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清國,上京城。
西清上京齊天府就是原來的塔什干一帶。塔什干城原本是哈薩克汗國的首都,雖然是個都城,但哈薩克汗國不過是個總人口不過一百萬的松散的游牧國家,甚至都不能算個國,僅僅是個掛了個國名兒的部落聯盟罷了。他們的首都當然不會有多繁華了,整個都城的人口,不過區區三兩萬,單薄的城墻里面,只有一些低矮的,灰蒙蒙的建筑,連昔日哈薩克汗的宮殿,也就跟個地主大院差不離。
不過十幾二十萬來自中原的儒八旗,卻讓這座本來在中亞這邊連號都挨不上的小城,變成了一座連著幾年不停開工的大工地!
原本的塔什干城才那么一點兒大,可容納不了那么多的中原來客。所以營建新城的計劃,在康熙汗征服印度之前,就已經開始實行了。
上京新城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中式城池,城廓外面開挖了寬達二十步的護城河,還修了一道拱衛城墻的羊馬墻。城廓之內,則修了八坊一宮。八個坊分別用來安置儒八旗的八個旗,一旗一坊。相對應的還有八座城門,一坊一城門。八坊環繞著的,則是上京皇城和東西二市。而上京皇城和東西二市,就是在原本那座只能容納兩三萬人的塔什干城的基礎上修筑而成的。
上京皇城居中,皇城左右則是東、西二市。
在將近三年的施工之后,上京新城的外壕、羊馬墻、城廓、內八坊和宮城,總算是一點一點的修起來了,東西二市也算是支愣起來了。八坊之內的房舍,也都搭建了起來。跟隨同治帝胤礽和孔圣公從中原萬里迢迢遷移過來的這儒宗子弟以及他們的卷屬,總共不到二十萬人,算在西域這里扎下了根,安下了家。
當然了,這座由儒宗子弟自己動手一點一點修起來的上京新城和大清原本的首善之城北京城是沒法比的,甚至連關外的盛京城都不如。但他們總算有了個家而且還是自唐朝滅亡以后,漢人第一次在西域這塊“自古以來”的地盤上,擁有了一座可以傲視四方的城堡。
這座城堡可不容小覷!
跟著胤礽和孔圣公遷移到西域上京城的這些儒宗子弟可沒幾個是正經的讀書人,大部分都是中原鄉賢豪強中比較能打的子弟,因為害怕被大明清算才不得不和孔圣公一起跑路的。而這一路西遷的過程,又少不得一番優勝劣汰雖然西遷的途中并沒有發生什么大陣仗,但也絕不是一路坦途。
別的不說,光是從葉兒羌汗國的綠洲和城市那里獲得補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路都在“加武德”,同時還淘汰了大批的弱者!
而當他們抵達上京府后,又少不了要和西清汗國之內被天方教控制的城市交戰——這些城市大多位于富饒的費爾干納盆地當中,費爾干納盆地雖然面積不大,但是極為富饒,農業發達,人口眾多,西清汗國的十幾二十萬“國人”,還有早先康熙汗手下的蒙八旗、清八旗的二三十萬人的吃飯問題,都是靠費爾干納盆地解決的。
而康熙汗的回八旗大門又不對費爾干納盆地當中的農民和市民敞開——回八旗招收的其實是游牧的哈薩克人和烏茲別克人,這些人都有蒙古血統,在中亞這邊也是專門負責砍人的統治民族。
那些負責納糧、交稅的農民和市民并不是康熙的拉攏對象封建統治嘛,總要有人受壓迫,要不然騎在勞動人民脖子上的封建統治階級吃什么?而受到壓迫的人當然要反抗!何況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還存在信仰上的沖突。
所以在西清建國后的這兩三年中,西清國的儒八旗軍可沒閑著,他們除了建設上京府城外,還頻繁的向四面八方出擊,特別是向費爾干納盆地內出擊!
期間雖然得到了在哈薩克草原上游牧科爾沁蒙古騎兵的支援,但是最艱難的城市攻堅還是儒八旗軍自己打的!
