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思恭來到這里,是萬歷皇帝的命令.....當然了,駱思恭完全明白,說是萬歷皇帝的命令,事實上不過是鄭貴妃的意思。
鄭貴妃的大哥,鄭國泰是錦衣衛正二品都指揮使,是駱思恭的大上級,皇親國戚。
這次清查隆德殿,錦衣衛得到的命令,是懷疑隆德殿的道士和某些妖道有染,所以要對隆德殿的武當山道士,進行盤查詢問,細細核對來歷,同時對隆德殿的邊邊角角,都要進行排查。
抓人的事情由北鎮撫來做,而巡查的事情是南鎮撫來做,駱思恭被派來先行巡查,如果巡查發現了問題,則由北鎮撫司接手。
“道長,請開門。”
駱思恭在正殿門前開口,而正殿內的姬象站起身來.....差點摔了一跤。
坐的久了,這肉身的腿有點麻。
姬象打開殿門,外面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錦衣衛...麻煩了啊。”
姬象不知道錦衣衛來的原因,只知道這幫人現在來這里,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
能使喚錦衣衛的,只有萬歷皇帝本人。
難道是因為自己早上和朱常洛說了一堆話,然后被萬歷皇帝從那些宦官的渠道得知了,來這里找自己麻煩的么?
倒是有可能,但是姬象也嘆氣,這也不是自己想說的,人家問了,還能不回答嗎,還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融入度太低了,當時沒想過多嘴會引來這些事情。
這次吸取教訓,下次一定不犯。
這破皇宮掃大院的工作,早點辭職好了。
駱思恭看到開門的姬象,第一眼先是打量了一下容貌裝扮,他也沒見過姬象,事實上這位隆德殿新來的道士,雖然來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在皇宮內基本上就等于是透明人,存在感太低。
第一次見面,姬象那英俊的容貌,頭著青綸巾,穿著天青色龜蛇紋鶴氅,這般俊朗模樣,給駱思恭這位油膩中年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小伙子年紀輕輕就能在皇宮掃大院,未來可期。
“南鎮撫司鎮撫使駱思恭,奉命巡檢隆德殿內情況!”
駱思恭又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然后招手,后面的青綠錦繡衣的錦衣衛們魚貫而入,這隆德殿并不是很大,這么多人全部進來,頓時顯得十分擁擠。
這位錦衣衛的鎮撫使,剛進門就看到姬象在香爐前擺放的三法器和太一三元劍,劍上貼著許多黃符,把整個劍身都包了起來。
他再轉過頭,更是看到門上面,墻上面,貼的到處都是黃符。
眉頭頓時大皺,心道這隆德殿雖然一直沒有什么人過來,但是好歹也是紫禁城的皇家宮院,在隆德殿內,到處貼滿這些小黃符....
看著那些扭七扭八的符箓文字,駱思恭渾身都不舒服。
“道長,你在這些墻上和門上,貼這么多黃符做什么,這里可是隆德殿,不是武當山,亂貼這些東西,總要有個由頭?”
駱思恭的眼睛瞇起來,里面露出危險的光,一只手搭在腰刀上。
“哦,這些啊。”
姬象不慌不忙的回應,畢竟慌也沒用:
“今晚或許會有火....呃,或許會走大水。”
“我寫的這些符箓,都是辟易水火之難的。”
駱思恭神情稍奇,半調侃半告誡的對姬象開口:“走大水,道長,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講。”
“道門中人不避諱這些水火之事么,隨隨便便說這紫禁城要走大水,這番話,很危險啊。”
“當年也有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
姬象呵呵一笑:
“陶妖道么,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今晚真的會走大水。”
駱思恭也呵呵一笑:“就算走水,你在自己的殿帖這么多符做什么?”
姬象很嚴肅且認真的道:“那火會來找我。”
駱思恭:“你說什么?有人要在你這里放火?”
姬象搖了搖頭:“不是人。”
“是神。”
這一下神棍一樣的操作,把駱思恭給干懵了,他沉默了幾個呼吸,然后恢復了笑容。
這隆德殿的小道士怕不是腦子抽風了。
姬象這時候倒是看到有人要揭自己的符,頓時出聲提醒:“那位,別揭我的符!”
駱思恭則也是在此時,對周圍的錦衣衛們大聲下令:
“都把這些符給我揭了!”
錦衣衛們得令,立刻伸手去揭那些黃符,然而他們的手捉住黃符的一角,猛的一用力,卻是集體愣住,因為那些黃符根本動也不動,就像是生了根一樣。
駱思恭也是一怔。
姬象又是呵呵一笑,聲音傳入駱思恭耳中:
“我話都沒說完呢,這符你們是揭不下來的。”
駱思恭看向姬象,皺起眉頭,臉色一沉:
“姬道長,我們奉皇命搜查你這隆德殿,還請你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不然得請您到南鎮撫司坐一坐了。”
姬象也依舊在呵呵,一副神經病的態度,看的駱思恭腦門上邪火直冒。
姬象看出此時的錦衣衛們,沒有一個是修行人....當然紫禁城里除去自己之外,也只有凡人。
而且派來的還是南鎮撫司的人,看來萬歷皇帝即使下了這個奇怪命令,多半也是不在意自己這里的。
“不行不行,不去不去......”
“而且請問有駕帖嗎?”
