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地落在智氏掌控下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
齊國都城“臨淄”在東,有人出“臨淄”向西邊而去,不會選濟水北岸的路線,要么是向南先進入魯國地界,不然就是走“譚”地。
因為“譚”地城邑太少的關系,能夠落腳休息的安全所在少,加上補給不易的原因,其實齊人想去西邊很少途徑“譚”地,大多會進行繞路。
事實上就是那樣。當前年頭的荒郊野外并不安全,野獸亂竄的同時,野人的數量也不少,貴族還攜帶大批護衛,常人只能結伴同行,想到某地寧愿多繞路走多城邑的路線,才不會去選擇百里無城邑的路線。
另外一點,即便有帶上數量足夠的干糧,誰愿意長時間不見文明呢?
說到底,人是群居動物,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的。
“譚”地落在智氏手上后,礙于主權歸屬存在爭議的關系,智氏并沒有移民過來建設。
要說“譚”地出現了什么改變,田乞在來路上看到了許多的關卡,智氏還將道路進行了擴寬。
那種擴寬就是將樹木砍伐,雜草、灌木叢等植物被清理掉。
現在的道路基本上就是這樣,別奢望路面再鋪上一些什么了,最多最多就是有溪水什么的給修座橋。
只是呢?修橋在現如今屬于一種奢侈,除非是特別重要的地段,要不然還是別想了。
智瑤實在沒有想到田乞會過來,并且來的時候只帶了一百名護衛。
“這個時候他過來做什么?”智瑤,心里面有比較多的困惑。
當然了,智瑤沒有到城門口迎接,該給予田乞應有有的禮遇還是會做的。
畢竟,貴族就是貴族,哪怕是敵對關系,一些臉面上的事情怎么能夠不維持呢?說白了維持的不止是臉面,還在維護屬于貴族的逼格。
智瑤能夠給予田乞最大的禮遇就是進門前出去迎接,雙方見面時不帶著一張冷臉,其余基本上就別想了。
“齊卿所來為何?”智瑤在雙方落座后不做多余的客套徑直問道。
周王室體制下的列國執政稱呼正卿,外人稱呼他們會帶上國家名字作為前綴。
“為止戈而來。”田乞答道。
智瑤做出了一個愣神的舉動,隨后錯愕說道:“田氏弒君。”
僅僅是一個田氏弒君,立刻讓田乞臉色大變。
沒有辦法,這一件事情真的太大了。
現在的問題是各個國家已經認定齊君壬就是田氏所殺,并且還是逃亡的齊國公族一致認證,田氏怎么解釋都不會有任何的反駁效果。
“奸人害我。”田乞揣著明白裝湖涂。
智瑤立刻笑了,笑得有些深沉。
有些事情可以做,別人也可以罵,自己卻一定要死咬著不承認,因為那件事情一旦承認下來,不止自己要完蛋,整個家族也有可能灰飛煙滅。
再接下來,田乞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談到了關于“譚”地的歸屬,還有濟水上游的歸屬,總之釋放的信號就是智瑤愿意談的話,田氏非常愿意出賣齊國的主權。
其實那些事情沒有什么好談的。智氏實力足夠,使用武力完全可以打下來,一直沒有打下來的原因無非就是智氏在多線用兵而已。
“足下今次前來若只言此,請足下離去。”智瑤沒有多余的時間來談這種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并不是田氏交不出來,齊國的國君已經薨逝,僅存公族沒有任何話語權,異姓貴族跟田氏是一根繩上螞蚱,他們現在怕的是智氏不提條件,怕這次提出索要“譚”地以及濟水上游,乃至于是更過分的要求,他們能夠幸存茍活都會答應下來的。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齊君壬薨逝之前已經派人邀請諸侯,晉國、魯國、楚國、吳國相繼響應,看著就是田氏以及一些黨羽已經在劫難逃了。
那是齊君壬臨死前給田氏挖下的大坑,尤其齊國公族還沒有完全死絕,諸侯如同聞到了翔的蒼蠅,怎么可能不聞風而動呢?
僅是智氏這一邊收到的消息,吳國以及魯國已經派遣使節前往晉國“新田”的路上,其余國家一定是在進行緊急商議,很快也會摻合進來。
這樣一來,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看田氏已陷入必死之地,幾乎沒有脫身可能。
那么,是不是能夠理解田啟為什么會冒著生命的危險來建智瑤了?
簡單來說就是田氏已經踏上死路,留給他們一線希望的正是智氏的接納,為了達到目的他他們愿意拿出所有來換取田氏繼續生存下去,一切只因為能夠繼續生存下去他們就還有希望。
這個也是為什么田乞愿意將齊國雙手奉上的原因,因為除了這個選項他們真完全沒得選了。
田乞之所以知道智氏在“譚”地集結一個軍團就一顆心止不住往下沉,不就是因為看到這事以前打算施以武力了嗎?
