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進入別人的心里,就一定要沉下心來聽別人講故事。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故事,主題不外乎悲涼或者傷殘,能不能講好這個故事,能不能渲染人讓別人生出共情,這主要跟個人的文化修養有關。
文化修養好的一般能把一個故事講得婉轉動人,沁人心脾,潸然淚下。
文化修養不好的一般只能扯著嗓子干嚎——我好慘啊!
如果談不到修養的,就會抽一口煙淡淡的道:“我他媽的真不容易啊。”
很久以前,云川就是第四種層次的人,把所有的苦悶都藏在心底,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查看四處無人,這才能用蚊子哼哼一般大小的聲音對自己說:“我好難……”
說出去的話如同在人群中放屁一般,不敢高聲,不敢放松,還要祈禱這是一個沒有臭味的屁……結果,所有的人都捂住了鼻子,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因為他早就拉褲子里了,且黃湯四溢!
夸父自然不屬于這四種人,因為讓他感到難過的人都被他給殺了。
一般的野人哪來的資格讓他感到難過呢,能讓他感到難過的一般都是跟他一樣強壯的族人。
所以,他殺的是自己的族人。
坐在碧桃樹下說這些故事的時候,碧桃樹聽得極為興奮,在風中微微的搖動枝干,就像一個即將受孕的女人。
“這么說,你被族人拋棄了?”
“不是拋棄,他們要殺我。”
“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孩子!”
“你是怎么確定那個孩子是你的孩子?”
“我睡了一個菜人,第二天她就生了這個孩子。”
云川瞪大了眼珠子瞅著這個禽獸,看了許久,許久,不過,他還是努力的把注意力放在菜人兩個字上面。
“你知道的,菜人就是那種能當菜吃的人!它們的皮膚很嫩,咬一口就出水,它們的胸脯很大,煮熟了之后一口咬在上面……比你煮的竹鼠好吃,還沒有骨頭。
最好的地方在于把它們放進鍋里的時候很容易熟,一把柴沒有燒完就熟了。”
云川很想把這個混蛋說的這幾句話當成流氓話來聽,可是,以他對夸父的了解,十成十就是字面的意思。
“你長得其實很像菜人!”夸父用粗大的指頭點著云川的眉眼絮絮叨叨的道:“就是的,你真的很像菜人,跟它們一樣白凈。”
“你不會吃了我吧?”
“我不吃人!菜人也沒有吃過,我見過別人吃,他們說好吃!”夸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像是一個有了信仰一般的光榮之人,渾身似乎都在散發著光輝。
“明白了,你被驅逐的原因是你不吃人,你是你們族群里的異類。”
“不是,它們要吃我的孩子,搶著要吃我的孩子。”
“所以,你殺了它們?”
“也不是,我以前就不吃人,它們吃它們的人,我吃我的四條腿獵物,那一天,孩子生下來了,那個菜人死了,被它們丟進鍋里,一個家伙準備吃我的孩子,我覺得這不對,非常的生氣,就把那個家伙的脖子給打斷了。
他的母親不干,要咬我,也被我一拳給打死了,再后來他母親的兒子們就不干了,我只好把它們全部打死,打死了一窩之后,我覺得可以了,結果,來了好幾窩的人,都要殺我。
打不過,就把孩子裝籮筐里渡河跑了,有一窩人追下水,籮筐被水帶走了,等我打死那一窩人之后,孩子不見了,就順著河水跑,就遇見了你。”
聽完夸父的故事之后,云川欣慰的站起來拍著夸父的肩膀道:“他們的食物該是四條腿的獵物,不該是人,它們吃錯了。”
夸父認真的道:“我就知道它們吃錯了。”
很簡單的談話,就讓云川對這個夸父有了進一步的認知,至少,這家伙該是一個天生的好人,雖然睡了一個菜人第二天就生孩子這種事顯得慘不忍睹,不過,這依舊不代表他不是一個好人。
他不過對生育這種事情有一點不同看法而已。
一般的上位者在這人還有巨大利用價值的時候都有這樣的容人雅量。
田野里面的谷物已經長出來了,因為加了草木灰的緣故,長勢不錯,就是嫩苗稀疏了一些。
刀耕火種的時候不敢要求太高。
五百七十一個人,這是云川在清晨清點自己不足人手的時候得出來的一個最新數據。
夸父本來還想繼續去山林里捉丘陵野人,被云川給阻止了,因為,此時的云川部族的生產力,只能養活這么些人。
河里的魚,成了部族中最可靠的食物來源,可靠程度甚至超過了竹筍,跟天空中的飛鳥。
為了擴大食物的來源途徑,夸父就帶著阿布他們再一次離開了桃花島,踏上對面的大山去搜尋食物。
