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四章 燕不南歸

絕巔真是好風景!

不止是一覽眾山小,不止是一目盡天涯。

而是那種廣闊無邊的,自由。

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講自己早就想講的道理,而如今——

該是聽者知進退分寸!

這一路走來他都是個學生,是棋盤上隨手可棄的子,鐵鉤上誘引魚群的餌。他拼了命的努力,也只是讓棋手在棄子之時多加一份掂量,他拼了命的掙扎,也只是讓自己更加惹眼可口,吸引更多的魚。

有太多次,他不情愿,不甘心,但無能為力。

如今他已身在棋盤外,傲立絕巔之林。

天下一局棋,沒人可以用他為子。人世一片海,他也是垂釣者。

當你走到那個位置,你會怎么做?——曾經有很多人,用很多種方式,很多次地問過這個問題。

他沒有正面回答過,甚至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只是往前走,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在剛剛出發的時候,他是不知道自己能走這么遠的。

現在到了真正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他要把年少的理想都實現,也要如鐘離炎所說——了卻舊事憾。

人魔之名,聞于吞心,見于恨心,深刻于萬惡、削肉……如今他們都不存在,無回谷亦今當絕矣!

姜望沒有貿然通過天道深海降臨無回谷,他擔心天道的漣漪,引起燕春回警覺。

寧愿斂聲斂息,待諸方合圍,封鎖上下四方,再行雷霆之舉。

忘我人魔作為飛劍三絕巔的當代傳人,在飛劍消亡的時代,猶能以飛劍之術成就絕巔,絕不可等閑視之。

須知就連洞真無敵的向鳳歧,都沒能走出最后那一步。橫掃八方的姜夢熊,也選擇碎劍為拳。

雖說是各自道不同,但僅以燕春回本人的修行軌跡來說,完全稱得上是逆時代潮流而登頂。

當年在星月原戰場,燕春回劍傾天海,面對整個戰場,無差別地斬下那一劍,姜夢熊和于闕都在場,脾氣那般不好的姜夢熊,也沒說要即刻打死燕春回——由此大概也能見得燕春回的實力。

他不好殺,且對于這樣一個健忘的人來說,威脅毫無意義。

所以姜望拉來李一,又搬出太虛閣樓,請動公孫不害,就是為了萬無一失。誓要一戰而平無回谷,永絕人魔之禍。

只是意外多了個鐘離炎……

一尊武道真人,在這種層次的戰局里,能夠發揮怎樣的作用?

“等會開打了,你們誰都不要管我。”

總算到達!

被姜望拽著趕路的鐘離炎,很是不爽地揉了揉脖頸,又扭扭胳膊抬抬腿,活動筋骨。

這具武夫之道軀,氣血翻滾,爆竹般地響。

他已經完全地進入了戰斗狀態,斜眼看著姜望,姿態是高傲的,語氣是罕見的認真:“是我一定要參與這一戰,是我確信自己有資格參與這一戰——倘若我對燕春回的判斷不準確,對自己的認知是錯誤的,我愿意承擔我的錯誤。無論什么代價,鐘離炎都認。”

他真的……非常想要,成為最強的人。

從小到大,他絕不受氣,不肯做輸家。

他不愿意做千年老二,甚至他媽的老三老四老五。

總是被按在地上打完了,打得斗昭都累了,又翻身而起,說伱他媽的算什么。

從小老爹揍他,他都要問老爹有沒有吃飽。

誰說在泥濘里打滾,姿勢丑陋,就不可企及“最強”之名?

誰說前面的人越走越遠,他就沒可能再追上?

他絕不對任何人服氣!

姜望能夠在洞真境接太虞真君一劍,他鐘離大爺又差到哪里去?就算正面接不了燕春回一劍,側面行不行?就算側面接一劍也為難,那捅燕春回一劍行不行?

燕春回敢不敢完全不做防御,受他全力一劍?

但凡因這一劍而側目,他也便影響了戰局。

今日三君戰人魔,他不相信他連周旋其外的資格都沒有。

換句話說,倘若他現在連這也做不到……那就拼命去做到。

再不拼命,就真的追不上了。

或者他其實一直都很認真,只是有些時候過于荒謬,過于不切實際,看起來像開玩笑。

但他是切切實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自己認定的那個位置走。

哈哈哈哈。

盡管去嘲笑。

看他記不記仇就完了。

但凡擠出個笑紋的,都要記在本子上——必有后報!

不過,在這時候說什么“不要管他”,這番話也算是白說。

李一是一定不會管他。

公孫不害在執法行刑的過程里,更不可能因為他鐘離炎而分心。

至于姜望自己。他在建立朝聞道天宮之后,把燕春回作為自己回歸現世后的第一個試劍目標,恰恰是對燕春回有最大的警惕。

人魔肆虐列國,天下傳兇。

楓林城五俠,志在除惡。

早在第一次聽聞人魔惡名時候,他就想象過有朝一日,劍蕩群魔。單劍殺向西山群盜的時候,又何嘗不是一場延續至今日的沖鋒?

