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七十四章 財神謫仙

“葉小花!”

匡憫的驚聲幾乎和葉凌霄的自我介紹,同時響起。

作為道門行刑人,他尤其知曉道首這式的強大。恐怖的雷法只是表征,真正殘酷的,是它對罪孽的抹殺,對虛妄的懲處。雷光柱上的兩枚天紋,一者代表消解,一者代表痛苦。每一縷雷光,都在削割凌遲對手的同時,予以對手最大的痛楚。

而能忍受如此痛楚、在雷柱下平靜言語的錢丑,確然是一再地打破了他的認知。

但力量上帶給他的震驚,的確不及這張臉。

站在天馬高原就能眺望的云國,雖然不在他眼中。

可云國領袖、凌霄閣主,他卻是認得的。

不僅認得此刻,更認得曾經。

他甚至一見葉小花,就知道對方和一真道的仇恨從何而來,為何對一真道有這樣的敵意——天底下仇恨一真道的人多了去了!游家難道不恨?萬俟家難道不恨?

都是不值一提的虛妄,一真道并不在乎!

他只是驚訝,葉凌霄皮下竟然藏著這樣的實力。

當年那個仙種的男人,那個吊兒郎當、空有皮囊的浮華男子。

竟然不聲不響,隱忍地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啊。

葉凌霄驀然抬眼!

那道打開的金身,還在抵御一真道首所帶來的雷霆。他卻看向匡憫,白衣飄卷,長發飛張,遙遙轟出一拳——

“該死。你他媽的,不要隨便喊別人的小名啊!”

虛空疾速凝聚著云氣,化成一只無比巨大的拳頭,狠狠地砸向匡憫!

他錯手于前,呼嘯的元力在空中交織,符文蘊生,織出龐然的細鱗手臂,似鐵索橫山,攔住了那只云涌巨拳。

聲音反而在此刻逃逸了,逃不掉的是交鋒。

億萬頃煙云蕩。

匡憫雖自身無傷,卻也眸有異色,凝重地看著天空。

轟轟轟!

仿佛惡獸不甘的怒吼。巨量云氣在空中不斷地炸開,轟出一道又一道,比天雷更重的響。

天翻地覆云海怒!

如此恐怖的攻勢!

這還只是葉凌霄的一身。

在其人身后,那被從內部打開的金身,正緩緩合攏。陷入軀干的頭顱,又緩緩拔出。那幾乎呆滯的金色的眸子,又開始重新轉動。

金身的嘴角又打開,露出笑容,和氣生財。

天邊的刑雷都因此染上了金光!

此時此刻的這尊金身,在葉凌霄離開之后,散發出一種磅礴恢弘的氣象,而又高高在上,俯瞰眾生,仿佛神明!

不,不是“仿佛”。

祂就是神明!

商道之……財神!

而那白氣環繞的葉凌霄,飄然有出塵之態,抬手即天崩之象。

這一白一金,一前一后的兩身。

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但又息息相關的存在。

商道身·財神!

氣道身·謫仙!

為了成長到有資格與一真道對抗的層次,為了不讓一真道感受威脅、提前出手扼殺,為了能夠隱秘行動對抗一真,葉凌霄必須要隱藏自己的實力,隱藏自己的天賦。

而直到此刻,匡憫終于明白,為什么葉小花作為云國之主,交游廣闊,卻能夠完美隱藏自己的修為了。

世人皆知,凌霄閣主的神通,乃是。雖只一門,卻千變萬化,讓他打出好大的名頭。

世人也知,云上中立之國,云國通商天下,凌霄閣主交結諸方,人脈廣闊,做得好大生意。但無人知曉,凌霄閣主還修了商道!

且不是純粹的修商道,是結合商道與神道,修出眼前這一尊金身來。

他根本就是借由神道和商道,修出了一尊商道陽神!

神軀與道軀不同,并無實質血肉,損耗的只是信仰力量。這也正是神道的優勢之一,信仰不滅,神道不滅。所以這尊才能如此迅速地恢復。

昔日連城真君金秋名,是以財氣煉身,執掌物欲江河,輕易動搖人心。葉凌霄卻是以財氣塑金身,受萬家煙火,供神臺,證神位。在神道沒落的時代,得了一尊名之為“財”的神明。

而又以此神軀,冠以錢丑的身份,行走于人間。

至于他的本尊,這氣道身,走的卻是仙道和氣道的結合,憑御氣之能,結成仙之階,是按部就班,后來才一步步躍升的絕巔。

何須隱藏?

作為凌霄閣主的氣道身,本就任人閑看,一步步走來有跡可循,根基扎實,無懼窺探!

