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自從聽到岳父的死訊之后,心中悲憤交加,再加上二月初二主動宣稱他們對龍世興的死負責,可以說被仇恨蒙上了雙眼,根本不去考慮其他的事情,聽何山闊這么一說,心中突然一凜,是啊!大報恩寺高手如云,龍世興是如何從容逃出來的?就算逃出大報恩寺,外面還有嚴密巡查的金鱗衛,除非是有人故意放他走。既然走了,為何不選擇出城?或者干脆找個地方藏起來?
可根據龍熙熙所說,龍世興已經心灰意冷,他根本就沒想離開大報恩寺,也就是說別人放他走他大概率不會走,剩下的可能就是有人將他帶走。
何山闊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在抵達遇害地點之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那里只是棄尸現場,畢竟將一個大活人帶到既定地點殺掉可沒那么容易,只是棄尸就容易了許多。”
秦浪道:“這木匣中的東西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何山闊道:“宣稱殺死慶王的人并不屬于二月初二,但是他們一定對二月初二非常的了解,這木匣就是他們委托不知情的人給二月初二送了過去,簡單說就是栽贓,有人殺死慶王,再將這件事栽贓到二月初二的身上,二月初二此前攻擊過你,剛好接了劫持熙熙郡主的任務。”
“你怎么證明?”
何山闊搖了搖頭道:“我無法證明,但是我認為這件事很不合理。如果你信得過我,我愿意幫你調查此事,畢竟我欠你一個人情。”
秦浪和何山闊雖然接觸不多,可是對此人的智慧深表佩服,不得不承認,何山闊的剖析很有道理。
何山闊看到秦浪并未馬上回應,認為他還在猶豫:“二月初二門下殺手眾多,一旦和他們全面開站,你也休想得到安寧,我這么說倒不是滅你的威風,而是不想你們做這種無謂之爭,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你打算怎么幫我?”
“大報恩寺方面我來調查,金鱗衛當晚當值的名單我已經幫你查清。”他遞給秦浪一張紙。
秦浪展開之后,看到上面羅列著龍世興離開大報恩寺當晚金鱗衛當值的名單,甚至連他們巡邏的路線,離開后各自的去向都標記的清清楚楚。
秦浪道:“何兄以為真正的兇手就在大報恩寺?”
何山闊點了點頭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當晚慶王于大報恩寺被殺,兇手帶著慶王的尸體離開大報恩寺,躲過金鱗衛的巡查,又或者金鱗衛中本來就有他的內線。將尸體帶到案發地點的原因是,當初你在那里遭遇過二月初二的伏擊,這么干的目的就是讓人很自然將這件兇案聯系到二月初二的身上。本來他們做這么多其實已經足夠了,可偏偏要宣稱二月初二對慶王的死負責,這樣一來就有畫蛇添足之嫌。”
秦浪聽他分析得絲絲入扣,暗暗佩服,幸虧當初和自己作對得是他弟弟,如果是何山闊恐怕真沒那么容易對付。
秦浪道:“所以二月初二也不甘心背這個黑鍋,于是他們找到了你。”
何山闊道:“可惜還是晚了,江湖中人最不明智就是插手朝廷的事情。”
秦浪從何山闊的這句話中聽出了玄機,低聲道:“何兄是不是在暗示我,此事和朝廷有關?”