從吞心人魔熊問,到斷魂峽劍挑四大人魔,他對人魔從不留手。掃蕩無回谷的想法,也已經醞釀了很久,生根發芽。只是礙于實力,不能成行。

他對燕春回的實力多有審視,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補充了大量的知見。他并不認為自己在面對燕春回的時候,有資格放松,更談不上有余力去回護鐘離炎。

“以鐘離兄的實力,自然用不著誰來管你。我今次特意來虞淵邀你同行,就是看中你無與倫比的殺力——非鐘離不足以蕩群寇,非南岳何以鎮人魔?”姜望臉上寫著誠懇兩個字,目光灼灼:“眾所周知,人魔有九。燕春回只是其一。這次既然連你南域第一劍都請動了,那就除惡務盡,一個也不要放過。鐘離兄,燕春回之外的八個人魔都交給你。等會到了陳國,還請不要吝嗇鋒芒!”

鐘離炎短須都翹起來了,但還是沉穩地一擺手,糾正道:“是南域第一天驕。”

說他是南域第一劍,姜望心里都發虛,陸霜河還沒死呢。這南域第一實在是說不出口,斗閣員那邊可不是好糊弄的。當下正色道:“人魔窮兇極惡,跑掉一個,都會流禍千里。除了鐘離兄,我想不到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你可以請那個誰嘛——”鐘離炎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姜望:“你們那個破閣里,是不是有個叫斗昭的?是這個名字吧?”

姜望把心一橫:“斗昭何能及君也!”

“哎呀,低聲些。”鐘離炎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捏短須,下巴也跟著抬了起來:“你姜真君都開了這個口,某家還能有什么話說?一刻鐘,你們只需要堅持一刻鐘。待我解決這些麻煩,就來幫你們!”

陳地人魔有其九,幾位真君三打一,鐘離真人一對八。

正所謂,能者多勞!

在西境諸國之中,陳國實在不起眼。

雖處強雍之側,多年來無風無雨。比起隔壁同樣弱小但偶爾還能鬧個政變的礁國,要安寧得太多。這個國家就像它境內的無回谷一般,云遮霧掩,不見真相,從不顯露什么野望,又暗藏危險,沒誰打它的主意。

陳國不曾兵鋒對外,雍騎不曾踏馬其間。

今日之雍國欣欣向榮,國力與日俱增。陳國仍如故往,頗有“一任風雨”的姿態。

據說在大燕皇朝極盛時期,有一位名叫“燕隋”的皇子,在一場殘酷的政治斗爭里全線潰敗,帶著所剩不多的親信,逃至西境此處,自知無望南歸,心灰意冷。言曰“過去種種,皆為陳跡”,“舊巢已墜,燕不南歸”,遂改“燕”姓為“陳”姓。

他的后人在這里建立國家,就有了“陳國”。

當然這些都是“據說”,只見載于一些野史里。

陳國皇室從未公開提及燕姓,大燕皇朝也從未承認這份血脈。

在陳國的正史里,開國皇帝陳宣乃是樵夫出身。在燕國的正史里,曾經那位奪嫡失敗的皇子燕隋,失蹤于一場焰光沖天的大火。

滄海桑田光陰轉,多少老叟換從前。

雄極一時的大燕皇朝都已覆滅了,倒是孱弱的陳國還存在著。也還孱弱著。

燕春回庇護此國社稷,但好像并不在乎這個國家的未來。

就像他庇護手下的人魔,但也并不在意那些人魔的死活。

無回谷可不僅僅是外賊無回。

陳國境內有三座名山,名為“孟春”、“仲春”、“季春”。

有一條纖細的江流,恰好接連三山,名為“三春江”。

三春江穿過浮光峽所形成的逶迤的白練,便是陳國東面的國境線。

西峽為“陳”,東峽為“礁”。

鐘離炎扛重劍在肩上,欣賞南域第一天驕于水中的照影。

一身極簡白衣的李一,抱劍閉目,獨立于東峽之巔。

水波清幽,仙舟純白,姜望青衫仗劍在舟頭,似要悠游直下。

從這一刻起,整個陳國的國境線,便是他的見聞線。

盡此一國,內外不通。

無一耳能聽于外,無一眸能見于外。

若要滅國絕族,也只是一念!

