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魔都山脈下的上古魔窟里,所遭遇的那位黑衣魔族,應當就是七恨魔君了。
沒想到竟然是比普通天魔更強橫的存在。
姜望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仍有寒意。
當初若不是隔著萬界荒墓與現世的遙遠距離,要不是有觀衍大師出手護道,要不是摘下了赤心神通,要不是……
今日或已是枯骨,或已是魔身。“這八位魔君,是否跟八大魔功有關系?”姜望問道。
牧國駐守邊荒多年,對魔族也有著最為深刻的了解,就像齊國是最了解海族的國家。
涂扈微微頷首:“魔祖親創八大魔功,以此為魔族最高傳承,當年魔族正是因此而興……這八大魔功,在魔族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歷來唯有修八大魔功而成就天魔者,方可稱為魔君。他們被視為天命之主,統治諸域,是魔族至尊至貴的存在。”
姜望忍不住想,既然幻魔君是這么恐怖的存在,他親自出手,在邊荒設局針對的涂扈,又該是什么層次的強者?
金冕祭司雖然已經地位崇高,但顯然還并不夠匹配這等待遇。
涂扈身上,真是有太多的秘密了
姜望苦笑道:“也不知我何德何能,竟能卷進這等層面的斗爭里。”
“這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涂扈皺眉道:“幻魔君已經將近三百年未曾出手了,雖然說這一次是有所針對,可是牽連于你,也實在有些奇怪
他看過來,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你身上有什么跟魔功相關的東西么?”
“與魔功相關的東西倒是沒有,
不過的確與魔功有過接觸。”姜望說著,撿能說的部分,把當初斷魂峽余北斗鎮魔之戰講了一遍。
當時余北斗親上三刑宮,請法家宗師為姜望正名,此事傳得天下皆知,涂扈自也是聽說過的。
不過細節倒是第一次從姜望嘴里得知。
“不愧是‘卦演半世’!”涂扈贊道:“余北斗阻斷血魔傳承,功德無量。若教血魔君歸位,后果不堪設想。”2
姜望疑道:“魔君的話,便是多一個兩個,咱們人族也應當能應付吧?”2
涂扈肅然道:“若僅只是一兩個魔君,當然也不算什么大患。但根據魔族自古以來的傳說……八大魔功齊聚,八大魔身塑成之日,魔祖就會重現人間!這傳說的真假,我想沒人敢驗證。”
魔祖的故事,姜望不久前才在稷下學宮里聽說過。在歷史上是被第二
代人皇聯手儒祖、法祖所誅滅。魔祖
的覆滅,也被視為魔潮結束的標志,上古時代就此落幕。
此后又歷經中古時代、近古時代,這才開啟現世。
《靜虛想爾集》里說,中古時代共計二十萬四千年,近古時代共計十萬三千年··
數十萬年的時光過去了,現在涂扈說,魔祖竟然還有重現人間的可能?3
真是匪夷所思。
但若是與魔祖這樣的存在扯上關系,又似乎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那畢竟是掀起了魔潮的恐怖存在,是籠罩了整個上古時代中后期的巨大陰影。有怎樣的恐怖,都不足為
就連佛門之世尊,也是在那種陰影里成長起來,對此印象深刻。在其弟子記錄其言行而成的經典《菩提坐道經》里,多次提及魔潮,忌憚非常——此是在稷下學宮嚴禪意的課上聽來。但
由是想起那個不太正經且摳搜的老相師,不由得生出幾分敬意。
余北斗當時,竟還真的是在拯救世界……包
想了想,姜望問道:“涂大人以為,這一次我在邊荒遭遇倀魔,是跟我在斷魂峽的經歷有關?”
“我也說不準。”涂扈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滅情絕欲血魔功》不會真正被余北斗消滅,血魔也總有一天會解封。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也說不定.……
他打量著姜望:“你們當時分開的時候,余北斗有沒有跟你交代什么?”
姜望搖了搖頭:“只說后會有期
涂扈忽然笑了:“那應該就沒什么問題。
說起來魔族現今存在的四位魔君里,姜望已經至少與其中兩位有過交集,幻魔君,七恨魔君。此外還有一個尚未歸位的血魔
再加上親手殺了將近半數的九大人魔,實在是與“魔”這個字,有些孽緣在。
但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普通人自可以老守孤村,一生不聞外事,不知世間有迷界,不知世間真有魔。身為人族天驕,卻是一定要有所面對
,有所承擔的。
姜望暗自決定,回頭要是遇到余北斗,還是得問一問血魔相關的事情。
涂扈這時候又道;“聽說你與斗昭有一戰之約?”