何山闊平靜道:“想在玉石上打孔,如果你用鐵鏨想一蹴而就,那么這玉石十有八九會從中開裂,只有用鉆,耐著性子徐徐推進,才能成功。秦統領是聰明人,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慶王的死對你還是有些價值的。”
一陣冷風吹來,何山闊打了個冷顫,裹緊了身上的貂裘,輕聲道:“我該回去了,秦統領節哀,幫我向郡主殿下轉達問候。”
秦浪沒有繼續針對二月初二展開行動,盡管如此,以五十三顆二月初二成員的人頭祭奠慶王,也已經讓他在雍都名聲大噪。和龍熙熙商量之后,決定將慶王的遺骨安放在大報恩寺的塔林,何山闊的那番話啟發了秦浪,真正的兇手應該就藏身在大報恩寺。
雖然朝廷將慶王府還給了龍熙熙,可他們小兩口仍然決定住在錦園。在呂步搖的幫助下,八部書院方面答應將那座假山還給錦園,只是當初將假山沉下去容易,想要從水中撈出,需要花費不少的人力物力,現在天寒地凍,暫定等到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將池水抽干再行搬運。
秦浪暫時放棄對二月初二的追殺行動,并不意味著他放棄追查真兇,何山闊給他的那份名單表明,當晚在大報恩寺當值的金鱗衛統領就是袁門坤。
秦浪和袁門坤早在護送陳薇羽來雍都的時候就已經相識,那時候他們之間還沒有發生那么多的矛盾,就算袁門坤并非可疑人物之一,秦浪也要跟他算一筆賬。
東羽門是金鱗衛的總部,隨著何山銘的外放,這里當家做主的人變成了袁門坤,當然他并非金鱗衛總統領,金鱗衛統領一職始終都是柳九陽擔任,只是柳九陽于三年前護駕受傷,至今都在家中養病,已經很少出現在這里。
袁門坤在得悉秦浪回來的消息之后心情就變得忐忑不安,聽說秦浪率領西羽衛一夜之間掃蕩了二月初二兩個據點,斬殺五十三人之后,內心就更加惶恐,他有種預感,秦浪早晚會找上門來。
這幾天秦浪夫婦都在忙著葬禮的事情,袁門坤雖然沒有登門吊孝,可他始終關注著那邊的消息,也知道龍世興死后被恢復了皇族身份,而且追封為慶王,朝廷將慶郡王府返還給了龍熙熙,現在的龍熙熙已經重新恢復了郡主的身份。
這些消息令袁門坤頗為頭疼,他不止一次前往錦園搜查,得罪秦浪夫婦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正月初八,袁門坤正在東羽門給手下人布置任務,有人過來稟報,秦浪來了。
袁門坤心中一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早晚都要和秦浪打照面,悄悄問了一聲秦浪來了幾個,聽聞秦浪獨自前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秦浪一身黑色勁裝,氣宇軒昂,表情平靜,走入金鱗衛衙,袁門坤迎了出來,抱拳道:“郡馬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龍熙熙既然恢復了郡主的身份,秦浪也就隨之重新恢復了郡馬的身份。
秦浪微笑望著袁門坤道:“袁副統領,我今天前來是有事請教。”
袁門坤做了個邀請他入內的手勢,秦浪搖了搖頭道:“就幾句話,我問完就走。”
袁門坤道:“請說!”
“我岳父逃離大報恩寺之事是何人發現?”
袁門坤道:“大報恩寺方面發現的,當時我們聽到寺內的喧囂聲才知道出了事情。”
“當晚是你當值?”秦浪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雙目冷冷望著袁門坤。
袁門坤強行鎮定,和秦浪對望著道:“是!”
“你因何斷定我岳父是逃走,而不是被人劫持?”
袁門坤道:“寺內僧人這么說……”
“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你有沒有腦子?不知道自己去判斷嗎?”
袁門坤被他當著那么多下屬的面斥責,顏面上有些過不去,干咳了一聲道:“秦統領是找我興師問罪來了?”
秦浪道:“出事那晚是你當值,我岳父從大報恩寺被人擄走,你們卻毫無察覺,是不是失職?”
袁門坤道:“失職與否好像輪不到秦統領判斷,而且你又有什么證據斷定他是被人擄走。”
秦浪點了點頭道:“陛下已經給我岳父昭雪,追封他為慶王,這就證明他不是逃走,而是被擄,你身為金鱗衛副統領,負責當晚值守,卻任由兇犯從容進出大報恩寺,劫走皇室宗親,該當何罪?”
袁門坤額頭冒汗,這廝果真是善者不來,一來到就給自己扣了那么大一頂帽子,袁門坤大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自問盡職盡責,在此事上問心無愧。”
秦浪冷笑道:“好一個問心無愧,你們守護不利,導致我岳父慘死,居然還毫無內疚之情,你們當晚當值的所有人我都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他拿出一張紙道:“王三毛,當晚值守武士之一,比規定時間晚了一刻,因為他在鴻途賭坊賭錢太過投入,所以才晚了,劉長柱、李水根,這兩人并未參加當晚巡查,發生慶王失蹤那么大的事情,在你們搜查錦園之后,他們兩個還前往斜月街嫖宿……”
秦浪將那張紙遞給了袁門坤,袁門坤看過之后,臉上頓時失了血色,秦浪這是有備而來啊,把他們當晚乃至第二天的去向調查得一清二楚。
秦浪道:“我岳父失蹤之后,是你第一時間上報朝廷說他逃出了大報恩寺,也是你率人前往我家大肆搜查,袁門坤啊袁門坤,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袁門坤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我迫不及待什么?”
“栽贓陷害啊!”