在過去的兩三年中,費爾干納盆地當中,幾乎所有城市都被打破了一遍!
而在筑城、攻城的間隙,儒八旗的國人們還在上京府城周圍的綠洲和河谷地帶圈占和修建了一百多個堡壘式莊園,算是把上京府城周圍一帶給牢牢控制起來了。
以上這些事情說起來就不容易,要完成可就更困難了!哪怕有科爾沁的騎兵提供支援,后期還得到了康熙派人送來的印度銀盧比,但是對于這一二十萬儒八旗而言,依舊是一場場地錘煉。
熬到如今,這些儒八旗的武德就算原來不怎么夠用的,現在也被加得滿滿當當的,他們的戰斗力已經一點不比蒙八旗、清八旗弱了!
不過這些已經熬出了滿滿武德的儒八旗武士,這段時間卻一個個憂心忡忡起來了。
因為那位能替他們遮風擋雨,能一句話就能從那個真偽難辨的康熙那里要來大把銀盧比,能輕而易舉請來哈薩克草原上的科爾沁騎兵助拳的太上太皇太后,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上京皇城的慈寧宮內,現在已經是一片凄惶。
布木布泰的年紀本來就很老了,而且又因為前清覆亡和后來的萬里遷徙,吃盡了苦頭,心理上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能熬到現在,全都是因為舍不得自己一手拉扯大的曾孫子同治帝胤礽。
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曾孫子比他阿瑪康熙差太遠了。腦子有點笨,辦事更加毛糙,而且還沖動易怒。更麻煩的是胤礽還當過皇上!
而且在不少人眼里,他依舊是大清的皇上!
現在有她護著,問題還不大。可是一旦她不在了胤礽和他阿瑪康熙恐怕要有一場龍爭虎斗了。
所以布木布泰一直很努力的在保養身心,就想多活幾年,好替胤礽遮風擋雨。
但是她的身體還是到了時候三天前蘇麻喇姑已經偷偷和她說了,孔圣公在十天之前就給北京開天府派人了,請康熙汗過來和太上太皇太后見最后一面!
布木布泰知道,自己身邊的太醫都和孔圣公這個攝政關系很好。
孔圣公應該是知道什么了.....
不過布木布泰都這年紀了,又經歷那么多事兒,早就不怕死了。
她只是放心不下曾孫子胤礽。
屋子里面已經點上了安神的蠟燭,肥胖的布木布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房梁,不言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麻喇姑等幾個伺候太上太皇太后的心腹,在屋子內外進進出出,看著老太太,又趕緊出門吩咐孔圣公再派人去催一催還在路上的康熙汗。
可是這個康熙汗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來得特別慢
今年只有十四歲的胤礽一直守在布木布泰身邊,靜靜地看著這個疼了他十幾年的曾祖母。
門外突然有點什么響動,布木布泰也慢慢轉過頭來,低低地問:“他來了嗎?”
胤礽知道那個“他”是誰?于是就問門外道:“我皇阿瑪到哪兒了?”
“才,才到錫爾河邊”
門外傳來了蘇麻喇姑的聲音。
“姑姑,快派人去催啊!”胤礽有點急了。
但是布木布泰卻苦笑:“不必了他不會來了!”
“曾祖母,您說什么?”胤礽看著布木布泰,“我阿瑪是您的親孫子啊!”
布木布泰嘆了口氣,繼續苦笑道:“他不會來了,也沒臉再來雖然他這兩年干得不錯,但是大清畢竟是他給弄沒的!他要來了,我就得讓他恢復大清朝了!”
恢復大清是布木布泰晚年的執念大清是她的兩個男人耗費一生心血才建立的,她自己也為大清操碎了心,結果大清居然沒了!
所以老太太這兩年一見到康熙就和他說恢復大清的事兒,讓康熙非常為難。
因為康熙現在用的是蒙古法統,而且蒙古人也是康熙的武力支柱,數量也非常之多而且朱和墭還通過籠絡布爾尼和策妄阿拉布坦還有阿努,同康熙爭奪蒙古人。
而康熙的優勢就是三次召開庫里臺大會形成的大蒙古國的法統!
