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四點左右。

時間是四月中旬，季節當為春末，按照常規旳季節交替來推算，晉西北清晨的第一縷光亮的出現，大概是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

時間觀念較強的日軍旅團長山口樹邊記得，昨日天麻麻亮的時候是五點三十七分，天色徹底放亮是五點五十分左右。

想到這里，山口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針所指示的時間，他望著遙遠的天邊依舊幕沉沉的天色，在有些焦慮，又夾雜些期待中等待著天明。

“還有不到兩個小時，或許不到一個半小時，天色就會逐漸放亮。”

山口緩緩開口，話語之中帶著些感慨。

一夜的提心吊膽，夾雜著莫大的屈辱，在天色放亮之后就徹底結束了。

一旁的參謀長中島秀夫說道，“旅團長閣下，我們已經與增援至外圍的各路援軍大隊部取得聯系，到目前為止，外圍增援的帝國部隊，已經達到八支大隊的兵力。”

“天色放亮之后，各路增援兵力便可以向牛口村方向發起強攻，一改眼下我軍的頹勢。”

“或許各路援軍發起進攻之后,

我們還可以里應外合，一舉覆滅獨立團。”

中島說這些話的時候,

情緒之中隱隱夾雜著激動。

對于山口而言,

如果沒有大掃蕩以來,

在獨立團手上的不斷受挫，面對中島的建議,

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贊同。

但是此刻，他的臉上卻明顯帶著猶豫之色。

最終，或許是因為自己莫名的退縮而感到羞恥,

山口咬了咬牙，低喝道：“好，傳令下去，各部做好反攻準備，一旦援軍推進,

我們找到機會,

立刻從八路軍的背側發起進攻。”

“嗨！”中島朗聲應道,

這才是他印象中殺伐果斷,

鐵血且不失睿智的將軍。

話音未落……

轟隆——

炮彈在日軍第四混成旅團的工事上炸響，直接打破了黑夜下山林的死寂,

一同擊破了日軍士兵們心底的平靜,

還有山口心底好不容易積攢的決斷。

“敵襲敵襲！”

山口所在的臨時指揮部四周，軍官和士兵們已經高呼起來。

臉色輕變的山口喝問到底發生了什么，很快有通訊兵返回匯報道：“報告長官，山下發現八路軍部隊，正在用火炮轟擊我方陣地。”

這的確是火炮，炮彈的聲音山口并不陌生,

這是屬于他第四混成旅團原有的炮兵部隊配屬的七十五毫米山炮的炮擊聲。

可眼下再有不到兩個小時,

天色就要徹底放亮了。

這獨立團突然發動進攻，并動用山炮轟擊，究竟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想要像覆滅石井聯隊一樣，趁著天色放亮，援軍抵達之前，一舉覆滅他第四混成旅團？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不容得山口不去多想。

山口抬頭與參謀長中島對視了一眼，他看到了中島目光里同樣濃烈的憂慮。

此刻，他第四混成旅團還在八路軍的包圍圈內，周圍各節點駐守的獨立團戰士們還并沒有撤離，依托節點的防守同樣是此次阻擊日軍的絕佳手段。

山口沒敢有別的心思,

當即下令道：“傳令各部堅守工事,

依托防炮工事躲避敵軍炮火突襲，嚴陣以待，隨時提防八路軍部隊發起強攻。”

“嗨！”

山口所在的臨時指揮部，建在一處內部空間較大的貓耳洞防炮工事內部。

“眼下敵強我弱，不管獨立團眼下的進攻究竟是抱著什么目的，我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死死的守住陣地，等到天亮之后援軍增援。”

山口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參謀長中島贊同地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貓耳洞防炮工事的右側洞口，打開木制的防護門，正要親眼看一看工事的情形，耳邊慌忙的呼聲緊接著傳來：

“芥子氣，是芥子氣，敵軍使用了毒氣彈！”

驚恐的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違反國際公約，使用過毒氣彈，深知毒氣彈之恐怖的小鬼子，被芥子氣嚇得變了臉色，一個個瘋狂地四處逃竄著，尋找著可以躲避的辦法。

