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劍仙

第二十九章  池底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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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洵和裴易一路閑聊著回到家里的時候,陸老爹正在試新衣裳。

一身青衣。

宋制:庶人著青、白、褐等色,賤役著皂衣,即黑衣。

要一直到登仕,也即成為國家官員,從九品官開始,就可以穿綠色了,所以也把擺脫了平民身份開始做官之后的那一步,叫做釋褐。

意即脫去了平民的衣服。

最高級別的大佬,能夠穿紅色與紫色。

所謂滿朝朱紫大員,就是這個意思。

陸老爹身為賤役,之前只允許穿皂衣,甚至連兩個兒子都不如,完全按照法律規定的話,他外出的時候,甚至是不許乘坐馬車的。

現在雖然右曹掾這個位置還沒到手,卻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穿起青衣了么?

看見兒子回來了,陸老爹很高興,招手叫人,“大郎,裴家大郎,來,看看吾這新衣裳如何?”

“好看!”

“威武霸氣!”

陸洵也順嘴送上馬屁,卻一眼就瞥見了一邊捧著陸老爹舊衣裳的賀藍眼與孫大壯二人。

此時他二人也已經過來施禮,一臉討好的笑意。

距離《小池》出世,已經是兩三天的時間過去了,就算他們之前還迷惑,這時候估計也早就請教過明白人了,知道正是陸家這大郎寫了一首四星之詩,因此才有了之后那一系列神奇的反轉,乃至自家班頭兒的上位,自然是執禮甚恭。

他們跟讀書、作詩、修仙的事情,隔著一條河,本是不怎么關注的,但現在關系到切身的利益,想必也是補了不少課。那賀藍眼甚至還拍幾句馬屁,“陸大郎那首詩俺們等也都讀了,呃,請人讀給俺們聽的,寫的真是好!”

陸洵不由失笑。

之前家里的客人們都已經走了,反倒他倆是新來的。

再看看自家老爹身上簇新的衣裳,陸洵不由得對賀藍眼又高看了一眼:什么叫眉眼挑通?這就叫眉眼挑通!

大家都上門恭喜兼拍馬屁,頂天了給送點禮,可你瞧瞧人家這!人家直接給送了一身新衣裳——這送禮拍馬屁,卻是正正送到了自己老爹的心口窩里!

升官,擺脫了賤役的身份,這兩大喜集于一身,最能體現這種喜悅的事情是什么?先換身新衣裳!換一身之前不能穿不敢穿的衣裳!

身份變了!

這就叫做會送禮!

讓陸洵這么一夸,陸老爹越發高興,“賀藍眼孫大壯你兩個狗屌肏的,倒是恁會選買東西,這衣裳,甚是合身。”

于是賀藍眼兩人越發高興。

陸老娘明顯也特別高興,不住地伸手在陸老爹的新衣裳上摸摸這里摸摸那里。

又說笑幾句,陸洵正要回自己房間,大門卻忽然被推開,卻是嚴駿來了。

而緊跟在他身后進門的,居然是陸漳。

嚴駿面色緊繃,陸漳更是低垂著頭。

本來滿堂歡喜的氣氛,眼看他倆這副模樣,這氣氛就頓時為之一停。

陸老爹有些納罕,等嚴駿施禮問安畢,便問:“怎個今日里倒是你倆一起回來了?二郎,你書院里不上課了?為何如此垂頭喪氣?”

陸漳勉強抬了抬頭,又趕緊低下頭去,悶悶地回答:“我……我同人打架了!”

其實不用這句話,聰明如陸老爹和陸洵,他這一抬頭,就已經把基本情況交待個差不多了——哭過!眼皮兒是有些紅腫的。

臉上有兩塊青腫。

大約是打架沒打過!

然而陸二漳不是什么愛惹事愛打架的性子。

于是陸洵第一時間看向嚴駿,“駿兄,怎么回事?”

嚴駿嘆了口氣,卻是直接道:“并不怪他!我都差一點與人動手!”