人數多了,狩獵的時候得手的機會也就多。
每天傍晚這些人回來的時候很少有空手而歸的,有時候是一兩只熊貓,有時候是一頭狗熊,大多數時候都是野鹿,野羊,只有極少的時候能帶回來一兩只野牛。
族人們不喜歡抓野牛,野羊,野鹿,野豬一類的獵物,因為抓到這些東西,族長就不允許大家殺掉吃肉,而是養在竹林里。
聽族長說,這些東西養的越多,將來就會有更多的肉食吃,會有更多的皮子可以用,同時草籽也會長的更好。
如今,草籽正在瘋長,那些被關進竹林的牛羊豬鹿們也慢慢的適應了竹林的環境,也開始安靜的生活了。
云川終于有時間繼續研究自己的冶鐵術。
這些日子里,那些年幼的族人們已經幫他收集了更多的鐵粉,所以,云川也沒有閑著,開始日以及日的給族人們準備工具。
云川的偏頭銅錘早就變成了一柄真正的鐵錘,他也有了一塊鐵砧,鐵錘敲打在燒紅的鐵塊上火花四濺,這才是他所熟悉的鍛造。
只是這樣的鍛造術鍛造出來的刀子依舊不符合云川的期望,不論他如何操弄,最后,造出來的刀子依舊不怎么耐用。
這是云川弄出來的鐵料不成,達不到鋼的程度,而熟鐵這個東西是沒有辦法淬火的,
所以,當夸父終于擁有了一柄白蠟木柄的十八磅熟鐵大鐵錘的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極少數分配到小刀的族人們更是欣喜若狂,雖然一柄鐵刀需要小心使用,且需要經常在石頭上磨才能保持鋒利,他們依舊對族長分配給他們的工具愛若性命。
云川用了幾乎所有能想到的手段,熟鐵就是沒辦法變成鋼,至于上一次,完全是雷電的力量,誤打誤撞才成功,與云川個人的努力一點關系都沒有。
直到一個喜歡拿著磁石胡亂吸東西的孩子拿給他一塊鐵隕石之后,這個問題才解決。
鐵隕石不大,就是沒辦法燒成液態,也沒辦法熔鑄成一柄劍或者一把刀,云川只能不斷地把這塊燒的通紅的隕石拿出來用鐵條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煅燒了無數次,才在隕石中間砸出來了一個洞。
等隕石冷卻之后,云川發現自己好像又得到了一柄錘子,不過,這一柄錘子非常的堅硬,是一個打鐵的好工具。
云川丟下錘子,抬頭看看天空,天空中萬里無云,沒有要下雨,或者打雷的跡象,他就郁悶的去看那頭大象了。
他覺得老天總是在跟他作對,每當他想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后果一般都不由他來掌握。
總是會出現偏差,總是不會有他希望的結果出現。
為此,他對自己目前耗盡心血建設的這座島的前途充滿了憂慮。
大象快要被自己的糞便淹沒了。
即便是如此,這頭大象依舊沒有屈服的意思,每天都在吃大量的食物,排出大量的糞便,可是,只要人類接近,哪怕是給它喂食,它也會嘗試著攻擊這個喂食者。
隨著天氣逐漸變熱,它身體上的潰口沒有及時愈合,在這個糟糕的環境中,很多傷口已經開始潰爛了。
云川盯著大象那雙血紅的眼睛道:“我以前不是一個宿命論者,更不是一個有神論者,現在,我好像開始接受神這個東西了。
你如果能告訴我神在那里,我就放了你。”
大象見云川距離它很遠,伸長鼻子也夠不到,就安靜的吃著人們丟給它的竹子,一聲不吭。
云川向前走了一步,大象又神出鬼沒的把鼻子伸出來了,這一次依舊夠不到,失望的大象用鼻子吹起一股塵土,弄得云川灰頭土臉的。
“我好像見過神,準確的說,我應該見到了神殿,你活得足夠久,你來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靈這樣的東西存在?
這一次,大象停止了進食,焦慮的把長鼻子伸了出來,不僅如此,它甚至把身體緊緊地貼靠在紅砂巖坑洞的墻壁上,急切的想要用鼻子撫摸云川。
“你已經瘋了是嗎?”
云川忍不住倒退一步,左右看看,沒有人在附近,就壓低聲音道:“我其實瘋的比你還要厲害,我用了二十幾年才建立的世界觀,在過去的一年中,就被摧毀殆盡。
我的道德底線一次次的降低,至今,已經低到了地平線上,再往下,我的道德觀就成負數了。
我希望你不要挑戰了,你應該聽我的話才對。
要不然,我不介意成為一個異食癖者,開始吃你的肉。”
用盡力氣的大象倒在了他的糞水里,鼻子如同手臂一般在坑里伸得筆直,就像一根粗大的中指。
云川笑了,他往大象身上丟了好多黃精,木薯一類的東西,他希望這頭大象可以好好的活著,多多的養精蓄銳,最后能活著找到他失蹤的妻子跟孩子。
畢竟,這頭大象好像比他更像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