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一大團糾結成球的蒼白鬼手,被蘇荔悉數煉化,遍布她全身的紫色邪咒,驀地浮凸而起,凝為實質,化為一副深紫骨甲,覆蓋她全身。
便連臉上,都覆上了一副骷骨面甲,只露出猩紅雙瞳和眉心豎瞳。
她額頭那對向后斜掠的墨黑小角,亦長了半寸有余,角上滿是紫色邪紋,閃爍著邪異光暈。
她身上那種仿佛生之盡頭、死之歸宿,一切生靈之敵的邪異恐怖氣息,更是濃郁地似要化作實質。
倪昆感覺她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沉聲道:
“今天到此為止,先離開此地,穩固一陣,明日再來。”
蘇荔的骷髏面甲下,忽傳來一聲魔性輕笑。
她眉心那只魔瞳,亦滴溜溜一轉,惡意滿滿地盯上了倪昆。
三丈長的黑發宛若天羅地網,向著倪昆籠罩而來,每一根發絲都閃爍著深紫光暈,散發著勾魂掠魄的魔性。
若是普通武者乃至武圣,被她任意一根長發刷上一下,元神、氣血皆要被瞬間掠奪一空,只剩一副干尸。干尸亦要化作尸傀倀鬼,受蘇荔奴役,為她而戰,不得安眠。
這便是魔道正宗,“天鬼戮神法”的魔性。
天命魔教“天命亂世經”以下,血嬰魔典、億魂劫、天鬼戮神法、瘟蠱葬世經這四大魔功,每一門都是如此魔性,掠食天地,吞噬萬物,以壯己身。
而修煉四部魔經,雖能損人肥己以速成,卻也伴隨巨大風險。
稍有不慎,便會遭受反噬,魔性入腦,化為六親不認的真魔。
眼下蘇荔顯然是修為、血脈成長過快,有些失控。
“嘖,想不到小荔子你居然也有了造反的勇氣!”
倪昆輕笑一聲,低喝:
“青風!”
呼……
青風乍起,化為一口通體湛青的四尺長劍,懸于倪昆面前。
倪昆五指一合,握住劍把,手腕一旋,劍光乍現,凜凜劍風沖天而起,迎著那天羅地網般覆來的黑發吹拂而去。
叮叮鐺鐺……
當無形劍風吹上漫天黑發,忽有綿密如雨的金鐵交擊聲響起,那遮天蓋地籠罩而來的黑發之上,濺射出密密麻麻的絢麗火星,發出聲聲詭異凄厲的嘯叫,蛇一般扭曲震顫著,根根斷折,寸寸迸裂。
浩蕩劍風席卷之際,倪昆倏地一劍刺出。
任憑蘇荔將長發織成羅網,身法亦千變萬化,鬼影重重,那凝聚著一點雷光的劍尖,亦如游走無間的靈絲,輕盈靈動地穿梭于重重黑發之間,鎖定蘇荔氣機,破去重重鬼影,噗地一聲,正中她眉心豎瞳。
蘇荔痛哼一聲,眉心豎瞳驀地閉合,化為豎直紫痕。身上骨甲亦復化為紫色邪咒,退潮一般縮回眉心那道紫痕之中。
額頭兩枚黑角也縮了回去,三丈黑發亦變回及腰長發。
須叟之間,蘇荔便已恢復正常。
她抬手揉著眉心,嗔道:“教主,你刺痛我啦!”
倪昆輕哼一聲:“膽敢對我出手,這是造反你知道么?難不成你也想學江踏月,弒殺一代教主?沒殺你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你還敢叫痛?”
蘇荔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
“可人家并不是有意的嘛!剛才一下子吞了太多鬼手,腦子變得渾渾噩噩,身體突然就不聽使喚了……”
倪昆知道,天鬼血脈本就是生者之敵,對一切生靈都有殺戮沖動——所以說倪昆真是佩服蘇荔那位不知多少代以前的老祖宗,居然連真正的天鬼都能睡到——而天鬼戮神法,亦是四部魔經中,殺性最重的一部魔經。
蘇荔一口氣吞噬太多“蒼白鬼手”,修為增長太快,被魔功、血脈沖擊失智,一時失控,爆發殺生沖動,其實也是可以理解。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小蘇圣女造反弒主,這都不罰,傳出去他倪大教主如何震懾人心?
“跟我來!”
倪昆背負雙手,走出小廟。
蘇荔吐了吐舌尖,乖乖地跟著他。
“天鬼戮神法本就危險,天鬼血脈亦是極危險的神魔血脈,你心性意志看來還是欠了些磨礪,所以才會失控……也是怪我,一直以來,都將你保護得太好,害你少了許多磨礪心性意志的機會。今后得助你多加打磨心性了。”
蘇荔小心翼翼地問道:“呃,如何打磨?”
