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完詔,丁沖在楊奉大營里轉了轉,昧著良心,對楊奉治軍能力大加贊揚。
“諸將之中,將軍不僅兵力最為雄厚,軍容也最為雄壯。難怪新豐賴將軍而定,陛下對將軍欣賞有加。”丁沖感慨地說道:“中平以來,正面擊潰西涼兵的除了江東猛虎孫堅,也就是你們白波軍了。”
楊奉得意地哈哈大笑。
白波軍正面迎戰西涼軍的戰績雖然可喜,卻不值得驕傲。楊奉自己心里有數,他們算不上勝,最多是不敗而已。
相比之下,丁沖出言稱贊白波軍,卻是前所未有的事,值得慶賀。
一直以來,朝廷對包括白波軍、黑山軍在內的黃巾余部都以蔑視的態度待之,開口蛾賊,閉口叛逆。像丁沖這樣關東士子更是口誅筆伐,休想從他們口中聽到一句好話。
即使他在新豐力戰,護得朝廷周全,那些公卿大臣也沒給他好臉色。
如今態度轉變,自然是形勢逼人,他擁有了決定朝廷存亡的力量。
當然,天子的態度轉變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想起天子,楊奉心中又添了三分親近,心里像是灌了蜜似的滋潤。
雖說天子的態度轉變也和形勢有關,但天子與這些大臣的虛偽不同,他對黃巾的重視有著天意的成份。他不僅是想利用白波軍的力量平定天下,更想實現黃巾天下太平的理想。
對他楊奉個人,天子更是殷切期盼,期以重任。
可惜自己對道義不甚熟悉,否則也可以與天子坐而論道了。
“侍郎謬贊,愧不敢當。”楊奉笑瞇瞇地說道:“論治軍,還是陛下最有天賦。西涼兵向來好野戰,有利則來,不利則走,后將軍能據險而守,陛下指導有功。至于安集將軍營中將士,若非陛下,焉能擊退郭汜,首戰告捷。”
丁沖哈哈一笑,正中下懷。
他就等著楊奉提這件事。
“誠如將軍所言,陛下的確是天生英主,有道之君,能化臭腐為神奇。不過話又說回來,仙人煉丹亦需五英俱備,龍虎交映。安集將軍營中多是洛陽紈绔子,縱使經陛下巧手點撥,成為精銳,將來的成就也可預期。擊退郭汜或許不難,平定天下卻遠遠不夠。”
楊奉眼珠一轉,明知故問。“以侍郎之見,誰又能擔負起佐陛下平定天下的重任呢?”
“自然是勤勞質樸,又心懷天下,忠于陛下之人。”
楊奉眼神微閃,欲言又止。
這三個要求都有點高。
自己的底細自己清楚,別說心懷天下、忠于陛下這兩項,就算是勤勞質樸,白波軍也是夠不上的。說得難聽點,白波軍就是一群乞活的流民,為了能活下去,什么惡事都做得出來。
照此看來,丁沖并不認為他是合適的人選。
楊奉猶豫了片刻,試探地說道:“侍郎說的是……”
丁沖搖搖頭,伸手指了指四周。“將軍麾下的將士庶幾近之,只看陛下如何點撥、煉化。”
“哦?”楊奉悄悄地看了丁沖一眼,本能地覺得丁沖在哄他。
最不可信的就是這些讀書人,滿嘴謊言,沒幾句真話。
丁沖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楊奉。“將軍麾下將士大多本是農夫吧?”
楊奉點點頭。
“農為國本,農夫背朝青天,面對黃土,每日辛勤耕種,供養天下,天下還有比他們更勤勞質樸之人乎?當年秦以耕戰而滅六國,一統天下,豈是僥幸?如今天下分崩離析,州郡割據,陛下欲平定天下,耕戰是必然之選。”
丁沖撫著唇上短須,嘴角輕挑。“將軍以為,誰能當此重任?后將軍的西涼兵,還是安集將軍的洛陽紈绔子?”
楊奉愣了片刻,腦中靈光一閃,仿佛明白了什么,卻又說不上來。
“將軍,天下不缺勤勞質樸的農夫,唯缺胸懷天下的大丈夫,缺忠于陛下的忠臣良將。”丁沖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對將軍期許甚高,將軍可不勉乎?”
楊奉盯著丁沖看了又看,躬身一拜。
“謝侍郎點撥。”
——
丁沖返回御營,向劉協匯報了出使經過。
劉協聽完,對丁沖又高看了一眼。
不管是權宜之計,還是確實有所認識,丁沖能由耕戰聯想到黃巾余部對中興大漢的意義,已經比絕大多數官員走在了前面。
至少他務實,沒有聽到法家二字就炸毛。
“楊奉能當起重任嗎?”
“論心,有七成。論力,最多五成。”丁沖不假思索。
“如果朕能絆住飛熊軍呢?”
“陛下絆住飛熊軍還不夠,還要拖住郭汜才行。”丁沖解釋道:“若楊奉僅僅是進攻李式、胡封,郭汜或許不會在意。若是楊奉護送大批糧食,郭汜絕不可能無動于衷。”
劉協愣了片刻,一拍腦門。
他疏漏了糧食對郭汜的誘惑,以為郭汜有可能坐山觀虎斗,看著李式、胡封出丑。
“那該如何?”
“陛下可知二桃殺三士?”
“知道。”
“公孫接、田開疆、古治子勇力無雙,卻被二桃所殺,在于貪名。郭汜、李式皆是西涼匹夫,他們貪利。陛下不妨以利誘之,使其自斗。”
“利誘?”劉協有些頭大。
什么樣的利,能讓郭汜、李式在這種情況下撕破臉皮,大打出手?
丁沖等了片刻,又道:“陛下可知,郭汜、李傕為何來追?”
劉協登時醒悟,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丁沖,手指躍躍欲試,很想抽出腰間長刀,一刀砍死丁沖。
你這壞慫,居然想讓朕做誘餌?
你他么的是曹操安排在朕身邊的奸細吧。
丁沖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陛下,力合則強,分則弱,郭汜、李式各以步騎稱雄,卻互生嫌隙,此取敗之道也。陛下若能善加利用,未必不能出奇制勝。”
“你仔細說說。”劉協按捺著砍人的沖動,催促道。
“郭汜、李傕為陛下而來,李式為李傕嫡長子,挾制朝廷之外,又有固寵繼位之心。無欲則剛,欲多必亂。陛下若移營中軍,示以可取之勢,則郭汜、李式必爭。若臣估計不差,必李式先得,而郭汜觀望。”
丁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蘸了水,在案上畫了一個形勢圖。“如此,李式就擋住了郭汜窺探興義將軍的視線,使其不得南望。”
劉協恍然大悟,盯著丁沖看了兩眼,輕聲笑道:“你的棋力一定不弱。”
丁沖微怔,隨即笑道:“陛下謬贊,臣棋力……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