立在如此高處,擁有此等力量,難免視天下為草木。

姜望按住劍柄,有意地沉了幾分肩。

當見聞的禁錮形成,耳目的律令出現,一身短打勁裝的公孫不害,也就緣法而現。

這次蕩平無回谷之戰,執掌刑人宮的公孫不害當然是絕對的主力,兜底全局的存在。

他不僅自己來了,還來帶刑人宮鎮宮之寶,洞天寶具“荊棘笥”——

此時正背在他身后,用麻繩串縛著,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筐。其間裝載,非執法者不可窺見。

“笥”本是盛飯食或衣物的器皿,也有“以此裝載”的意思在。

笥多以竹篾、藤皮、葦皮編織,也兼用荊條。講究些的還漆彩繪、襯綾羅,尋常的就是粗蔑編織。

刑人宮的“荊棘笥”,顧名思義,乃是荊棘所編織。其原身是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十七的“太玄法樂天”,中古時代的薛規煉此洞天,成就法家至寶,代代奉于刑宮。

法家弟子向來有“負棘、懸尺、藏繩”,游歷天下、弘揚法治的傳統。

凡三刑宮之門徒,在游學時所背負的專門用來懲惡的“棘”,便是從“荊棘笥”里折來。

每逢出山折一枝,斑斑血跡是行痕。

這些三刑宮弟子,在游學結束之后,都要投棘于笥。荊棘笥會對法家弟子這一路所施之刑,進行審驗,核查是否有“濫刑”的情況。這放棘收棘的過程,是三刑宮弟子所必經的修行,也是“荊棘笥”本身的養煉。

一代代的法家弟子,用自己的經歷、自己的堅守,為這法家至寶增添光色。漸至于如今,已經擁有難以想象的威能。洞天寶具若有令人信服的排名,在三十六小洞天煉成的寶具里,荊棘笥絕對不止十七。

就像今日之太虛閣樓,在太虛閣的秩序建立起來后,威能也與日俱增。太虛閣樓維護太虛閣的權柄,太虛閣在維護太虛幻境秩序的同時,也用這種秩序,予太虛閣樓以滋養。

“公孫宗師!”姜望低頭行禮。

公孫不害也是個果決的性子,只輕輕頷首,而后便當仁不讓地一步往前。

這一步,像是抬起鍘刀。

三春江分流,天見隙!

立在見聞仙舟的姜望和東崖之巔面道的李一,幾乎是同時跟上了。

三君同踏陳國的這一刻,這場根除人魔的戰爭就已經開啟!

荊棘當空舞,一霎天地如竹籠。

環這西陳之國,盡為荊棘之林。棘刺并不鮮亮,可僅僅是目光落下,就會被觸痛!

怎么說也是一個政體完備的國家,帶甲之士數萬,民眾數百萬,也有文武百官,勛臣悍將。在這種恐怖的力量覆蓋下,卻半點反抗的動作都做不出來,連國勢都無法體現,好似被恐怖巨獸,一口而吞。

法笥已然接掌這個國家的權柄,而在法笥之前,姜真君先一步約束了舉國之見聞。

不能傳訊。無法通信。

高穹之上,不見日月,只有重重樓閣的虛影。

太虛閣樓鎮陳國!

不到一息的時間里,姜望和李一出現在國境線外,公孫不害緊接著出現,然后……封鎖便已經完成。

上窮碧落下黃泉,幾乎禁絕所有出路,不使有一隙逃脫可能。

轟隆隆隆!

一座山峰倒傾般的巨劍,排開云海,橫飛在陳國上空。

“南岳鎮西陳,一劍橫人間!”

氣血囂烈鐘離炎,落在西陳國的皇宮,站在琉璃碧瓦之上,傲然于此國皇權之巔,狂肆放聲:“大楚鐘離炎,今為天下誅魔。擋者必死,匿之同死!”

西陳國三皇子的席上客,如今的第七人魔、有著妙曼身姿、不老容顏的“飲血之魔”,直接被狂暴的劍氣碾碎成肉泥。這些年所喝下的鮮血,在地磚上肆意橫流,竟成血泊。

那位尊貴的西陳國皇子大人,抬起雙手,顫抖地捂住了眼睛。

“啊!啊,啊——”

惶恐尖聲,亦戛然而止,被南岳劍一并鎮壓在人間。

鐘離真人所說“匿之同死”,自不虛言。舉凡天下,概莫能外。整個西陳國,除了代表國家體制的皇帝,他不能隨手殺掉,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叫南岳劍有半分猶豫。

百官蜷殿角,國主伏龍椅,萬軍莫敢言。

當然,在鐘離大爺出手之前,大羅山的“天下李一”,就已經出現在無回谷外。

那白衣如旗劍,銳利非凡。

但有人遠眺此方,只能見得天地之間,仿佛好大雪,是晃瞎了眼睛般的白茫茫一片。

太虞真君劍未出鞘,而無回谷迷霧盡開!

實在沒想到新卷剛開,追讀就九萬二了……

壓力賊大。

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怎么睡得著了。

大家真的可以養一陣再看。

因為很多東西都還沒鋪開呢,再加上情何以甚的寫作速度,實在是需要一點時間。

承蒙厚愛,感念。

中午去吃個席,下午回來繼續上班。

(本章完)

請:wap.99xs.info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