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我是狗剩啊,小時候你還抱過我的。”
柜臺里的米舟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幫老不死的,越來越不正經了,不過這什么狗剩,演得和真的似的,說話也好聽,就是老了點。
聽著那家伙在那里與店小二大吹法螺,甚至幾桌客人都聽得入神,米舟兒一邊無聊的打著算盤,心里的那一點小小的惆悵,也在這午后溫暖的陽光里消融得一干二凈。
兩百年里,她從未修行過,甚至曾經在九玄靈劍宗修行的數百年光景,她曾與邪魔爭鋒的畫面,都好像已經很遙遠了,遙遠得像一場夢。
反倒是此刻要更真實一些,古老的小城,斑駁的樹蔭,玩耍的孩童,古稀的老人,還有那個唾沫橫飛的家伙,米舟兒忽然就想通了。
能不能活著出去不重要。
能不能渡劫飛升成為真仙,進入無窮大之地也不重要。
甚至能不能長生不老都不重要了。
讓子孫后代活下去,讓族群能夠活下去,并給他們找到出路,這很重要。
“凡人如草芥,代代枯榮,歲月如野火,獵獵無情,以前總覺得萬物皆空,到頭來無非一捧黃土。但如今才知老樹可以發新芽,焦土之上,春風吹又生,薪火傳承,永不熄滅。”
“吾輩,當如是。”
窗邊,正在給店小二和幾桌客人講述沿途趣事的李肆忽然一愣,別人無法察覺,但他卻感知得到,米舟兒破境了,但與修為無關,她在做什么?
李肆轉頭看向小城中央,地契法印在方才居然生出感應,遙相呼應。
甚至在這一刻,連天光都溫柔了許多。
人族氣運都因此多了一截。
米舟兒這是在發下宏愿嗎?還是……
李肆忽然有點羨慕,他知道就剛才那一瞬間的微妙變故,那塊地契法印就徹底與自己無緣了。
假若這方小世界是有一個初生的天地,那么米舟兒才是天地所認可的。
或者在此之前,有誰想通了,有誰大徹大悟,有誰愿意以最單純的心念承擔這份最重的,幾乎看不到希望的責任,那么誰就會被認可。
這是天地因果,也是大道因果,未來,更是能影響三界的至高因果。
這種因果,就算是冥土那個碰瓷專家,碰瓷大王都沒法搗亂。
“米師姐,任重道遠啊!”
李肆心中一嘆,繼續與店小二講了幾個沿途的趣聞后,這才取出一枚桃核,這是當年他弄死桃丘老祖所得。
“想當年,我追殺一伙賊寇,誤入山林,遇到好大一片桃林,上面結的桃子又大又甜,吃了口齒留香,至今想來,仍舊心向往之,可惜我當時走的匆忙,只帶走這一枚桃核,此物隨我二十載歲月,如今回鄉,身上沒有余財,店家,可否以這枚桃核抵賬?”
李肆大聲道。
米舟兒應聲望來,她不是凡人,縱然兩百年不曾修行,卻也能一眼看出此物不凡,心中奇怪,這些老家伙今日倒是慷慨,不過早有這桃核,就應早早拿出,不然,這小城里早就應該是桃花片片了。
不過既然是演戲,既然是要給這小城增加些故事,也不好當面為難,于是她微微一笑,
“客是歸鄉客,人是夢里人。老家伙,你漂泊半生,風霜雨雪,刀光劍影,一身傷痛,卻換不來一碗酒錢,家里可還有親人在否?”
“老朽,孤魂野鬼一個。”
“既如此,你有故事,我有酒,我這悅來客棧,你可以天天來,小二,給他留一間上房。”
“好嘞!”
“米老板大氣!”
李肆把桃核放下,啞然失笑,跟著小二去了客房,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哦。
就在這客房住下,李肆居然能美美的睡上一覺,再醒來,已經是華燈初上,換了套衣服,洗漱一下,至少看起來不是那么風塵仆仆,然后提著長刀,去了前面,米舟兒已經不在,店里也沒什么人,小二在打瞌睡。
李肆也就沒驚動他,出了客棧,天上繁星點點,空氣里還有燃燒稻草的味道。
沿著街道,信馬由韁,經過一戶戶人家,聽著家長里短,小孩子的嬉戲聲,李肆想喝酒。
不知不覺,就走出了小城的西門,西邊官道上的驛站燈火通明,差不多有數十人聚在這里,在熱烈討論著什么,米舟兒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李肆還認出了轉世重生的鐵幕,不過現在他叫江穆。
還有神丹子的徒弟紀元,他是被神丹子給拋棄的,就像是被趙青榭給留下來的白羽,齊玲兒。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跟著去無窮大之地。
但是,未來怎樣,誰又能說得準呢?
