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十年八月,廣東省,廣州府城。
托了遷界禁海的福,在順治七年被平南王尚可喜屠了個干干凈凈的廣州城,現在又一次變得熙熙攘攘。
無數因為遷界禁海而不得不從原本繁華富饒的廣東沿海地區流落到廣州府城討生活的“新廣州人”,就在這座千年商都的街頭摩肩接踵的涌動。只有位于廣州城東門外兩三里的“共冢山”和廣州城內的謝恩里牌坊(殺完廣州人還要讓廣州鬼謝恩),無言的敘述著二十一年前的那場大屠殺......
就在八月六日這天中午,幾騎快馬從東面疾馳而來,飛也似的由共冢山下奔過,然后就直奔人頭攢動的廣州東關城門而去。馬背上的騎士都是涼帽馬褂,攜著弓箭,挎著長刀,趾高氣昂。馬蹄的鑾鈴響過,那些忙著進出城門的百姓都跌跌撞撞的走避。誰都知道,這些人都是鎮守廣東的旗軍天兵,誰要給他們的馬踏死了......死了還得謝恩呢!
幾匹健馬飛也似的在廣州的街市上面掠過,在通過擁擠雜亂的外城街道時,絲毫也不降低馬速,一路橫沖直撞。不過當他們進入廣州內城后,卻老老實實的降速走馬,小心翼翼的從寬大整潔的街道上通過。
此時廣州的內外兩城,那可是兩個世界啊!
居住在外城的都是這幾年陸陸續續從廣東沿海地區遷來的漢人百姓,而住在內城的,則大多是隸籍平南王府的旗兵旗民旗奴......可不能傷著他們!
況且如今鎮守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還是個屬種馬的,養了一百多號子女,孫輩早就上了千,其中的大部分都住在廣州內城,要是撞著驚著了,這幾個隸籍續順公府的奴才可擔待不起!
原來這幾個飛馬入廣州的,并不是平南王府的旗人,而是從潮州來的續順公府的旗人,他們都是續順公府的太夫人尚淑英的奴才。
這個尚淑英則是尚可喜的一百多個兒女中的一員,幾年前嫁給了上一任續順公沈永興。不過這沈永興是個早死仔,年紀輕輕就咽了氣,都沒給尚淑英留下個種,不得已只好抱了上上任續順公沈永忠(這個家伙因為臨陣脫逃坑死了孔有德,被孔四貞控告所以給革爵罷官了)的兒子沈瑞當契仔,讓這個沈瑞襲了公爵。不過公府的大權還是在尚淑英手里攥著,哪怕副都統鄧光明見了尚淑英也得自稱奴才的。
入了廣州內城之后,這幾個續順公府的奴才并沒有直奔尚可喜的平南王府而去,而是去了隔壁的老靖南王府,現在的平南王世子府——靖南王耿繼茂一開始也封在廣州,和尚可喜兩個人共鎮廣東。但后來清廷覺得尚、耿二藩關系和睦,不怎么狗咬狗。所以就把耿繼茂挪走了,耿家的王府也就歸了尚可喜的長子尚之信。
而這個尚之信本來在北京當人質,陪著順治皇帝吃喝玩樂,混成了好兄弟,還封了個“俺答公”(契弟)。“小圣主”康熙皇帝坑死大忠臣鰲拜后,覺得阿瑪的好兄弟尚叔叔是可以信任的(阿瑪的眼光能錯得了?),于是就讓他回廣東去給平南王尚可喜這個老漢奸添亂了......
而尚之信到了廣州府之后,當然不把老子尚可喜放在眼里了。尚可喜是順治和康熙的狗奴才。尚之信是順治的“俺答”,就是契弟,是康熙的“契叔”。
這誰大誰小,誰主誰奴,不是明擺著嗎?
而平南王府下面的奴才們也都是明事理的,一個是皇帝的狗奴才,還是個不久于世的老狗奴才,一個是小皇帝的“尚叔叔”,他們該聽誰的?
