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嗎?”
“不對勁。”
“我也覺得不對勁!”葉克輝的辦公室里,江森一拍桌子,環視四周滿屋子的學生會主席、副主席、辦公室主任、副主任、各部部長、副部長,還有坐在葉克輝身旁表情十分超然的輔導員助理,大聲道,“我特么讓你們把工作的重點,放在接下來的接待任務上,你們居然給我去搞融資!區區一個弱智外賣項目,天使輪多少錢來的?”
“一百萬。”剛被提拔為系學生會素質拓展部代副部長武曉松同學激動地跳起來,語速飛快,“交大那個研究生部的外賣項目創業團隊把我們的項目吃掉后,我們現在有他們百分之五的股份,昨天那一百萬投資進去,我們這百分之五的價值,已經到了二十五萬,直接翻了一番。
那邊現在對要求我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求我們成立一個團隊,負責申醫片區的服務和售后。相當于就是我們出人,組織外賣小隊勤工儉學,操作上是沒有難度的,報名的人也很多。
我們計算過,外賣小隊的成員每天只要在校區內跑五單,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月收入就能有三百塊以上,完全不會影響學習,還能順便當鍛煉身體,跟學生會的工作有機結合起來,那簡直就是對校內人力資源的完美優化配置……”
“閉嘴。”江森打住了越說越嗨的武曉松。
一周時間過去,他要求學生會幫的忙,系學生會不但完全沒有幫上忙,甚至還拖了后腿。前些天找葉培報名的那群孩子,得知需要請長假出差后,很多人直接就望而卻步,果斷退出了,系學生會這邊也不做任何宣傳,反倒在外賣項目上,跟江森又搶起了人。
正巧交大那邊,好死不死又搞到一筆天使輪融資,一百萬到手后立馬財大氣粗,直接就開始著手整合申城各大學內的資源。而申醫這邊的外賣項目,由于有江森前些日子的兩萬塊錢外加學生會自己的兩萬塊錢作為支撐,最近這一個多月,項目算是做得有聲有色,于是很自然就被交大那邊的外賣佬盯上。
葉克輝目光短淺,一聽那邊奉承、畫餅兼吹牛逼說“強強合作”,也沒跟江森這個大股東打招呼,就把自己這邊的項目作價十萬,連帶“有機會讓江森給你們做代言”的承諾,打包賣給了交大外賣佬,順利換回交大外賣項目5的股份——相當于對本校外賣項目,投入一半資金的江森個人,拿到那邊2.5的股份,因此這么一來,江森現在不但得被動給交大外賣佬打工,就連學生會也使喚不動了,全特么成了那邊的打工仔。
而葉克輝這貨還覺得自己做了筆好買賣,在完成這筆交易后,特地給申醫領導們寫了報告,聲稱自己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帶領本系同學把四萬塊變成價值二十五萬的股份,前途不可限量。高明輝看了報告后也很滿意,畢竟這么多年,本科部的學生會除了會花錢裝逼,就是花錢連逼都裝不成,這回難得見到回頭錢,簡直是破天荒的成就。
然后高明輝一高興,還特地給江森這個大股東打了電話,表示感謝。
江森聽完后,第一反應其實是想罵人的。
可是再一聽那個外賣項目的名字,忽然又覺得亂罵人不太好。
“餓不餓?餓不餓?你們聽聽這個low逼的名字,這像是能做大做強的樣子嗎?”江森滿臉怒其不爭,怒噴四周,“還有你們一個個的,不是我說你們,你們是滬旦的同學啊!是中國最最頂尖、最最優秀的一批人吶!將來就算不去造福全人類,最起碼也要造福社會吧?
就為了一個月三百塊的零花錢,這個扮家家酒的游戲,就要這么一直沒完沒了地玩下去了?是咱們申醫的課太少了,還是大家覺得,這個專業沒意思了?中國傳統醫學,幾千年的傳承,非要亡在你們手里是吧?”