“仙神同路,商氣兼修。你真的讓我驚訝了!”一真道首那如在天外俯瞰的巨身,如山而靜。他的眸中有訝色,聲音也并不掩飾吃驚,而漸冷下來。

葉凌霄越是強大,越配得上他這一次的親手抹殺:“但雜而不純,萬假不凝,豈知一真!”

“什么不純?”葉凌霄看回一真道首,咧開嘴:“誰告訴你……氣只是云?”

轟轟轟!

幾無止境的氣爆聲,在天空無盡地轟響,把漫天的雷霆都轟散,在那些雷柱還未成型的時候,就將之擊潰了!一真之刑,豈加于仙?

而他只是真摯地和一真道首對視:“人氣不是氣嗎?”

嬰兒的啼哭聲,老人的絮叨聲,夫妻的拌嘴聲,情人的調笑聲……無數聲音流動在蒸騰的云氣中,茫茫白氣,不斷翻滾。氣縱天河,云騰如龍。

此世一時喧囂!

人氣滋長了他的神道,人氣也壯大了他的氣道。

而他又問:“財氣不是氣嗎?”

他身周蒸騰的白氣,于此刻散發金光點點。

那尊金燦燦的臉上掛笑的商道陽神,在他身后緩緩升起。

雙掌一開,如抱四海。

財從四面八方來。

拜我有錢!

“我道如一,氣也。我意如一,誅一真也。”

他反問:“哪里不純?”

恐怖的信仰之力,聚為云上之云,在天河之上飛天河。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小人愛財,勾心斗角。

我愛財,百折不撓!

世間有念財問財求財者,皆付信仰于財神。

那散發著點點金光的氣,聚成一枚又一枚的孔方錢。

云國通行天下的銅錢!

亦是他以錢丑之名,最早交付給一真道首的賣命錢!

“我不夠了解你,未曾掂量準確你的命值。出價低了,是我為商不誠!”

“客人!”

葉凌霄白衣飄飄踏云上,真似謫仙落凡塵,所以那樣俊逸出塵的臉,也有了塵意:“我相信世上所有的貨物,都只缺一個贖買到的價格。”

他向一真道首指來,聲音里藏著的恨,甚至于帶著虔誠!“我做得還不夠多,給的還不足夠。”

“我加錢!!!”

加到你死!

傾家蕩產也要你死!

一真道首,你的性命,究竟作價幾何?!

銅錢似雨,一時向天去。

數不清的銅錢,結成了一條長龍。銅龍朝天而走,須尾俱全,寶光照鱗。

從那銅錢的方孔,能看到內部層層疊疊的銅,無數個錢眼,像一個個細長而深邃的方井。但其中財氣充盈,人氣洶涌,云氣蒸騰,又是實實在在的“血肉豐滿”,如神在靈。

此銅錢之龍,眾生之龍,贖命之龍!

聚財氣,握人氣,修神道。從商道至神道竟有這么合理的一條路。

但在葉凌霄之前,的確沒人這么做過。

吼!!

龍吟四海,翻覆此天。

那如在天外天俯瞰這一切的一真道首,面上忽然有了晦影。

頂天立地、無比龐然的道軀,逐漸被人們的視線所容納。

他從“世外”到“眼前”。

本來超然于所有,而竟淪落在世間。

世界的出口是一個方孔,方孔外面是一個圓。

他掉進了“錢眼”!

金錢污其名,財富墮其心,將這隔岸觀火者……以紅塵來煎。

滾滾人氣沖刷,洶涌財氣污濁,浩蕩云氣壓制,使他不再高高在上!

這仿佛神墮的過程,幾乎叫趙子看到了戰勝一真道首的可能。當然只是幾乎——她析真的,已經什么都看不真。

當此之時,一真道首只將身一縱,也就來到此世之中,在那贖命的銅龍前。

一把按住了龍頭!

“俯低!”

他壓下龍角,按下萬里龍軀,任由商道神道仙道氣道的混雜力量,瘋狂沖刷他的道軀。只是從一對龍角之中,探出他的視線,越過蜿蜒龍軀,落在葉凌霄的仙身,與之對視。

那雙威嚴尊貴的眼眸里,是無比深邃的厭棄。

所謂仙人,真是世上最骯臟的存在。

出于道源,而想超脫于道之上!

何等悖逆,何等狂肆!

而竟還有余孽,存活人間。

已見仙種之死,仙宮之覆。

這人……還敢成仙!

“想買我的命?”