袁門坤道:“秦浪,我敬你是郡馬,可是你若是再敢信口雌黃污我清白,休怪我不客氣。”
秦浪微笑道:“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對我不客氣,袁門坤,我得到消息,當晚我岳父被殺,乃是你勾結兇手所為。”
袁門坤怒道:“秦浪,你不要過分!你有什么證據?”
秦浪道:“我這個人從來就是喜歡過分,袁門坤你殺我岳父,趁我不在強闖我家,真當自己能夠躲過去嗎?”
袁門坤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秦浪哈哈大笑:“好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拿出一張紙:“克扣兄弟糧餉,中飽私囊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你胡說!”袁門坤的臉都藍了。
秦浪道:“這也難怪,你在外面偷養了一個歌姬,家里要養著,歌姬那里還要供著,不這么干你如何兩頭討好,你的丑事還有很多,要不要我一一列舉給大家聽聽。”
袁門坤怒火中燒指著秦浪道:“夠了,秦浪,你三番兩次毀我清譽,我要跟你決斗!”
秦浪微笑點頭道:“準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法律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解決仇恨最簡單的方式,那就是決斗,只要雙方立下生死文書選擇決斗,那么無論結果如何,官方都不會追究后果。
秦浪步步緊逼,就是逼迫袁門坤走上這一步。
當初張延宗主動提出和秦浪決斗就是想至他于死地,秦浪從張延宗那里學會了這一招,此前曾經用在了何山銘的身上,何山銘最終沒有選擇接受,在決斗之前外放去了西海洲為官。不過秦浪的激將法對袁門坤奏效,袁門坤主動提出了決斗。
袁門坤說完之后就開始后悔,因為他知道秦浪的實力,他不可能是秦浪的對手,可事已至此,若是選擇放棄,以后他在這群金鱗衛面前就會再也抬不起頭來。
榮譽和生命究竟哪個更加重要?
秦浪看出了袁門坤的猶豫,不屑道:“你后悔還來得及。”
袁門坤咬了咬嘴唇:“匹夫不可奪志也!”
秦浪道:“不如我放棄,你告訴我究竟是誰跟你里應外合害死了我的岳父?”
袁門坤怒視秦浪:“你血口噴人!”
秦浪大吼一聲:“拿生死文書來!”
東羽門校場內,秦浪和袁門坤相對站立,秦浪緩緩抽出雁翎刀,袁門坤手握丈八蛇矛,雙目殺機凜凜望著秦浪,突然大吼一聲,蛇矛如同一道疾電直奔秦浪的咽喉刺去。
秦浪的啟動要比他晚一些,可是雁翎刀卻后發先至,準確無誤地劈斬在蛇矛的矛尖之上。
火星四射,蛇矛前進的勢頭為之停頓,從矛頭到槍桿劇烈震顫著,這劇烈的震顫如同一條活蛇想要掙脫出袁門坤的虎口,讓他就要拿捏不住,在他竭力想要控制住兵器的同時,秦浪的第二刀又來了。
袁門坤雖然知道秦浪的實力很強,但是他并沒有料到秦浪強到這種地步,面對秦浪劈來的第二刀,他只能橫起長矛去格。
槍桿從中被雁翎刀劈斷,秦浪這一刀完全可以將袁門坤格殺當場,但是他并沒有這么做,抬腳踹在袁門坤的胸口,袁門坤被踹得倒飛了出去,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又因慣性背后緊貼著地面滑行了三丈多遠。
袁門坤還沒有來及從地上爬起,刀鋒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袁門坤面如死灰,在秦浪的面前他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勝算,主動提出決斗實在是愚蠢至極的決定,秦浪現在完全可以殺掉他,閉上雙目道:“我敗了,要殺就殺!”
秦浪用刀拍了拍他的臉道:“殺你,沒那個必要,你也沒有那個膽子殺害我的岳父,關于你們瀆職之事我會上報,你們所有人都躲不過去。”
秦浪還刀入鞘,轉身在金鱗衛的注視下離開了東羽門。
“為什么不殺了袁門坤?”龍熙熙憤然道。
秦浪道:“借他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對你爹下手,我不是不想殺他,而是沒那個必要。”
龍熙熙有些不解地望著秦浪。
秦浪道:“今天我是故意打草驚蛇,如果袁門坤能夠安全度過今晚,明天我會上書刑部來辦他和那幫涉事的金鱗衛,可我總覺得他很可能過不了今晚。”
龍熙熙道:“你是覺得有人會殺人滅口?”