現在哪怕是希望再渺小,田乞都會進行百分百努力地爭取,他怕的是沒有那一線希望。而從智瑤的反應來看,似乎并非完全沒有希望。
既然光憑利益無法打動智氏,田乞現在需要思考的是要不要將田恒的建議實施行動,也就是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將楚國、趙氏、魏氏、乃至于進行胡亂攀咬,提供刺殺智氏父子的兇手來攪亂時局。
不要懷疑一個人為了家族的生存會做的任何事情,可是田乞看到智瑤全程笑吟吟的模樣,再根據智瑤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勐然間發現自己好像將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他用刺殺兇手的借口滅掉了衛國,可見根本不在乎誰是幕后兇手,想要獲得的是動手的借口。我沒有真憑實據,哪怕拿出了真憑實據,恐怕將得到的是滅口的下場,不會再有另外的收獲了。”田乞一邊想著,另一邊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是額頭的汗水多到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一個人想多了,會根據自己的猜想越想越害怕。
按照道理來說,田乞不是一個經不起大風大浪的人,他窺探到了齊君的無能,也看到了齊國公族竭盡昏潰,有膽子一再算計兩代國君,走到現在這一步怎么鬧了一個窮途末路的下場,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用來思考。
幸虧智瑤沒有第一時間驅趕,短暫的見面之后安排田乞進行休息,代表后面還有談事的機會,沒有將田乞所有的希望摁得熄滅。
田乞剛剛離去。
孫武以及司馬穰苴便從屏風后方走了出來,他們面沉似水一看就是對某件事情失望透頂,并且還有著很大的憤慨。
“宗子,此豎子之無恥不似人也。”司馬穰苴說道。
講道理,司馬穰苴雖然是齊人來為智氏效力,他卻是在被俘之后因為齊國君臣不管不問,經過了長達四年的抗爭與等待,得知家族也進行放棄才跟智瑤有所接觸。先遭到齊國君臣與家族放棄為前提,司馬穰苴為智氏效力并不能算是一種背叛。
類似的事情發生在很多貴族的身上,他們轉為俘虜自己的人效力,并沒有人被定義為叛徒,一旦這些人能夠功成名就,曾經放棄他們的國家以及家人甚至會巴結上去。
拿司馬穰苴來說,齊國的一些公族來到“潭”地一樣將司馬穰苴視為解救齊國的關鍵人物,盡力巴結乃至于哀求,希望司馬穰苴能夠說服智重新幫助他們奪回對齊國的控制權。
這一幫齊國的公族并且還舉例愿意付出何等的利益,包括拿“潭”地以及濟水上游的主權交予智氏,其他更大的代價也不是不能談。
孫武說道:“田氏實有可以用之處,為何宗子不愿與之虛與委蛇。”
還是那一句話,智瑤可不想發生在姜姓呂氏身上的事情給刻復到自家身上。
當然了,那樣的話智瑤不能講出來,只能從名聲上來進行解釋。
只有智瑤覺得自己是在敷衍,司馬穰苴以及孫武聽來并不覺得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智瑤說道:“留田乞時日,不與之絕望,且待春日來臨。”
孫武笑著說道:“田氏如何坐以待斃,必有其它異舉。武觀田乞此來赴死之心重也。”
這一點不止中午看出來了,包括智瑤以及司馬穰苴也能看得明白。
時節已經進入到下雪的氣候,冬季不作戰是一種共識,田氏以及其黨羽他們才不會管什么冰天雪地,選擇頑抗到底的人不會太多,他們需要抓緊時間尋找生路。
大約在一個月后,楚國、吳國、魯國、宋國以及一些小型諸侯國的使節,陸陸續續來到“潭”地。
被吊了一個多月的田乞,他一來沒有離開,二來還是每日求見智瑤,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
列國的使節齊聚“潭”地,為的當然是怎么來響應齊國的邀請。他們來到“譚”地之后,第一時間前往擺放齊君壬的梓宮處進行一應該有禮節流程。
等待齊聚一堂的時候,便是到了商議怎么處置齊國的那一刻了。
智瑤當然不會允許任何人來對熟透了的齊國分一杯羹,只是能夠獲得更大的名義,參加一場大戲又怎么樣呢?
期間發生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也就是智氏父子遭到刺殺的往事重新被拿出來舊事重談。
“有意思……”智瑤當然有所防備,也想到了哪怕將田乞某種程度的軟禁還是會出現一些幺蛾子。
而這正是智瑤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