倪昆橫她一眼:“你馬上就知道了。”
片刻后。
小廟數十里開外,一道溪流之畔。
蘇荔兩腳離地三尺,雙手高舉過頂,被一條粗大麻繩捆住雙腕,通體純白地吊在一根樹枝上。
倪昆手持一條雷霆凝成的長鞭,猛地一鞭抽在她身上,直抽得她渾身抽搐,連翻白眼,哀哀求饒。
但倪昆毫不留情,不斷揮動雷霆長鞭,一鞭接一鞭抽在她身上,將她晶瑩雪白的肌膚,抽得遍布縱橫交錯的焦黑鞭痕。
直至蘇荔近乎昏厥,七竅之中,又突地冒出道道蒼白鬼氣,化為一張張猙獰模糊的鬼臉,又哀嚎嘶叫著被雷霆電芒煉化,倪昆方才停手。
蘇荔突然失控,固然是受天鬼血脈、天鬼戮神法魔性影響,但也同樣與那些蒼白鬼手當中,殘余的某種異力不無關系。
磕丹過量都會積累丹毒,更何況吞噬“蒼白鬼手”那種邪祟?
倪昆知道,她一口氣吞噬太多蒼白鬼手,必然積累了一些余毒。若不及時凈化,將來恐成大患。
所以才把她吊起來,用“神宵雷劫”真氣狠狠地抽了一頓。
“神宵雷劫化道真解”的jing髓,就在于“化道”二字。
雷霆如天劫,既可化去修士真氣、法力、修為、元神,亦可煉去隱患,純化修為,凈化外來侵蝕的異力。
而這一通將蘇荔抽得欲仙欲死的雷霆鞭笞,既是懲罰她剛才犯上作亂的逆舉,又可為她凈化隱患,還可磨礪她的心性意志,可謂一舉三得。
凈化掉那些自她七竅冒出的蒼白鬼氣,倪昆隨手召來一道龍涎甘霖灑在她身上,須叟之間,她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焦黑鞭痕便消失一空,肌膚又復晶瑩如玉、完好如初。
甘霖洗身,蘇荔頓時一個激靈,緩緩張開雙眼。
倪昆也不放她下來,背負雙手瞧著她,淡淡問道:“可記住教訓了?”
蘇荔一臉幽怨地瞧著倪昆,哀聲道:“記住了……以后再也不敢啦……”
倪昆這才一揮手,將她放了下來。
蘇荔一邊穿著衣裳,一邊小聲嘀咕:
“抽那么狠,真是冷酷無情……”
“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
“有什么話就大聲說出來,一罪不二罰,我已經罰過你了,不會再追加懲罰。”
“真,真的沒什么啊!”
“嗯,沒什么就好。趕緊打坐,鞏固修為,明天再繼續。”
“好的。”
蘇荔穿好衣裳,在溪邊坐下,閉目打坐一陣,又悄悄睜眼看向倪昆,小聲問道:
“教主,你剛才是不是……其實是在幫我來著?”
倪昆坐在她旁邊一塊大石上,也在閉目打坐,聞言淡淡說道:
“嗯。你修為不夠,一次吞噬太多異力,留下了隱患,我那一通鞭子,將之凈化掉了。”
“多謝教主。就是,就是如果還有下次,你能不能別用鞭子抽?人家剛才被你抽得,都差點尿出來了……那雷霆淬體應該也有同樣的效果吧?下次的話,教主你能不能就用溫柔一點的雷霆淬體就好?”
“呵,用雷霆鞭子抽你,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懲罰你犯上作亂,順便磨礪你的心性意志。若再有下次,還是要抽。”
“啊?”蘇荔可憐兮兮地求道:“別抽行不行?”
“不行。當然,若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喪失理智,那自然不用挨鞭子。”
“可是……”
“沒有可是。”
“那,那就算要抽,你也可以輕一點嘛!就不能稍微心疼一下我么?”
“少廢話。像現在這樣快速提升實力的機會,以后恐怕就難找了。那蒼白鬼手,我估計只是幽冥谷在靈機復蘇之前,外溢的少許異力。等到以后靈機復蘇,幽冥谷的邪祟全面爆發,再遇上這種邪祟,哪能像今天這般輕松吞噬?抓緊時間修煉吧!”
“噢!”蘇荔嘟了嘟嘴,暗自發誓,下一次,一定要守住本心,絕不被快速上漲的修為沖昏頭腦,絕不能再給倪昆鞭笞自己的機會。
然而……
嘻嘻嘻!