秦浪點了點頭:“有個人提醒了我。”
大年初九,金鱗衛副統領袁門坤于家中自縊。
秦浪得知這一消息并沒有感到驚奇,他一早去見了一個人。
在這間名為春雪廬的茶寮內,一位老者正在煮茶,何山闊已經到了地方,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老者的一舉一動。
秦浪走入茶寮,笑道:“何兄這么早啊?”
何山闊道:“我雙腿行走不便,所以總擔心自己晚了,凡事都喜歡先人一步,就算是多等一會兒也不至于失了禮數。”
“你只顧著自己不失禮數,可不管別人失不失禮數,你這個人吶,自私!”
何山闊笑了起來。
老者開始給他們沖泡紫蕪茶,何山闊感慨道:“我在雍都生活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還有這么有意思的地方。”
秦浪還是通過呂步搖才知道了這個地方。
秦浪端起茶盞聞了聞茶香,品了口茶道:“袁門坤自殺了。”
何山闊點了點頭:“還想查下去嗎?”
秦浪道:“何兄以為呢?”
何山闊道:“其實你心中清楚是誰,就算查出直接動手之人,意義也不大。”他掏出一個信封遞給秦浪:“里面有名字,你可看也可不看。”他信守承諾,果真幫助秦浪查清了大報恩寺里謀害龍世興的真兇。
秦浪接過信封,拆開來看過之后將里面的信紙湊近紅泥小爐用爐火引燃。
何山闊飲了口茶道:“是不是打算暫時收手了?”
“都說陸星橋多智近妖,可我發現這個詞用來形容你才對啊。”
何山闊道:“智慧也分許多種,你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秦浪道:“我和你兄弟還有個約定。”
“瀧河之約,我知道,其實我本來打算替他赴約的。”何山闊的眼睛明澈,好像能一下就看到底,但是誰也揣摩不到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秦浪道:“不怕我對你下手啊?”
何山闊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世界上不只有人類,還有妖,還有鬼,死亡并沒有那么可怕,就算一個人死了,只要不是魂飛魄散,仍然可以以另外一種形態延續生命。”
秦浪詫異地望著何山闊,真不明白,他這么年輕怎么會對世界有這么深刻的認識。
:“我小時候被擄到胡部,很小就開始放牛,有些牛是用來擠奶的,有些牛卻是養大要殺掉的,我當時特別憎恨屠戶,認為是他們奪去了牛的生命,可后來我才意識到,真正可憎的是那些養牛的人。”
秦浪笑了起來:“現在還恨嗎?”
何山闊道:“為了生存人可以做出任何事,別人想殺你是因為他認為你的存在危及到了他的利益,一個人不敢殺你,是因為你或者還有用處,或者你的實力已經強大到讓他不敢輕易冒險,蕓蕓眾生,每個人都是棋手,每個人都是棋子,你操縱別人命運的同時,也有人在操縱你的命運。”
秦浪端起茶盞和何山闊碰了一下,兩人同時喝了口茶。
秦浪道:“為什么不治好你的腿?”
何山闊道:“一個人如果行動不便,那么他的頭腦就會無時無刻不在運轉,通常弱者的戒備心都特別重,任何時候他們首先想到的都是如何保護自己,我現在這個樣子反倒更安全一些。”
秦浪道:“你想當別人眼中的弱者。”
何山闊笑道:“我只想提醒自己千萬別忘了過去經歷過的磨難。”
“如此才華為何不進入仕途?”秦浪望著何山闊的雙腿道:“也許這是個可以逃避的理由吧。”
何山闊道:“人各有志,秦兄雖然踏足仕途,可我卻感覺秦兄對功名并不上心。”
秦浪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何山闊微笑道:“一個人對權力有沒有野心其實都藏在眼睛里,從你的眼中我看不到。”
寧陽王曹宏圖留在雍都過年,雖然新近雍都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但是都和他無關,曹宏圖最為關注得還是漫天王邊北流的事情,邊謙尋至今還沒有任何的消息,邊北流那邊派來了一位親信,據說專程求見丞相桑競天,這其中具體發生了什么就無從得知了。
曹宏圖打算過了上元節就離開雍都,可這一時期非常的敏感,不知朝廷會不會多想?他約了桑競天來家里喝酒,真正的用意是想通過桑競天得知一些內情。
桑競天能夠抽時間過來,已經給足了他面子。
曹宏圖雖然是異姓王,可桑競天已經是大雍丞相,百官之首,權力要比他大得多。
官場之上注重品階,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要注意這一點。
桑競天身穿便裝來到了寧陽王府,曹宏圖專程到門前迎接。
桑競天笑道:“外面風大,你在里面等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