所以尚之信回了廣東之后,尚可喜就漸漸的被架空了。而外嫁去潮州的尚淑英也是個明事理的女奴才,當然比較親近大哥了。有什么事兒,都先和大哥說,再和老爹說。
而被兒子奪了至少一半權力的尚可喜,也不敢反抗——那可是康熙爺的“尚叔叔”,當奴才的該知道上下尊卑啊!怎么能反抗?活膩了嗎?
于是尚老漢奸干脆就當起了甩手王爺,不怎么管事兒,整日就在自己的王府里面吃肉、喝酒、念佛。尚可喜本來是不怎么信佛的,要不然也不會那么嗜殺啊!可他后來聽說順治主子和太后主子都信佛之后,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多燒點香,這樣才能和主子們保持一致啊!
所以他就在王府后花園修了個家廟,還讓人綁了德高望重廣東的高僧澹歸和尚來當住持。
八月九日下午的時候,又老又胖,渾身上下的體毛都白了,瞧著跟個北極熊差不多的尚可喜正打著赤膊(廣東熱啊!他一東北人又熱不起),扇著蒲扇,喝著冰鎮的廣東米酒,在佛堂里面念“南無阿彌陀佛”的時候,突然聽見他主子康熙爺的“尚叔叔”大呼小叫的聲音。
“阿瑪,大喜了!可喜可賀啊......”
“尚叔叔”來了,尚可喜當然不敢再念經了,得出迎啊!趕緊招呼倆尼姑來把自己扶起,再伺候他穿上件沒袖的涼褂,搖著扇子就出迎了。
剛出佛堂,尚老漢奸就看見自己的頭號幕僚金光金老頭和他那個長得高高大大,就是看著有點“二”的大兒子“尚叔叔”聯袂而來。
金老頭滿臉愁容,而“尚叔叔”則是喜形于色。
這是咋回事?
老漢奸都糊涂了,不是“大喜”嗎?怎么一個愁眉苦臉,一個那么開心?啊,難道是主子下了旨,要我退位讓賢,給“尚叔叔”騰位子?
心里雖然不大愿意,但是老漢奸也不敢對主子不滿,只好笑嘻嘻的問:“俺答公,有什么喜事啊?”
“阿瑪,”尚之信笑道,“十三妹剛剛差人送來了加急軍報,鄧光明那蠢貨在揭陽縣打了敗仗,死傷小二百人,還都是旗兵!”
啊?尚可喜愣了又愣,用蒲扇指著兒子,好半晌才憋出句話:“你,你說什么?”
“阿瑪,鄧光明在揭陽縣被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給打敗了,損失慘重,現在正到處調兵遣將想找回場子呢......哈哈哈!”
“你你......”尚可喜都懵了,“你到底是哪頭的?怎么續順公府打敗仗你那么高興?”
“阿瑪,您怎么老糊涂了?”尚之信用教訓人的口氣對尚可喜道,“潮州府本就不是咱們的地盤,朱三太子、朱三太孫在那里鬧再大,板子也打不到咱們身上。如果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真的能吃下整個潮州府,那朝廷當中那些奸臣還敢琢磨撤咱的藩嗎?哈哈哈......”
尚可喜看著這個笑得都快合不攏嘴的“尚叔叔”,真也無語了。虧得康熙小主子這么信他,這“叔叔”居然在打養寇自重的主意啊!
可他也不想想自家在廣東干了多少壞事,真要讓朱三太子、朱三太孫帶著廣東人打進廣州府,尚家一兩千口人還不給殺干凈了?
想到這里,他就看著自己的心腹軍師金老頭,這老頭子是明朝的舉人,因為會試太難考不過,就投到尚可喜門下當了幕僚,后來又跟著尚可喜一起當了漢奸,幾十年來盡心盡力的輔佐尚老漢奸......和尚可喜一樣,也是雙手沾滿了廣東人民的鮮血!
如果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真的在廣東做大了,他恐怕也得落個滿門抄斬!
金老頭一直皺著眉頭,似乎在苦苦思索,看見尚可喜投來的目光,就捋著胡子道:“王爺、世子,老夫總覺得這潮州大南山中出現的朱三太子、朱三太孫身份可疑,很可能是假的......他們很有可能是明朝唐蕃的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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