小廟之中,詭異魔性的笑聲再起,蘇荔那三丈長發,又一次鋪天蓋卷向倪昆,一雙鬼爪,亦挾裹著鬼哭陰風,毫不客氣地向倪昆狠狠撕來。
“看來你并沒有記住教訓。”
倪昆搖頭一嘆,手握長劍,揮出劍風,又一劍刺中蘇荔眉心魔瞳,再度將她打回原型。
“教主別抽我,我并非有意犯上作亂,剛才真的身不由己啊……”
“呵呵。”
倪昆背負雙手,一言不發,走出小廟。
蘇荔哭喪著臉跟在他背后,不斷求饒:
“教主,饒我一回吧。下次,下次我絕對不敢啦!”
倪昆任她求饒,不發一語,又回到那小溪邊,大樹下,抬頭看了看那兀自掛在樹枝上的麻繩,淡淡道:“自覺點。”
嗚……
蘇荔發出一聲受傷小獸般的哀鳴,淚汪汪地瞧著倪昆,見倪昆不為所動,只得抽答答地脫去衣裳,又用真氣卷起繩子,自己綁住雙腕,將自己吊了起來。
倪昆五指一合,掌中雷音一炸,憑空凝出一條雷霆長鞭。
當鞭子狠狠抽來,蘇荔渾身緊繃,連腳尖都繃得直直的,用力閉上了雙眼。
既然無法反抗,那就閉上眼睛,好好享受吧。
片刻后。
當蘇荔七竅之中,再度溢出蒼白鬼氣,又于雷霆閃電之中悉數煉化,倪昆方才停下鞭笞,召來一道龍涎甘霖,灑在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身軀兀自在微微抽搐的蘇荔身上。
待蘇荔清醒過來,倪昆這次總算是親自上前將她放下,又幫她穿起了衣裳。
蘇荔紅著臉,委屈說道:
“教主,你這次比上次更狠,我被活活抽暈過去了……”
倪昆淡淡道:
“嗯。我知道,但這對你有好處。”
“我承認,挨了這一通鞭子,身子也好,腦子也罷,都比之前清靈輕快了許多,可是挨打的時候真的好痛啊……”
“你以前跟著我,就是太過一帆風順,吃苦挨打太少,所以心性才欠了些磨礪。以后我還會時常如此磨礪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啊?不是犯錯才會挨打么?”
“德一什么錯都沒犯,天天受雷霆淬體,她不一樣承受下來了?”
“你也說了是雷霆淬體啊,那總比我這么挨鞭子舒服吧?”
“然而德一也只是煉體武圣,沒有真氣修為,更沒有神魔血脈。”
“嗚……教主,你是不是故地重游,想起了小時候我坑你玩具的事,在報復我來著?”
“本座豈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楊縱那混蛋小時候還打過我,連打我幾拳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有報復過他么?”
“……你真的記得他打過你幾拳?”
“十三拳,每一拳,什么時候打的,力道有多大,我統統都記得。”
“你這是什么眼神?都說了我不記仇。我只是記性好。”
接下來的三天,蘇荔又一共挨了五頓鞭子。
讓倪昆覺得奇怪的是,第五頓鞭子,似乎是她自找的。
因為那一次,她明明已經可以自控了,卻還是像前幾次一樣,對倪昆犯上作亂,發起攻擊。
既是自己找抽,那倪昆也沒什么好說的,例行用雷霆之鞭狠狠抽了她一通。
直接就給她抽尿了。
此次之后,蘇荔修為直躥到開脈境初期,完成任督二脈的氣脈淬煉,并開始淬煉十二正經。
肉身體魄亦變得極強。尤其當她顯化天鬼真身,身覆骨甲之時,她的扛揍能力,甚至直追倪昆與江踏月共探雷公遺府時的水準。
可惜在這之后,那小廟里的蒼白鬼手,已經被蘇荔禍禍完了,小廟徹底恢復正常,一絲鬼氣不剩。
而“幽冥谷”那種絕地,顯然并不是如今的倪昆與蘇荔可以窺探的。
又在四周找了一圈,沒找到類似小廟的升級點,倪昆也只能遺憾放棄,帶著蘇荔直奔天命宮,去取遺留在天命宮中的巨額金銀。
一路上。
蘇荔一副神情氣爽、容光煥發模樣,還時不時哼上兩句歌,鬧得倪昆心里都有些愧疚了:這丫頭,都快被打傻了。
距離天命宮所在的“摩云嶺”只剩幾里路時。
前方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呼救聲。
南疆莽荒,并非杳無人煙的荒山。
莽荒之中,也有許多南蠻山寨,一些盆地之中,甚至有南蠻筑城,數萬人聚居,各種土司、蠻王到處都是。
之前天命教弟子當中,也多有南蠻土著。甚至不乏南蠻出身的長老、法王。
所以在摩云嶺下聽到有人呼救,倪昆蘇荔倒也并不驚訝,循聲過去一看,就見一個穿著南蠻短衫,露出白生生的小臂、小腿的少女,正跌跌撞撞奔在山道之間,后方隱有人聲犬吠傳來,似有不少人正在追她。
那少女正邊跑邊呼救,看到倪昆、蘇荔,頓時眼睛一亮,嬌聲呼道:
“公子,奴家被寨中惡霸逼婚,求公子救救奴家……”
那南蠻少女花容月貌,身段婀娜,一雙淚盈盈的眼睛,波光凄迷,我見猶憐,與她雙眼一對,縱是鐵石心腸,亦要化作繞指柔,油然生出一股憐憫之情。
然而……
倪昆還沒說話,蘇荔便一個箭步上前,擋在倪昆身前,斥道:
“大膽賤婢,休想碰瓷!你當我不識你這伎倆?你分明就是以惡霸逼婚作借口,伺機接近我們教主,然后再說什么‘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許’……不用裝了,賤婢,我早看透你了,你分明就是饞我們教主的身子!”