“江森同學,沒那么嚴重……”葉克輝急忙道。
江森卻一抬手,表情越發嚴肅,“葉老師,你什么都別說了,我今天就問一句,對咱們學生會的這些同學來說,到底是搞點創業小游戲重要,還是學習更重要?”
葉克輝忙道:“那當然是學習更重要,但是……”
“不用但是了。”江森道,“葉老師,您聽我一句,既然咱們這個項目,到目前,它已經算成功了,我們就沒有理由,再把它當作使命來做。說破天去,就是送外賣啊!”
“我知道,我知道。”葉克輝被蘊藏在江森語氣中的,那深深的對外賣工作的歧視打動了,國家頂尖重點大學輔導員的職業優越感油然而生,不住地發自肺腑,點頭同意。
江森又面向其他人,沉聲道:“我知道,這個項目,包含了大家最近一個多月的心血,很不容易,大家也確實辛苦了。但是把這個項目作為人生的事業和理想去做,是很不理智的。
大學,國之重器,我們現在冷靜一下,這幾百塊,幾萬塊,乃至你們說的,項目目前的總估值,已經有五百萬了,但是你們真的缺這五百萬嗎?你們遲早自己單槍匹馬就能掙到啊!申城現在的房價是多少了?曉松,你家的房子,現在至少都值個幾百萬了吧?”
“啊……嗯。”武曉松被江森繞進去了,表情略顯癡呆地點點頭。
“所以啊!”江森嗓門一提,“各位學長和學姐們,大家在課余時間,搞點嘗試性的、實踐性的活動,我可以理解,可這樣沉迷下去,就是路走歪了。這樣,今天我做主,咱們不是融資了十萬嗎?系學生會,現在有餓不餓百分之二點五的股份,這百分之二點五,我買了。但我買下它,不是為了投資,是為了讓大家的心血,可以保留下來。
今后不管這個項目發展得好還是不好,我起碼給大家一個最終的交代。然后這二十萬,就當作是大家最近這段時間的利潤,具體怎么使用,葉老師和各位可以商量著花。這樣大家也可以從這件事情里頭抽身出來,咱們學生會,是不是除了這個,也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忙?”
江森和滿屋子一雙雙眼睛飛快對視過去,最后直接問能拍板的葉克輝,“葉老師,您怎么看?”
“我……我覺得……”葉克輝還沒表態,嘴角就已經翹了起來。這個月時間他除了“朕知道了”和蓋章,幾乎屁事兒沒干,結果現在莫名其妙學生會賬上就多出二十萬巨款。
這叫什么?這特么就是“政績”啊!
一個只管一個專業,手底下加起來也不到150個學生的本科輔導員,能在一個月時間里生生變戲法似的搞出二十萬,這牛逼他能吹到今年過年有沒有!
“可以吧?”葉克輝腦子里甚至已經開始在暢想,年底評優的時候,學院會不會讓他搞個臨床學院團委副書記當當,抑制著滿心歡喜,象征性地民主了一下,“大家覺得呢?”
滿屋子的大學生,終歸只是學生,再怎么聰明,在這種事情上又能懂個屁。互相之間看了看,今年才大三的系學生會主席,就立馬妥協了,“可以吧,放棄掉這個項目,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確實,我也覺得有點影響學習了。還是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江總自己也有公司,我們也可以放心地把項目交給他。”
“謝謝,謝謝大家的信任。”江森滿屋子道謝,轉頭又對葉克輝道,“那葉老師,我明天就讓律師過來,把股份轉交一下,等簽了字,十二小時內,二十萬保證到賬。”
“錢無所謂。”葉克輝張嘴就暴露水平,笑呵呵道,“反正你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不會,不會,我還不至于賴掉這點錢。”江森很自然地,說得好像二十萬不是錢似的,又道,“不過我還有個小請求。”
葉克輝現在就沒有不答應的,“你說。”
江森道:“這二十萬塊錢,雖然是這次項目的利潤,但說到底,還是歸集體的,所以這回大家做得這么辛苦,其實到目前還沒有屬于個人的獎勵。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話,那今年學生會的同學,每個人的思想考評分,就統一滿分吧。學校的課程負擔已經這么重了,大家又已經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啪啪啪啪……
“好!”