一旦康熙放棄大蒙古國再打出大清朝的招牌,那他的國家很有可能會分崩離析。
“唉,大清回不來了”布木布泰咕噥一聲兒,半晌之后才低低道:“胤礽我怕是不行了!”
回光返照似乎開始了,布木布泰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清晰了起來:“胤礽,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大清回不來了大清雖然沒有死透,但是卻被活活的給埋土里了,是朱和墭和你阿瑪合力給活埋的!你是沒有能力把大清再挖出來的,你也別想這事兒我一走,你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你,你記牢了,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你阿瑪”
胤礽的眼淚一滴滴的掉下來,卻忍著沒哭出聲,他低低道:“曾祖母,這愛新覺羅的大清,我一定要把它恢復了。”
“唉,你一個小孩子,你懂什么”布木布泰吃力地搖搖頭,然后看著曾孫子,“傻孩子,我這么一伸腿瞪眼,你還能靠誰?孔圣公那小子我明白,只要價錢合適,祖宗都能賣了,根本靠不住的!我那孫子又是個狠心腸,狠起來六親不認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要小心翼翼我,我死之后”
“小心提防我阿瑪?”胤礽似乎有些不明白,“為,為什么?”
他一邊問,一邊心里面直犯滴咕:“難道我阿瑪不是我阿瑪?不,不是真的我阿瑪,而是常寧假扮的?”
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這胤礽一直懷疑自己的爹是個高彷的假爹,還以為他的真爹在大明那邊當亡國之君。
布木布泰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聲音也已經越來越輕:“小心,小心你阿瑪我死之后,你,你不要離開上京半步!”
說完最后的話,就是一片寂靜。
大蒙古康熙二十六年六月十八日夜,大蒙古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薨!
錫爾河北岸,一所屬于孔圣公的城堡內,一片死寂。大家都呆呆的看著蒙古大汗康熙汗,他已經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孝服,坐在一張椅子上動也不動,眼角還掛著淺淺的淚痕。
布木布泰的死訊剛剛由孔圣公和岳樂兩人帶到了康熙汗這里,雖然這是大家伙意料中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這位輔左了大清四代君王的老太后就這么去了,大家伙還是有點難過。
而康熙本人則是當場“哭暈”,暈了一個時辰才被救醒,這會兒被眾人扶著坐上了御座,還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過了不知道多久,康熙汗終于動了一下,看了一眼孔圣公和岳樂,低聲問:“胤礽呢?他怎么沒來?”
布木布泰的話胤礽還是聽進去一些的。布木布泰死后,他真的以守孝為名賴在上京城中了。
孔圣公回答道:“大王在上京為太上太皇太后守靈,所以才委托臣和安王爺來迎接大汗。”
安王岳樂則說:“大王畢竟是一國之君,太上太皇太后薨逝,國中人心不穩,他必須要坐鎮宮中,寸步不離。這也是太上太皇太后在遺言當中交代的。”
“哦,原來如此。”康熙輕輕點頭。
他當然明白布木布泰的心思。
這位老奶奶是怕他突然發難,軟禁了胤礽……而康熙還真的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胤礽的存在,大蒙古國現在有點兒一國二主。
而西清的半獨立地位,長遠來看也不利于大蒙古國的統一和團結。
不過現在胤礽縮在上京城中,康熙還真的不好拿捏他。
畢竟上京城中的儒八旗還是把胤礽當主子的。這些儒八旗也挺難對付的,真要動起手來,勝負難料。
于是康熙話鋒一轉,對孔圣公道:“圣公弟弟,太皇太后的喪儀,就由你來具體操辦吧,一定要盡可能的隆重。”
他說的是“太皇太后”,而不是太上太皇太后……少了一個太上,法統就完全不同了。
“是!”孔圣公畢恭畢敬道。
“還有個事兒也向你打聽一下。”康熙又說,“圣公弟弟,你可知道帝辛之子祿父東渡新大陸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