沒人在乎李肆的出現,也沒有誰來盤問他,當年十萬修行者,有大部分是放棄了修行,生兒育女,成家立業,有的人死了,還有人活著。
第一代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代人里就只知道一些細枝末葉,第三代人差不多就真的不知道了。
時間匆匆,由于不修行,當初金丹境的修仙者基本都活了七八十歲,也就老的老,死的死,重歸平凡。
元嬰境的,也就撐到了一百多年,化神境的能撐到300年,煉虛境應該撐到500年。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缺少天地靈氣,經脈萎縮,壽元下降的緣故。
所有人都在暗中達成了共識,絕不修行,他們修仙者一旦開始修行,耗費的資源是凡人的很多倍。
所以就算很多人不認得李肆,也會知道,他是當年那一代的修仙者,是老不死。
李肆進了驛站,找了個角落坐下,這里很寬敞,有大茶壺,自己動手倒上一杯茶,就一邊喝著一邊聽著這幫家伙在議論。
“……北山那邊最近多出來三十畝的荒地,奇哉,我前后丈量了三千八百次,這才確定了。”
“這個小世界會逐漸變大?我們有朝一日能不能回去看看?”
“西山那邊需要再來一伙山賊,這個月來已經有七八個小兔崽子背著干糧,木棍,想出去闖蕩一下了,我覺得咱們講得的故事是不是太出色了。”
“山賊可嚇不住他們,這幫家伙天天白日夢想做什么江湖俠客,沒準哪天你喝多了被這幫小子偷偷摸上你的山寨,一刀砍了你的腦袋,去張縣令那里去領賞。”
“哈哈哈!”
一句話說得滿堂大笑,那個做縣官的張三笑得最夸張,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說,我這個縣官能不能換個人來做,我也想去當幾天山賊,或者當幾天講故事的刀客,我也有故事,我沒有酒。”
“不行,你就得做縣官!你長得方面大耳,一看就是當官的,另外你還是靈修,不需要消耗天地靈氣就能釋放神術,有時候碰見什么事情,得你出面,官府這塊,千萬不能大意,平民小老百姓哪有那么高的覺悟,得官府來做事,來指揮,這個威望豎起來不容易,但倒塌掉卻容易。”
“對對對,張縣太爺,非你莫屬。”
“可是有百姓來告狀,說是有山賊,我已經發下海捕文書,老是抓不到你們,我這威望怎么辦?”
“不用怎么辦,我們又沒有搶劫普通百姓,我們搶的是商旅,至于一些想外出闖江湖的小兔崽子,被揍一頓,是不會引起民怨的。”
“還有一件事,這些年風調雨順,糧食也多了,一些百姓家里開始出現鋪張浪費,攀比斗富的情況,這個怎么辦?”
“年輕人識字學文,想去外出趕考,做大官怎么辦?”
“還有好勇斗狠的,吃飽了沒事干就打架,這個又怎么辦?”
一連串的問題提出來,驛站里安靜下來,坐在中間的江穆看了看旁邊的紀元,米舟兒,以及白楚,白羽,齊玲兒,想了想便道:“其實這些,都是缺少開拓所致,不能一昧的打壓,這樣,張三,你作為縣官,明天宣布下去,朝廷有令,要開一次考試,具體名目你來選,考中了就在咱們這城里做官,或者當小吏。反正五十多萬人呢,有得他們忙。”
“當然也可以開武舉,設個縣尉,手下有個幾百個兵馬沒問題的,到時候還可以去剿滅山賊之類。”
“至于鋪張浪費之事,絕對不能姑息,但這件事不能以官府的名義來懲罰,那誰,土地何在?”
“呃,回稟前輩,我那兒媳婦今天不在,她在夜巡。”張三趕緊道,他是靈修,所以當了縣官,他的兒媳婦也是靈修,比他那幾個兒子還出色,所以當了土地,圖的就是可以不消耗天地靈氣就能入夢。
“沒事,你回去讓她跟進一下這件事,誰家鋪張浪費,直接給他們的農田減產,再土地托夢警告,幾個回合下來還死性不改,那就開門,放山賊。”
“前輩,前輩,不好了,西邊官道百里亭那邊,突然就多出來至少上萬畝的荒地……”
“這是好事啊,你鬼叫什么。”
“不是啊前輩,荒地是荒地,問題是這荒地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墳頭,我數了數,至少幾十萬……”
此言一出,驛站內瞬間安靜下來,而角落里的李肆也是一臉愕然,這事兒,真不是他安排的。
難道說,是因為米舟兒許下宏愿,天地回應,所引發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