姬象看向駱思恭,眼看對方不說話,又是呵呵兩聲,嘲諷拉滿:
“說隨便請人去南鎮撫司,也就嚇唬嚇唬那些不懂的人而已。”
“真要有駕帖來抓人,來的就不是你們南鎮撫,而是北鎮撫司了,貧道又不是錦衣衛,為什么要怕你呢?”
南鎮撫司,本來是只負責錦衣衛內部的法紀、軍紀、監察、人員管理等職責,相當于內部糾察,當然了,其中北鎮撫司雖然對外讓人聞風喪膽,但是他們面對南鎮撫司卻要客氣,不過,如果從抓人事件的嚴重程度來看,南鎮撫司的出現,不過就是例行檢查而已。
姬象當然是不會跟南鎮撫的人走的,去了南鎮撫司,那才危險呢,自己這些符箓防御都白布置了,就靠這幫凡人“保護”自己安全?
先不說這幫兇吏會把自己搞成什么樣,到時候那火神從南鎮撫司大門進去,直接給這幫人團滅嘍,那就好玩了。
這鎮撫司中,北鎮撫司都是神,南鎮撫司都是凡人,南鎮撫司身為糾察,擁有制約神靈位業的物品和權限,但是從目前這位火神的異常情況來看,都能直接驅使香火精怪透過香火殺人,而那能鎮壓天下神鬼的大明國威,就和瞎了一樣根本看不到似的,這里面肯定有大問題啊。
國威都不好使,南鎮撫司的制神手段,就一定好使么?
所以,此次南鎮撫司來隆德殿,氣勢洶洶,但事實上也就是檢查,沒有抓人的權限。
故而從這件事情上姬象就已經看出來,萬歷皇帝對隆德殿搜查那是一點不上心。
駱思恭頓時沉默了。
這所謂的“駕帖”,是皇帝命令的證明文書。皇帝的重要命令需要下發正式詔書,但是有一些相對沒那么重要的命令,不用這么麻煩,只需持駕帖就可以執行。
當年錦衣衛有一次沒有駕帖就去抓人,那人一點也不怕,當場對峙,索要駕帖,當時錦衣衛拿不出來,只能改口說是去慰問他的,這個人就是隆慶帝時的內閣首輔高拱。
駱思恭在無言之后,只能笑笑緩解氣氛:“道長來紫禁城時日雖短,但對于這里的規矩,倒是知道的很多。”
姬象也依舊“笑容不減”,看的駱思恭額頭青筋繃緊。
“一會說不定還有什么神靈要來殺我,我得在這里坐著等他,去其他地方我就危險了。”
姬象完全不配合錦衣衛工作,駱思恭也不客氣了,他干這么多年錦衣衛,不配合的人多了去了,倒不如說根本沒見過配合他們工作的人。
“這皇宮內,哪里來的神靈殺人?國威又不是擺設!”
“道長,你不要再口出妖言了,今夜巡檢隆德殿,錦衣衛是奉了皇命來的,你在這墻上貼了這么多黃符,很難讓人不多想啊。”
“既然我們揭不下這些黃符,那就請道長親自,自己動手揭吧!”
駱思恭開口,語氣已經不容置疑:“來人,帶道長揭符!”
錦衣衛們得令,兩位剛上來捉姬象,準備把姬象帶到黃符墻前撕符箓,但姬象只是一轉身,揮手摸了這兩人肩膀一下,這兩位錦衣衛立刻就一聲悶哼,兩手居然被姬象摸脫臼了!
“誒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姬象也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現在的力量還沒法好好控制。
“我都沒用力,你們就脫臼了,你們這個身體不太行啊....”
邊上的其他錦衣衛們都伸手捉過來,姬象就挨個給他們全摸了一遍,頓時這里一片悶哼聲,這些青綠錦繡衣的錦衣衛們,全都捂著胳膊收了手。
駱思恭吃了一驚,臉色頓時沉下來:“姬象!你敢違抗皇命,襲擊錦衣衛!”
但是他還沒動,只是把手剛放在刀柄上做勢要抽,卻發現刀抽不出來了。
因為姬象的手已經按住了刀柄,其力巨大,駱思恭使勁拔刀,只感覺自己所施展的力量,都如泥牛入海一般,全無反應!
“鎮撫使大人,你的身體看來真的不太行啊,有些虛,你看我只是稍稍用力,你就連刀都拔不出來了。”
駱思恭的瞳孔劇烈收縮,沉聲道:“姬象,你要做什么?”
姬象則是失笑:
“看大人有些虛,貧道這里,倒是有些強身健體的草藥方子,等今夜過去,貧道送鎮撫使大人一份。”
“畢竟身體好,以后才能更好工作,其實大人一進來就讓我覺得英武不凡,不過而立之念,就已經身著麒麟袍,只是可惜身在南鎮撫,只能以凡人之身來制神,而不能自己成神,若是在北鎮撫,或許大有可為.....”
姬象按著駱思恭的刀柄,稍稍等了幾個呼吸,才又松開來,但就是這短短的兩段對話的時間,駱思恭額頭上已經冒出密集汗珠,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卻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就像是被一頭猛獸攝住,不敢動彈。
而姬象則是搖了搖頭,對外面正要進來的錦衣衛們揮了下手。
呼!
頓時一陣大風卷地,那些錦衣衛的甲兵們全都被吹得后退三五步,院子里落葉狂舞,姬象轉頭,對駱思恭認真道:
“我真的是在等一個神靈來殺我。”
“不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