一真道首看著那過分俊朗的臉,過分真摯的眼睛,淡漠地道:“你真的能夠承受——”

就此俯低了:“傾家蕩產的代價嗎?!”

嘩嘩嘩!

一真道首的黑衣已被殺出道衣形制,在空中如有靈而哀,獵獵作響。

轟隆隆!

道衣之下,裂隙之中,偶然能見的風流云動,此時一處一處的炸開。他的道身內部,已在造反了!葉凌霄在殺他的道氣,使之處處不平靜,處處起紛爭。

強如此真,收了葉凌霄這尊財神不惜成本的買命錢,也必須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因為商道本真,萬事有償。

一真道首像一張巨大的人皮,體內翻滾著悶鼓。

但他的道軀巋然不動,他按龍的手穩如山岳。

身內身外都鎮之于靜。

嘣!嘣!嘣!嘣!

萬丈銅錢龍,就此一節節爆開。萬家哭聲,一龍哀鳴。

漫天灑落銅錢的雨。

迎雨而上的,是仙身葉凌霄噴出來的血!

他仰看著錢雨和血雨。

大張著嘴,無聲地笑。

我的家——

早被抹去了啊。

“傾家蕩產,有何不可!?”

他猛然直身,血亦凝為錢。一枚枚血錢在空中翻滾,似魚躍龍門,皆奔一真。

“我還可以加錢!!”

“只要你死!!!”

但他迎上的是一真道首的豎掌。

食指少了一個指節,并不影響這座豎五指山的偉岸。山有缺,仍是山。仍然橫世間。

只一抹,這些血錢就消失了。

包括天上的云氣,暈染的金霞,大片大片的消失。

再現!

一真道首一把抹掉了那些,眸光幽幽,如永恒空洞:“你要傾家蕩產買我的命,眼前這些,可不夠誠意。”

葉凌霄這樣的聰明人,當然聽得明白這句話。

“所謂‘天下皆幻,永生一真’,就是這種可笑的程度嗎?”他忍不住發笑!“你們視一真之外的一切為虛幻,竟會用你們眼中虛幻的事物,試圖動搖我真實的心神!你難道畏懼我?!”

“它當然于我是虛妄。但只要你在乎,它就是你的真。是你必須要面對的事情。”一真道首漠然無情,他當然不會被葉凌霄的言語所影響,他所做的決定,也絕不會改變。

“至于你說畏懼——我現在的確重視你了,你可以視作一種畏懼吧,只要它出自你的真念。希望你會把這當做幸運!”

若非重視,就這樣一場籠中斗,怎會牽扯到云國!?

其時人氣也散,財氣也散,飄飛天空的血色都無。

但葉凌霄還站在那里。

今日一真道首真正的敵人,不是商,不是氣,不是神,不是仙。

是他葉凌霄!

“怎么不算幸運呢?我等你不得不重視我的眼神,等了很多年!”

葉凌霄的俊臉上,泛起譏嘲的笑:“你們這些陰影里的爬蟲,現而今膽敢妄動一下,太過強烈的陽光,就會把你們曬死!而陽光之下,沒有人能夠動得了她。這些年來,我甚至沒有讓她見過血。她生來不染塵,雙手不沾因果。你能怎么做?!”

他葉凌霄僅剩的家,不過是凌霄閣,不過是葉青雨。

但在景國清剿一真道的大背景下,一真道露頭就死,哪有人能動得了她?

等到今天這一戰結束,一真道被徹底掃滅,對葉青雨的威脅,也就不成為威脅了。

所以他才會在看到一真道首降臨的瞬間,決意孤注此擲!

“我能怎么做?”

一真道首眸如幽洞:“你覺得你的敵人是我嗎?”

“你是不是忘了,道國正在和平等國無休止、不限制地對殺。”

那恢弘的聲音如雷橫天:“而你,是平等國護道人——你即錢丑!”

一真道除了是舉世皆敵的一真道,亦是在道國內部擁有恐怖影響力的古老組織,根源道門正統。

殷孝恒已死,一真道行刑人和一真道首都在天外,在這隱日晷覆蓋下的世界里廝殺。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就無法推動道國的刀!

要叫葉凌霄真正“傾家蕩產”,一真根本不必亮旗。

道國雖在剿一真,可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一真仍在道國中。

一真道首的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

今日云國,當如昨日和國!

從開始到現在,從開書第一天到完本的最后一天。

無論大環境怎么樣,無論情何以甚已經被污蔑成什么樣。

赤心巡天這本書,我不會買一張票。

如果它掉到最后一名,那也是我不夠強,是這本書不夠好。

我認。

沒有什么別的話好說,用故事拿票。

今日晚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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