這一刻，就算沉穩的山口也坐不住了，臉色巨變中一時手足無措。

關鍵是與八路軍的作戰中，從來沒遇到過八路軍使用毒氣彈的先例。

部隊自然不會提前準備防毒面具。

有時會帶一些防毒面具，那也是因為日軍部隊準備了毒氣彈手段，為了防止在使用的過程中誤傷罷了。

這次鬼子第四混成旅團，并沒有攜帶毒氣彈，所以隊伍里的防毒面具的數量很少。

這芥子氣又與一般的毒氣不同,

可怕之處在于它是無孔不入的,

甚至通過體表的一切毛孔深入皮膚,

破壞機體細胞，使皮膚或粘膜發泡、糜爛,

從而導致全身中毒，直至死亡。

素有毒氣之王的恐怖名頭。

也難怪眼下的小鬼子一個個如此驚恐不已了。

防毒面具很快就送到了，作為旅團長和參謀長，山口和中島自然有這個特權。

其他數量有限的防毒面具的分配，也是按照軍銜從軍官向下分配，直到防毒面具分配完畢。

依舊的黑夜下，沒有人看得清楚這芥子氣其究竟是什么情況，只能看較濃烈的煙霧四散開來。

鬼子士兵們被嚇得魂飛魄散，分不到防毒面具的，有經驗的，連忙怪叫著：“從身上割布條下來，拿尿打濕，捂住口鼻，快！”

對于芥子氣這樣的毒氣彈，不少鬼子軍官在軍校的學習中，是有較為深刻的認識的。

這毒氣之王雖然厲害，好在起效慢，就算是無防護狀態下暴露在芥子氣中，只要確保不要讓過多的芥子氣從口鼻中吸入，那么通過身體毛孔滲入皮膚的芥子氣則要至少三十分鐘才能起效，通常有兩三個小時的潛伏期。

潛伏期內身體不會出現任何反應。

可以通過防止芥子氣從口鼻吸入的方法，爭取到更多的存活時間。

所以有鬼子軍官提出，割下布條，用尿打濕，捂住口鼻。

注意，這里是用尿，而不能用水，因為這芥子氣是難溶于水的。

而尿就不一樣了，因為絕大多數的鬼子士兵，是吃不到多少含固定酸的高蛋白食物，所以他們的尿液應該是偏堿性的。

谷鹋 回過神來的小鬼子們，再沒有平日的什么軍人形象，一個個在狼狽中拿刺刀從衣服上割下布條，然后連忙脫掉褲子擠尿，有些擠不出尿的，更是眼巴巴地求著同伴能幫著撒上一點。

然后顧不得在工事的長久防守，而缺乏飲水下造成的格外夠味兒的尿騷味，將浸透了尿液的布條，死死地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一時之間，日軍第四混成旅團所在的工事騷氣沖天。

可鬼子口中的毒氣彈來得太過突然，依舊有不少小鬼子來不及反應，在接觸到那種味道之后，或許是先入為主的恐懼，一個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仿佛隨時可能因為吸入毒氣死去。

鬼子參謀長中島已經手忙腳亂地戴上了防毒面具，然后催促著一旁的山口：“旅團長閣下，毒氣馬上就過來了，請您抓緊時間！”

已經有淡淡的毒氣率先飄來。

山口抽了抽鼻子，嗅了一些。

“旅團長閣下……”中島急得又將防毒面積重新摘了下來，正要勸說。

山口開口道：“中島君，似乎不太對，你仔細聞聞這氣體的味道，雖然有些大蒜的味道，但更多的是辣椒粉末的嗆鼻，并沒有芥末味，這應該不是芥子氣。”

“不是芥子氣？”中島也懵了，試著吸了一些氣體進入口鼻，果然察覺到不對。

“旅團長閣下，您是怎么懷疑的？”

山口道：“八路軍手上不該有芥子氣這樣的毒氣彈才是，另外，眼前的風向是向山下吹的，八路如果投用毒氣彈的話，豈不是也會害了自己？”

“我這才有所懷疑，又試著聞了聞這些氣體的味道，現在看來，是這些可惡的土八路在炮彈里摻雜了辣椒粉和大蒜。”

