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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俊泰覺得陛下是對的,所以他打算投效朝廷了,眼下松江造船廠急需人才,他已經去過了。
李高全看著雷俊泰的表情,斟酌了一番說道:“有千人之奢華,即有千萬人之生理。”
“若欲變千人之奢華而返于淳,必將使千萬人之生理幾于絕,此天地間損益流通,不可轉移之局也。”
他這段話的意思是:有一千個人的奢侈,則是一千萬人的生機。
想要改變一千個人的奢侈,就必然使千萬人的生機斷絕,這是天地之間損益的流通,不是人力可以轉移的局面了。
李高全的這個觀點,讓雷俊泰眉頭緊皺。
李高全喝了口茶,香氣四溢,笑著說道:“南京城碼頭上的洋貨、皮貨、綢緞、衣飾、金玉、珠寶、人參,秦淮河畔無數的戲園子、游船、酒肆、茶店,如山如林!”
“永樂十年,太宗文皇帝想要整頓尚奢之風,規勸僧道守戒律,其中就有一條禁止女子到寺中請愿,可是僅僅執行了一年,就廢止了。”
“你可知為何?”
雷俊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李高全往前湊了湊身子說道:“因為文皇帝政令初下,女子不復去寺中請愿,整個南衙、浙江等地,游客寥寥,物議嘩然,輿夫舟子肩挑之輩,無以為生,民皆哀怨。”
“數十萬人無以為生,你讓文皇帝這政令如何繼續執行?”
“蘇州知府胡文伯下令禁閉戲院,結果呢?”
“怨聲載道。”
“蘇州城商賈云集,宴會無時,戲館數十處,每日話劇,養活小民,不下數萬人。”
“一旦令其改業,必令這數萬人失業,最后變成游棍、乞丐、盜賊,禍害一方,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雷俊泰幾乎都要被說服了,眼下應天府正在轟轟烈烈的對畸零女戶的解救工作,雷俊泰幾乎認為李賢李巡撫馬上就要責令揚州瘦馬、明妓暗娼改業了。
到時候會鬧出怎么樣的事兒來?
當然雷俊泰不知道李賢因為花瘺病的烈性傳染客觀事實,已經打消了責令瘦馬、娼妓改業的想法。
在眼下的大明無法實現,反而帶來更大的戕民之害。
雷俊泰有些糾結的問道:“可是,可是…”
雷俊泰只是個掌柜的,他可是了半天,沒有可是出什么來。
他覺得不對,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反駁。
這李高全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作為雷俊泰的東家,李高全知道雷俊泰到底在問什么。
“你是不是想說,這和我們做這些事有什么關聯呢?”李高全搖頭晃腦的說道:“雷掌柜,你還是太仁善了。”
“能成事者無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你為何要同情那群黔首小民呢。”
“他們算個屁!”
雷俊泰呆滯的喝了口茶,給夠雇工們應得的勞動報酬,就是同情黔首小民了嗎?
他不懂。
李高全老神在在的說道:“我給你講這些,是在說朝廷不敢動我們,因為動了我們,桐園這么多的人,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生活?”
“我們給了窮民苦力勞作之所,我們是窮民苦力的衣食父母,給他們吃穿,如有再造之恩!這些窮民苦力不懂得感恩就算了,還跑去勞保局告狀。”
“簡直是無法無天!無父無母!不孝不忠!”
雖然李高全一直在用我們這個詞,但是雷俊泰卻是清楚的知道,李高全用錯詞了。
李高全不應該說「我們」而應該說「我」。
誰跟你這該掛旗桿的家伙是一伙的?
雷俊泰雖然名義上是大掌柜,但并不是肉食者,而是湯食者。
簡單來說,李高全吃肉,雷俊泰只能舔一舔盆底的湯,嘗嘗肉味。
就這,多少人想舔,還沒這個門路呢!
