔離是最好的防疫手段,也就等于說從遠古到長久的以后,嚴格隔離的做法都能夠阻斷疾病的傳播。
“太史……”姑布子卿輕聲呢喃著。
反正吧,代國完了,連帶代地也完了。
注定要被釘在歷史恥辱柱的趙母恤用自己的行為,滅掉了代國不說,同時也沒有便宜智氏。
并非智氏不想去將尸體掩埋,要命的是太多太分散,真的辦不到將所有尸體找到。
最為恐怖的是野獸已經一再飽餐,它們的食譜上增加了兩腳獸,以后人在當地必定會成為野獸的優先攻擊目標。
事實就是那樣,動物都有自己的食譜,面對陌生的物種并不會主動采取攻擊,甚至動物要比人謹慎得多,一切只因為它們受傷就幾乎等同于死亡。
一旦讓動物知道獵殺哪個物種很簡單,它們以后就會專門盯著那個物種,乃至于將這種“知識”教導給后代。
所以,智徐吾覺得應該暫時放棄代地不止是害怕傳播的疾病問題,也有讓這一代野獸完成更新換代的考慮在內。
最佳的做法其實是有組織又有針對性地獵殺勐獸,人為地剪除那種威脅,只是數量少還能辦到,數量一多屬于沒可能,只能是躲著點了。
兩個月后,帶著軍隊去“鮮虞”駐扎的智徐吾,他僅是帶著一些重要俘虜來到“新田”,抵達的第一時間得知智瑤多了四個后代,其中有兩名男丁,內心的陰霾可算是得到了一些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