山口說著向四周望去，但見工事上的軍官士兵們，一個個還在滿目的慌張之中，還有的甚至相互爭奪著沾滿了滿是尿液的濕布條，然后往自己的口鼻上捂去。

混亂的工事上夾雜著一片的咳嗽聲。

不少鬼子士兵甚至在地上打著滾兒，似乎馬上就要死去。

莫大的恥辱與憤怒油然而生，山口爆發了：

“八嘎，這哪還有一點帝國勇士的樣子？笨蛋，這不是芥子氣，只是八路的障眼法，一些辣椒粉而已。”

這時炮聲早已經停歇，山口憤怒之中沖出臨時指揮部，沖著近前工事上的軍官士兵，就是左右開弓，幾個巴掌打過去。

實在是氣壞了。

鬼子們原本還不信，氣惱的山口當著鬼子們的面，將口鼻暴露在氣體中，還狠狠地吸了幾下，除了被辣椒粉嗆得劇烈的咳嗽了一陣之外，不見任何反應。

真相這才迅速傳遞出去。

眼下的氣體并不是毒氣，而是八路軍自制的辣椒、大蒜混合的炮彈。

一個個在所謂的毒氣中，痛苦的在地上抽搐，還有在慌亂中爭奪浸滿了尿液的布條的鬼子士兵們，傻眼了。

所有假想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卻。

鬼子們又試著抽了抽鼻子，吸入口中的氣體除了辣椒粉一般的刺鼻之外，果真沒有別的反應。

小鬼子們這才恍然大悟——上當了！

原本還被爭奪的浸滿了尿液的濕布條，頓時不香了，成為被唾棄的惡心物，連忙被鬼子士兵們遠遠的丟了出去。

可嘴巴和鼻子上的味道卻是揮之不去。

鬼子們一個個拿袖子胡亂地擦拭了一番，接著是滿心的屈辱。

山腳下的坡地后。

一營長王雷虎望著鬼子的陣地所在的方向，半晌不見動靜，向一旁的榴彈炮問道，“榴彈炮，你說小鬼子這會兒干什么呢？”

榴彈炮樂道：“一營長，這還用說嗎？咱們這辣椒大蒜炮彈一打上去，鬼子多半以為是毒氣彈，說不定正拿沾滿了尿液的濕布捂嘴巴呢！”

沒多久，一營長派出去的偵察兵返回，忍著笑向一營長匯報道：

“營長，可逗死我了，咱們的炮彈一砸過去，小鬼子嚇壞了，好像到處撒尿捂嘴巴呢，好家伙，那沖天尿騷味遠遠地飄過來，我聞著都快受不了。”

聞言，干部們一怔，隨即哄笑不已。

笑了一陣，王雷虎話鋒一轉，說道：

“團長的命令，鬼子的援兵就在外圍，這天馬上也亮了，這鬼子第四混成旅團不主動離開工事的話，咱們也不能冒著火力強攻。”

“接下來主要的重心放在層層阻擊日軍援兵的推進上，至于這第四混成旅團，用團長的話說，現在就是驚弓之鳥，咱們留下部分兵力作為牽制就足夠了。”

四營長雷大生道：“只是牽制這日軍第四混成旅團的話并不難，這兩日我們已經在鬼子陣地的四周，埋設了不少的地雷。”

“山口這個老鬼子現在是被咱們打得徹底沒脾氣了，我就不相信他敢帶著隊伍主動離開陣地。”

時間繼續向前推移。

正如四營長的推測，在經歷過辣椒面和大蒜味兒的炮彈哄騙之后。

山口雖然感到莫大的屈辱，卻依舊是堅守不出，繼續當他的縮頭烏龜。

借口曰：

“孔捷此舉不過是想羞辱我等，迫使我失去理智，主動發起反攻，好將我第四混成旅團一舉覆滅。”

一旁的參謀長中島深表贊同，“旅團長閣下說的極是。”

“所以，即便天亮，援軍抵達，我部的反擊也必須要三思后行，以孔捷此人的狡猾，就算是天亮之后，也絕對在我軍陣地的四周布設了陷阱，主動出手，或許就會掉入其中。”

中島信服地點了點頭。

至于先前兩人才商定的，主動出擊，以中間開花戰術聯合援軍覆滅獨立團的計劃，兩人在默契之中是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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