“喝茶喝茶。”雷俊泰笑了笑,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現在應該夸耀李高全一頓,以此維護東家和掌柜之間的關系,穩固自己地位,他溜須拍馬的本事可不弱。
可是雷俊泰說不出口來,馬屁就在嗓子眼,可是他就是說不出來。
因為他要臉。
他準備溜了。
雷俊泰喝了兩口茶,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說道:“陛下從來沒說要你們死,陛下只是希望你們可以遵紀守法。”
“東家,雷某沒什么本事,前段時間到松江造船廠考了一下,被錄用為送建造船廠幫工指揮,負責指揮廂長、作頭。”
幫工指揮是個不入流的吏目,其實賺的不如現在多,負責指揮廂長和作頭,每一個廂長和作頭有百人工,他負責指揮這些幫工。
他負責的就是給木材刷桐油的事兒,他是有技術的人,他有一手獨門絕技,熱油法刷油。
具體而言就是用水蒸氣加熱桐油,使桐油深入木材之中,可以讓木材使用更加耐久,防止船蟲。
他不是對桐油一無所知,否則也做不得這桐油大掌柜了。
最近他請了假,去了松江造船廠,并且見到了李賓言,在彼此溝通之后,最終雷俊泰決定前往造船廠。
“你瘋了?”李高全面色巨變的說道:“那造船廠能造幾年船還不曉得,你去那地方干啥?能掙幾個錢啊?”
“在我這而,是嫌待遇不好嗎?這樣,我給你五分股,這一年可是近萬兩銀幣的分成呢!”
雷俊泰想要去松江造船廠的目的很簡單,他有點怕死。
按照李高全的這個搞法,哪天李高全作奸犯科,被雷劈的時候,會捎帶上他雷俊泰。
于謙曾經和陛下討論過松江造船廠和龍江造船廠復工之后的工匠問題。
于謙說,只要朝廷要做,有的是人會投效。
這天下,無論是走卒、販夫、窮民、苦力、商賈、經紀、官吏有的是人,愿意為朝廷效命。
皇帝一聲令下,并不需要擔心工匠的問題。
于謙的根據是「漢室江山,代有忠臣,一朝舉臂,復國、雪恥、亡恨誒。」
于謙讓陛下警惕害蟲破壞,而不是應該警惕沒有人才,天下英才濟濟,陛下想要做什么,應該考慮是政令不要被破壞,而不是考慮有沒有人。
雷俊泰這類的人應當算是經紀,專門負責幫助東家打理生意,幫誰打理不是打理?
雷俊泰不想伺候李高全了,他打算吃大戶去。
這天底下最大的大戶是誰?是朝廷。
“掙幾個錢就不勞煩李員外擔心了,能養家糊口,雷某告辭了。”雷俊泰站起身來,打算離開了。
他其實最受不了的是他這個所謂家人的身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做哪些腌臜事。
誰跟你是家人。
“你!”李高全拍桌而起,雷俊泰已經走出了包廂,來到了煙云樓的一樓,打算離開。
可是他走不了,無數高頭大馬,將煙云樓團團圍住。
為首的是穿著明光甲的楊翰,他正在問詢那個江南名角黃艷娘。
這次來抓的案犯里就有李高全。
李高全的桐園的生意沒有出差錯。
可是壞就壞在,李高全辦了不少的育嬰堂,是博愛鄉李家七耆老畸零女戶大案的源頭之一。
本來李賢只是打算查一查這李高全書契的事兒,結果查補之中,一條線索指向了李高全。
這兩件事趕到了一起。
楊翰立刻帶著人,全城緝拿李高全。
李高全想出去躲一躲的原因,可不是桐園的產業,而是他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楊翰詢問了黃艷娘之后,破門而出,直奔著樓上包廂的李高全而去。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跑去松江造船廠!枉費老子那么信任他!”李高全在包房內歇斯底里的憤怒著。
雷俊泰的離開,讓他不能立刻出去躲一躲了,只能再尋找一個靠譜的掌柜,他才能動身離開。
這一耽誤,能不能走得了,就尚未可知了。
可是朝廷對畸零女戶的追查實在是太緊迫了,他知道事情終有暴露的那一天,但是偌大的產業,他也不愿意輕易舍棄。
李高全猛地把桌上的糕點和茶壺甩到了地上,茶壺的質量很好,摔在地上,砸了一下,滾到了角落之中。
李高全猶不解氣,用力的一掀桌子,看著伺候的侍女,怒吼道:“看什么看!”