確有此事,是在神臨之前就已經定下的。”姜望謹慎地道:“沒想到竟然驚動了涂大人。
涂扈便問:“那想必也是要與黃不東、慕容龍且、陳算這些人切磋的?”
姜望道:“那要看情況了。切磋是為驗證道途,而非爭氣斗勇。最好是雙方都有意愿,如此不傷情面,只問修行。”
涂扈笑了笑,忽又問道:“你對陳算怎么看?”但
姜望略想了想,只道:“也沒什么特別的看法,不是很熟。”但
“那我換個說法。”涂扈懶聲道“你對景國怎么看?”
牧國禮官問齊國使臣,對景國有什么看法。
齊國使臣能怎么看?
他姜某人今天只是來為私事道謝
當下扯了扯嘴角:
“在下沒有看法。”
涂扈哦了一聲:
“沒眼看。
‘晚輩的意思是說,晚輩才疏學淺,實在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評價這么古老的一個國家。’
涂扈道:
“看來武安侯也覺得景國老朽。
姜望瞪大了眼睛:“我可沒這么說。”
“敢怒不敢言,我懂。景國人太
霸道了!”
“您要再這么聊天,晚輩就只能告退了。”
涂扈哈哈一笑,笑罷了,仍是看著姜望道:“那便不與你玩笑了,說些正事,世人皆知,齊國武安侯身懷仙宮傳承,一毛平步青云仙術舉世無雙。我且問你,你可知九大仙宮是怎么沒的?
姜望心中微動。
云頂仙宮寄神碑上那已經被抹去的血色“道賊”二字,仿佛又出現在眼前。但
他幾乎從未回想過那一副畫面,也從未主動探究其后隱秘。因為他知
道,涉及仙宮存亡那種因果,他根本擔不起。
今天來這廣聞耶斜毋殿,道謝的事情涂扈只是輕輕帶過。閑談之中,從廣聞鐘聊到枯榮院,從邊荒聊到魔祖,又從道門聊到仙宮··…不可否認,每一個都是他相當好奇的問題。而涂扈好像是要把那些問題的答案,一個個掀給他看。
這真是閑談?
姜望搖了搖頭:“現世的歷史我都還沒弄清楚,更別說近古時代的秘聞了。其實我也不怎么關心,人應該專注于眼前。太久遠的事情,我暫時還顧忌不到。”
涂扈好像壓根聽不懂他的回避,只道:“如果我告訴你,九大仙宮
的覆滅,跟道門有關……甚至就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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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手主導的呢?”
姜望心頭一震。
五府海內,云頂仙宮廢墟,也似有雷霆翻滾。
兩尊仙宮力士正在勤勤懇懇地修補建筑,不說叫這里光鮮如故,那殘垣瓦礫也總是干凈了許多。
自從四海貫通,云頂仙宮給人的感覺也不再那么沉晦。或者說自從白云童子有了伴,天天指揮兩尊力士東忙活西忙活,已經死寂不知多少年月的此處,也有了一種名為“生氣”的事物。
當于此刻,云霄閣內,正在睡大覺的白云童子一個鯉魚打挺,沒能打起來。4
于是改用“小肥翻滾”,原地轉了一圈,然后雙手撐地,站起身來。
踏著一團小云,飛上云霄閣的屋頂。雙眼圓瞪,耳朵高豎,對接下來的隱秘非常感興趣。
畢竟他白云小仙童,肩負著仙宮復興的偉大責任。
仙主完全不操心,他可不得受累一點——干活什么的太辛苦,聽兩耳朵墻角的工夫,他還是愿意付出的。
與白云童子不同,姜望自己卻不想深究什么。或者說,不想在涂扈這里尋找什么答案。
他意識到涂扈一直在給他講故事,一直試圖傳達給他什么。雖然對方表現得很自然,就像是一個熱心的淵博長者,正在年輕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豐富積累……但他還是嗅到了麻煩的
味道。
他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現在只想敬而遠之。
九大仙宮的覆滅跟道門有關,這消息固然很有重量,卻也并不出奇。
今日之道門,依然是現世最強大的宗派、最具影響力顯學,諸家修行者都承認它修行源流的地位。
曾經更是就等同于修行本身。
而九大仙宮所處的時代,一度號稱“九大仙宮橫世”,橫的什么世?壓制的誰?