“同意!”
江森話還沒說完,葉克輝的辦公室里,一大群人就已經高興地聒噪起來。
“葉老師,必須滿分啊!”
“我們一個月時間,就給系里掙了這么多錢了!”
“你不會想讓中醫亡在我們手里吧?”
葉克輝被這群小伙和姑娘一通喊,立馬也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笑得嘴角都合不攏,“行行行,我盡量都讓大家拿滿分,不過最起碼,學生會這學期的其他工作得先做完吧。
五月底還有個全院系學生會評優比賽,雖然我個人很有信心,咱們拿出這個月的成績,就綽綽有余地可以拿個第一,不過還有一些走過場的工作,總不能別人做了咱們不做,太恃寵而驕也不行對不對……”
“對了,說到五月份,我還想插一句啊。”江森適時地再次打斷,“既然大家這個項目已經交給我了,這學期接下來的學生會工作也不怎么繁重,所以我還是想說一下,關于我前幾天提的,我那個個人項目的事情。我知道,讓大家請假去那么遠的地方,大家確實不太方便,那么我折中一下,我接下來還打算邀請那邊的人,來申城這邊做一下實地考察。
由于我們企業的總部,是在東甌市的鄉下,我這邊確實是沒有人手,所以如果到時候來的人比較多,我想如果大家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幫我搭把手,做一點簡單的招待工作。
我不讓大家白忙,每個人,每天兩小時,兩百塊。活動時間,最多一星期。時間,大概也是五月份,或許就過幾天……怎么樣?如果大家沒時間的,也可以幫我問一下系里的其他同學,系外的也行。”
江森說完,表面上依然保持著很鎮定的神態,心跳卻微微有點加快。
屋子里的吵鬧聲,所有人看著微笑的江森,先是一下子陷入安靜,然后過了幾秒,武曉松和其他幾個性格外向的年輕人,立馬叫得更加大聲。
“行啊!這有什么不行的!”
“我報名!我報名!”
“江總你想干嘛?”
“江森,你真是,繞了這么一大圈,結果還是來搶人……”葉克輝自認為已經看穿了一切。
江森自然笑道:“瞞不過您啊,那明天我讓我助理發個表格給大家,大家拿去教室或者寢室,讓有時間的同學填一下就行。具體怎么弄呢,要做什么,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大家聽我的助理統一指揮,好吧?我的助理叫葉培,也咱們學校的師兄,今年研究生馬上畢業。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業,就全靠大家支持了……”
武曉松大聲回答:“江總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江森笑了笑,有了人手和章程,事情就辦成一小半了。
但話說真正的難度,還在于剩下的那一大半吧。
真心有點不好弄。
江森揉揉腦袋,笑容不自覺地收起,但走出葉克輝的辦公室,還得裝作什么自己什么都沒干——哪怕就算是遠在東甌市的吳晨,都知道他不對勁。
這幾天來,他為了做這點事,著實承受不小的壓力。
由于名義上,他要做的事和二二制藥直接相關,并且操作上跨區域,還顯而易見地損害甌順縣方面的利益,分明要把就業機會和GDP拱手送給外地,所以連縣里的領導,都打電話過問過。江森沒辦法,只能先糊弄鬼,各種撒謊、瞎編、胡說八道。
隔著電話,他也聽得出岳書記和焦思齊兩個人,態度上已經多少有些不滿。
可是,他能怎么辦呢?