幾個侍女低著頭,縮了幾步,不敢說話。
李高全打開包廂的房門,準備離開,剛走出去一步,又退回了包廂之內。
“你是李高全?”楊翰站在門外,燧發火銃頂在了李高全的腦門之上。
“不是…是…是還是不是呢?”李高全哆哆嗦嗦的看著楊翰身上的明光甲,知道自己完了。
楊翰的眼光極為銳利,他自然看出了此人自然是李高全,他開口說道:“我是南京錦衣衛鎮撫司的指揮使楊翰,你因為涉嫌畸零女戶案,蘇州、南京、揚州、鳳陽、廬州等地的育嬰堂,和畸零女戶案牽扯過深,跟我走一趟。”
李高全面色數變,聲嘶力竭的喊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沒犯案,你憑什么抓我!”
“聒噪。”楊翰示意身后的兩名緹騎,將李高全反縛在地,把李高全的襪子塞進了李高全的嘴里。
既然楊翰敢抓,自然是有真憑實據。
雷俊泰一同被緝拿在案,共同押往了南鎮撫司衙門。
按照皇明祖訓和大明律而言,楊翰的行動其實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核準,只需要向陛下負責便是。
但這場抓捕是巡撫李賢、錦衣衛指揮使楊翰、魏國公徐承宗的共同決定。
錦衣衛做事也是有自己的章程的,不是平白無故,這很容易被朝臣們抓到把柄。
陛下對錦衣衛的要求是不能制造冤假錯案,更不能放過壞人。
李高全,算是撞槍口上了。
很快,鳳陽、江蘇、應天府、松江府、浙江、湖廣、江西,公布了一份巨額的罰單,涉及了三千余商行。
這份巨額的罰單,總處罰金額超過了兩百萬銀幣。
這其中日昇商號的處罰金額高達五十萬銀幣,但是日昇號的李高全被逮到了南鎮撫司,無力繳納這筆罰款。
最終日昇號的三成股,落入了朝廷的手中,日昇號日后所有的賬目,都要過一遍計省的手。
雖然算不上抄家,但是三成股,也讓日昇號變成了一種公私合營的狀態。
這是江南書契,變雇用為合作,躲避勞保局審計的懲罰。
三成股看似不多,但是對于日昇號這種本身多股聯合的商號而言,三成股,朝廷立刻就成了最大的一股。
這可比抄家狠多了。
抄家是一桿子的事兒,過往的抄家,是把家產全抄了,將所有的資財撲賣掉,把所得全部交給內承運庫。
現在,朝廷居然開始介入產業和生意,當抄家不再是簡單的抄家,而是把抄家再加工,變成了朝廷產業的一部分。
對于得知此事的所有勢要、巨賈而言,他們驚呆了。
因為自此之后,想要再死灰復燃,穢土轉生,成為了一件更加困難的事兒。
以解縉,吉安解氏為例,解縉死后,解縉的家產被查抄之后,朝廷進行了撲賣,然后在眾做周知的默契之下,這些家產價格都被默契的壓得很低。
解縉的侄子解幀期反復活動之后,這些家產最后都回到了解家手中。
這也是這些宗族、勢要、豪右、巨賈們,一直敢于頂風作案的原因之一,因為一時的頹廢,并不會影響到宗族。
這些家產,朝廷并不能有效消化,最后的結果還是回到他們的手中。
但是現在這種朝廷參與管理,讓勢要巨賈宗族們,整個骨子里都是顫抖的。
這是在刨他們的祖墳!
李賢終于完成了對于李高全日昇號的全面管理。
在經過反復查補之后,李賢并沒有找到鐘山桐園在正統年間,那場大火的真相。
時過境遷,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的時間,真相、書證、證物都被淹沒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
“你這么做就不怕被他們戳著脊梁骨罵嗎?”徐承宗找到了住在魏國公府的李賢。
這個院子是徐承宗給李賢住的,上次李賢jing準接箭之后,徐承宗沒讓李賢搬出去過。
這是徐承宗給陛下的投名狀之一。
李賢是陛下放在南衙爭取階段勝利的棋子,李賢住在魏國公府,如果李賢在魏國公府出了意外,他徐承宗跑不了。
李賢不是很在意的說道:“罵就罵唄,還能掉塊肉不成?除非他們沖進魏國公府殺了我。”
“給他們虎膽,都不敢。”徐承宗嗤笑了一聲。
敢沖擊他的魏國公府,就是沖擊太祖高皇帝的家宅,那是造反,可不是朝廷控股那么簡單了,那是要族誅的。
徐承宗有些好奇的問道:“日昇號怎么辦?把日昇號的十七處桐園變成官廠?”
“不合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