更別說仙術體系與道術體系的區別了。
二者怎么可能沒有矛盾?
姜望完全可以理解這當中的邏輯,也覺得涂扈的話很可信。
但他沒有任何想法。
難道他還能掀翻道門不成?
姜夢熊都做不到,齊天子都沒有可能,他有幾個腦袋?
“九大仙宮的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姜望斟酌著措辭道:“我的確學了一些東西,覺得很有用。不過并不覺得它很適合現世,關乎修行道路什么的,時間終會給出答案。而在這條路上,我只是個牙牙學語的稚童···.”
涂扈笑著打斷了他:“我又沒有要求你為仙宮復仇,你急著謙虛做什么?”包
“但是。”這位敏合廟的主持者話鋒一轉:“你需要知道一點——你要么就放棄你的仙宮傳承,要么遲早有一天,你會感受到道門的壓力。他們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拔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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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不會罷休!”
“涂大人忘了?道門的壓力,我早已經感受過。”
“景國就是道門么?”涂扈瞧著他,眼睛周邊陰影深邃:“武安侯,我不得不說,你對政治的認知,與你的身份并不匹配。”
“您說得沒錯,政治上我的確懵懂。”姜望毫不介懷地笑了笑:“但總不至于因為我學了仙術,道門就要對我趕盡殺絕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沒有道理可言。”涂扈攤了攤手:“我只是提醒一下你,并沒有其它意思····時候不早了,我該去冥想。感謝你的到訪,讓我度過了相對愉快的半天時間。”
對方這般輕易地就結束談話,只在道門問題上蜻蜓點水,這反倒讓姜望有些意外。
但意外歸意外,腳下一點不慢。
這都聊到道門的壓力了,再聊下去,是不是要聊到景齊兩國之間的矛盾?
麻溜地起身告辭。
這一次涂扈沒有送他,因為的確是到了金冕祭司冥想的時間。
獨自穿行正院,途經那口廣聞鐘時,姜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是并未看出什么殊異來。鐘面浮雕栩栩如生,那位傳說中的神使敏哈爾,倒騎在一頭白牛上,手捏法印,看向遠方,也仿佛是看了過來。姜望挪開了目光。
從廣聞耶斜毋殿回來,姜侯爺便閉門不出,認真調整狀態。把什么枯榮院什么九大仙宮全都拋在腦后,一門心思地備戰。
畢竟后天就是與斗昭試手的日子,他斷不可能像迎戰鐘離炎那般隨意。
jing氣神都必要在最圓滿的狀態,身上一點隱傷都不能留。
就連幾次進入太虛幻境,也僅止于對道術的優化,一場論劍臺戰斗都不開啟。
因為他已經完完全全進入了與斗昭決斗的狀態,不想再被其他人的戰斗風格所打擾。
與斗昭在山海境里交手的每一個細節、觀河臺上斗昭的一場場戰斗,都通過如夢令反復重演。
這一戰說是切磋,但于早有神臨之約的他們而言,更是對自身道路的一次驗證。
都是篤定自我的絕世天驕,在山海境里有交鋒,亦有合作。
彼此都有遺憾在。
如今跨過天人之隔再回首,是我耶?非我耶?
至高王庭終日繁華喧囂。
列國使節也都各懷目的交游。
萬里為一橫,萬年為一縱。靜坐在棋盤前的大人物,從容編織著不同的局。而身處其間,誰能掙脫,誰可落子?5
在如今這暗流涌動的雄鷹之城,或許只有姜望和斗昭,最是純粹。
同為霸國使臣,同樣代表天下強
國,姜望是什么任務都沒有,斗昭是什么任務都不管。<7
但為一戰。
六月二十四日來得很快,彈指如歌。
這天一大早,斗昭就讓人送來了一份手書。
只有九個字,書曰一
“正午,蒼狼斗場,青牙臺。
與先前同鐘離炎的那一戰,完全選在了相同的地點,甚至較武臺也相同。
除了決斗的時間和地點之外,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但斗昭的狂態,已經盡顯。
我本狂人何須再以狂言?只有九個字,書曰——
“正午,蒼狼斗場,青牙臺。”
與先前同鐘離炎的那一戰,完全選在了相同的地點,甚至較武臺也相同。
除了決斗的時間和地點之外,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但斗昭的狂態,已經盡顯。
我本狂人何須再以狂言?
他要在姜望戰勝鐘離炎的地方,把楚國人的勝利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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