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在那件事上,他說什么都是錯的,說什么都不行,他唯一能爭取的,就只有結果。哪怕只減輕十分之一的損失都好。至于其他的,已經顧不了更多了。
田管中心這邊,老苗也已經忍不住向上級告了狀,連上面的何助理都打電話過來,委婉地批評了他一下,讓他不要再分心。
“唉……”江森只能嘆氣。
“今天還訓練嗎?”辦公室外,一直在站崗的袁杰問江森道。
江森看看外面的天色海亮,微微點頭。
袁杰說道:“你這樣每天逼著自己做這么多事,太累了啊。”
“不會一直這樣的。”江森笑了笑,“馬上就弄完了。”
袁杰道:“你上上個月開始就這么說,工作哪有做完的,人活著就要工作,工作永遠都做不完。老苗這幾天脾氣越來越壞,你這樣讓他壓力很大啊,全隊都壓力很大。”
“我知道。”江森抓抓頭,“你們往好點的方向去想,至少我的小說,寫作進度很順利。”
“那頂個屁用……”袁杰和江森混熟了,說話逐漸變得很隨意。
兩個人一路閑扯,很快走出教學樓,到了二號操場。
沒通知老苗,也沒叫那么多人,江森走上跑到,自顧自悶頭奔跑。
但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操場邊上,還是擠滿了人。
全隊都來了……
老苗看著發奮圖強自虐不息的江森,實在說不出話來。
周五晚上的訓練,江森一點沒有落下,一直練到八點半才結束。完成訓練后,他才背著老苗,又去學校內私人開的印刷店,定制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搞到快是點才回寢室睡覺。
第二天早上周六,他又叫來葉培,兩個人在寢室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原本早上要寫八千字的計劃也沒完成。不僅袁杰他們左等右等的等不到更新,連位面之子也電話過來質問。直接被江森粗暴地打發走:“老子不想寫,怎么地?”
“行行行,二爺你繼續飄!我無所謂,又不是我掙錢!”位面之子也怒了,直接懟回去,然后江森把手機一掛,小綿子就開始抽自己嘴巴。
心里不住到后怕,得罪了二爺,自己會不會被要求卷鋪蓋滾蛋。
惶惶恐恐地等了一早上,也沒等到人事通知,他才終于放下了心,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能拿職業生涯開玩笑了。不然失去了二爺這條大腿,他的人生還有何意義?
去年年底,他結果又靠江森的繁體,拿了八十多萬的抽成呢……
但位面之子顯然是想得有點多了,江森壓根兒也沒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整個周末,江森何止是忙成狗,簡直就是化身牲口,完全沒拿自己當人用,更沒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
周六下午,在經受了老苗的報復式高強度訓練后,晚上九點,他又叫來葉培,仔細研究了一下接下來“跨區域中藥項目對口促西部扶貧工作”的細節。
雖然在葉培看來,江森此舉如同傻逼,但小葉終究是學乖了,這回沒再敢多逼逼,反正江森說什么就是什么,以免日后遭打臉。兩個人一直研究到十點多,江森又帶著他去復印室,拿回昨晚上弄的一個紙箱,鄭重地交給了葉培:“這個一定要放好,到時候做活動再解封。”
“江總,你這也太……親力親為了吧?”
“以你目前的人生高度,我還很難向你解釋太多東西,反正細節決定成敗……”江森教育著葉培,又道,“明天李正萌和他兩個兄弟過來,你們再溝通一下,還有學生會這邊,你也安排好。那邊你可以早點過去,先安排他們的鎮領導過來看看,起碼讓他們相信,咱們不是騙子,是真心要幫助他們的……”
“知道,知道。”葉培笑道,“太難了,扶貧跟做賊一樣,我還是頭回遇上這樣事。”
“沒辦法的,我自己去不了嘛,我現在要敢亂跑,老苗寧可打斷我的腿。”江森滿臉苦笑。
葉培抱著紙箱子,還有一背包的表格,沉默了幾秒,說道:“江總,你真是個好人。”
“嗯,我知道。”江森點點頭,“我每年收到的好人卡,加起來可以繞申醫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