“……”南蠻少女小嘴微張,一臉呆滯地瞧著蘇荔。
蘇荔抱著胳膊,冷冷一笑:“怎么樣,被我說中了吧?”
南蠻少女嘴唇一陣嚅囁,楚楚可憐地說道:
“我不是,我沒有……”
“你……”
蘇荔還待再說,倪昆一把按住她肩膀,將她扒到一旁:
“好啦,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了。你與其胡亂猜測,但不如仔細感知。你對鬼氣最是敏感,難道還察覺不了她的異常?”
聽他這么一說,蘇荔頓時功聚雙目,凝神一看,就見少女身上,果然纏繞著森森鬼氣,那鬼氣之中滿是怨念,卻并不針對外人,而是對著那少女而發。
“咦,她冤魂繞體,怨氣纏身,手上有許多人命?”
倪昆笑道:
“豈止許多人命那般簡單?方才你那番斥責,有一點倒是真的,她確實是饞我身子,不過她的饞法,跟你原本想的可不一樣。”
聽倪昆這么一說,南蠻少女頓時微微色變,但還是強笑著說道:
“公子你們在說什么?奴家,奴家怎么聽不懂?”
“妖孽,你找誰不好,偏找上我,算你命歹吧。”
倪昆搖搖頭,抬手一指,一道雷霆轟然落下,砸在少女身上,少女慘叫一聲,軀殼破碎,內里躥出一只赤狐,正要飛躥逃離,卻被雷霆余波纏身,電弧閃爍之間,那赤狐抽搐著倒地,很快就化為一塊焦炭。
隨著赤狐倒地,遠處隱隱傳來的人喊犬吠之聲,也戛然而止。
顯然那種種追殺響動,亦是那赤狐弄的障眼幻術。
“是妖怪?”蘇荔驚詫道:“居然已經有能化作人形的妖怪了?可那狐貍明明不堪一擊……”
妖怪化形,至少需得有法力境界,才能真正化形為人。
法力境以下的妖怪,縱然能口吐人言,操弄法術,智慧與人無異,卻也不能化人。
“不是化形,當是某種‘畫皮’妖法。”倪昆道:“之前它人形軀殼破碎之后,真身方才出現。可見這狐妖是藏在少女軀殼,披著人皮騙取血食。”
“可是,現在靈機未復,居然就有這種聰明的妖怪了?”
“市井之中,早有傳言,說是深山莽林之中,有能說人話的狐貍,大河巨泊之中,有掀起水患的惡蛟。”倪昆摸著下巴,沉吟道:
“動物都有野性直覺,對天地環境的變化,比人族更加敏感。而深山大澤之中,亦與人族城池市井不同,說不定某些深山大澤,已經出現了幾分靈異。”
蘇荔想了想,說道:
“飛禽走獸當中,也多有繼承妖魔血脈者。這只狐貍,也可能是覺醒了祖輩狐妖的血脈。”
“都有可能。”倪昆輕嘆一聲:
“總之接下來,無論莽荒還是大周,凡有深山大澤的所在,都有可能在靈機復蘇之前,便出現妖怪作亂。雖然暫時只會是些如這狐妖一般的小妖小怪,但也足以害死普通凡人了。回去之后,得提醒小皇帝一聲,著她傳旨天下,令各州鎮魔衛、靖夜司多加提防。”
今天又是日萬,求勒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