好吧,看來事情有點大。

嚴駿向來以端方君子自居,雖然冷顏冷語,卻行事低調溫和,輕易不會跟任何人起沖突的,就算有了沖突,他也一般是直接走掉,不至于激化矛盾。

能讓他都差一點兒跟人打起來,就說明事情不小。

“這兩日,書院里大家都在議論洵兄你那首《小池》,昨日還好些,雖說是說什么的都有,但終歸是稱贊居多的,然而到了今日……”

嚴駿嘆了口氣,說起了書院里的情況。

原來是從今天一大早開始,書院里議論《小池》的風向,就完全偏了,據嚴駿說,應該是周顯文在背后主導,說陸洵那首詩乃是有人提前幫他做好的,只為了讓他能借機一舉揚名。

這還不算最嚴重的,更嚴重的是,他還在書院內外到處散播陸洵當初在松山書院讀書修行時候的蠢事,還說他貪酒誤學,好色無度。

而偏偏,他這個說法,竟然得到了陸洵和嚴駿、裴易他們的老師錢義的認可。

今天上午,他甚至在課堂上公然說,陸洵此人“奇蠢無比”,說他“毫無才華可言”,而且“若池底之泥,雖滔天巨浪,不得升騰也!”,并公然贊同書院里正在流行的說法,說陸洵這首詩,很可能是“假名之作”。

也因此,不愿與老師當堂爭辯的嚴駿,選擇了憤而退堂。

出來的時候,他正好就遇到了陸二漳在跟人打架,他與陸洵五年好友,對陸二漳自然不陌生,于是趕緊過去拉開了。

早在聽到錢義在課堂上那么說自己的時候,陸洵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周顯文在背后敗壞自己名聲,并不奇怪,而且陸洵也頗覺無所謂,大家都已經結仇了嘛,自己都在一首四星之詩的跋里寫了“禁周顯文得氣”,這仇結的不小,以后寫詩繼續捎上他就好了,幫他也出出名,就是最大的回擊了。

但錢義畢竟是自己的老師,而且他可是教了自己長達五年的時間,類似現代社會學校里班主任的角色,說他是授業恩師,是沒什么疑問的。

他居然在課堂上公然表達對自己的蔑視和詆毀,這個就太壞名聲了。

雖然在原主的記憶里,哪怕是在書院的時候,這個錢義就不怎么瞧得上原主,動輒冷嘲熱諷,師徒間堪稱是毫無情誼,后來勒令原主退學,更是他極力堅持的,但陸洵依然沒想到,他居然會瞧不起原主到這個程度!

按說自己名下弟子寫出了一首四星之詩,單憑一首詩,在當今天下文壇,就已經足以有一席之地了,作為老師的他,應該與有榮焉才對。

可面對一首四星之詩,一位四星大詩人,他卻依然如此直白粗暴地表達了不屑!

當然,這也是小事。

等嚴駿說完了,陸洵盯著自己弟弟,沉聲問:“是被一個人打的,沒打過人家,還是被人給群毆了?”

陸二漳聞言抬起頭,頗有些羞愧地道:“一個人。他……他比我力壯,平日里就喜歡欺負我,今日我雖奮起,卻……不是他對手!”

那還好。

陸洵松了口氣。

如果自己弟弟是被一群人給打了,那陸洵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別管對方是誰,都一定要把這個仇給報了才行。但既然是倆人對打,你打不過人家,那反倒是沒什么多余可說的,只能是下次再找個機會,讓他自己去打回來就是了。

不過想了想,雖然自己已經退學了,以后估計也不會跟松山書院再有什么過多的瓜葛,但在世人眼中,那畢竟是自己的母校。

在母校落下一個那么差的口碑的話……實在不爽的緊。

想了想,他平靜地道:“走,二漳,與我一同去書院!”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然后,竟是三個聲音不約而同地道:“不可!”

陸老爹聲音最大。

于是他獲得了后續的優先發言權,“你個蠢貨!那松山書院是什么地方,豈容你個退了學的去撒野?那背后站的,可是曹氏!那是曹氏聯合魏郡幾大世家一起興辦的,你不知道?”

但陸洵卻只是笑了笑,道:“誰說我要去撒野的?我去到那里寫首詩不行?”

眾人聞言齊齊一愣。

裴易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又要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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