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陸游的婉拒,蘇詠霖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而且還有一點,就算人可以帶回來,思想未必一致。
陸游和他的家人、和他的友人之間未必有一樣的思想,他們之間未必能夠互相理解,強行帶來,不是好事。
家人或許還能諒解,友人就未必了,他那些做官的友人,做學者的友人,又有幾個人能夠接受革命思想呢?
就算是陸游本人,現在也還對暴力革命懷有疑慮。
在蘇詠霖看來,他的思想傾向上同情底層民眾,反感舊的統治階層對民眾的殘酷統治,對底層民眾的悲慘遭遇感到痛惜,但是反抗意愿不足,推翻現行體制的意愿不足。
陸游更加傾向于協商,傾向于走溫和改良之路,避免互相之間的決裂和戰爭,主張在和平的前提下推進明國利于民生的政策。
這取決于他的出身和他過去的經歷。。
他眼中的官僚和底層民眾眼中的官僚不同,他眼中的官僚是有好有壞的,有貪官污吏,也有閃耀著人性光輝的偉岸士大夫。
而底層民眾一般接觸不到偉岸的士大夫,只能接觸到辦事的小吏,小吏們唯利是圖,底層民眾眼里的官僚自然是清一色混蛋。
這種認知上的差距是陸游的思想傾向較為柔和與保守的緣由。
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行把陸游和他的家人、友人帶來,只會給他們帶去不必要的痛苦與折磨。
作為第一個因為認同思想而部分覺醒乃至于主動透露情報給明國的南宋官員,陸游的意義不在于他本人有多大的價值。
而是他的出現告訴了蘇詠霖,南宋朝堂上的官員們已然產生了分化,盡管他本人沒有刻意發動對南宋朝堂的分化攻勢,盡管這種分化此時此刻還不是那么的明顯。
但是既然出現了第一個陸游,那么第二個第三個陸游也不是不可能出現。
他的政治思想攻勢不僅讓南宋統治階層當中的保守派和死硬派團結起來,跳的更高,也讓當中的改良派和改良派當中的激進派逐漸覺醒。
假以時日,在明軍全面南下之前,其內部出現徹底的反體制革命派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好事。
每多一個同志,就少一個敵人,勝利就會早來一天。
所以蘇詠霖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表示了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了,如果務觀先生不愿意,我不會強行推動此事,一切以務觀先生的意愿為主。”
“多謝陛下諒解。”
陸游笑了笑,又說道:“雖然不能在陛下身邊為陛下效力,但是經此一事,外臣恐怕也不能全心全意為宋國效力了,尤其是做那些迫害農民的事情,外臣決然做不出這種事情。
另外,宋國雖然大錯特錯,但是外臣畢竟也曾領受俸祿,受過關照,直接與之為敵,外臣也辦不到,萬般無奈之下,恐怕也唯有辭官歸隱這一條路可以走。
當然,外臣也會竭力勸說友人理解這一切,讓他們也不要與陛下、明國為敵,如此,待得陛下大軍南下掃平污濁、還天下朗朗乾坤之時,若陛下不棄,外臣愿為陛下效力。”
陸游后退幾步,朝著蘇詠霖長身一禮:“外臣愚昧,不能領受陛下厚恩,還望陛下恕罪!”
蘇詠霖看著面前的陸游,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扶起了他。
“你沒有罪過,這一切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同時,我也會繼續做我認為是對的事情,不會停止我的前進。”
陸游直起身子,面色上帶著些愧疚。
“陛下如此坦誠相待,而外臣卻不能予以回報,實在是……”
蘇詠霖笑著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務觀先生,你能如此對我坦誠,便值得我對你坦誠了,況且你就算回去了,也不是不能堅持你的信念,相信你的道路,正如你所說的,你可以將你在大明看到的事情告訴你的朋友們。
你可以讓他們知道大明發生了什么,有什么改變,和南朝有什么不同,什么地方做的好,什么地方做得還有些不足,讓他們也能夠意識到這種異變的儒學的虛偽。
如此,縱使不能并肩戰斗,務觀先生也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我們雖然遠隔千里萬里,但是卻沒有分開,共同的信念始終將我們聯系在一起,無論天涯海角。”
蘇詠霖微笑著說道。
在陸游眼中,他身上的光輝更加耀眼,更加吸引人了。
于是陸游的眼圈紅了。
他鼻子一酸,忙強忍著不讓淚水下落,淚水倒是忍住了,激動的情緒卻根本控制不住,他反過來用雙手緊緊握住了蘇詠霖的手,身體微微顫抖。
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縈繞在他的心中。
“縱使不能現在就為陛下效力,終究也不會做出與明國為敵的事情,陛下但凡有所需求,外臣力所能及,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蘇詠霖點頭。
“若然如此,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陸游心情激蕩,終于不能抑制情緒,于是淚水不受控制的流出,痛哭流涕,不知道是在為自己蹉跎的前半生而懊悔,還是為自己注定有所作為的后半生而激動。
雖然不能現在就效力大明,但是陸游還是提出愿意更多的了解大明,了解蘇詠霖和他的治國理念,希望知道明國正在做的事情以及社會改革的思想。
他想要深入了解明國內部發生的一切,知道明國鏟除食利階層的過程,以及食利階層到底給國家帶來了多大的損失等等。
他想知道的很多,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于是蘇詠霖便把自己已經完成但是尚未刊行天下的《洪武政論》第二卷的樣書拿了一本出來交給陸游。
陸游看到,大為驚喜。
“外臣尚且不知洪武政論第二卷已經在明國刊行了!”
“這是尚未刊行天下的樣書,本來準備在洪武五年正月正式刊行,既然務觀先生有所需求,那就先由務觀先生閱覽,這一卷,說的主要是用全新的思維治理國家的思路和成果,還請務觀先生斧正。”
“不敢!此等奇書,只要能看到,便是三生有幸了!”
因為過于激動,陸游握著這本書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蘇詠霖笑了笑。
“既然務觀先生喜歡書,倒是極好的,不過帶的太多恐怕不好隱藏,這樣吧,我給務觀先生一個聯系方式,務觀先生回到臨安之后,可以找到那個人,之后我會安排他給你提供明國刊行的最新書籍。”
陸游聞言苦笑。
“臨安城內不知有陛下多少眼線了……”
“這是常事,我在臨安有眼線,南朝在中都難道就沒有眼線嗎?一定有。”
陸游想了想,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這種事情,恐怕能說是公開的秘密了,一兩個眼線而已,沒什么好奇怪的。
可關鍵問題在于蘇詠霖安排在臨安的并不是什么一兩個眼線而已。
蘇詠霖把蘇長生的聯系方式交給了陸游,讓陸游有事就去臨安城內的高檔酒樓北國樓找掌柜的。
這些年蘇長生在南宋的地盤上也算是發展的不錯,做出了一些小成績。
比如把原先局限在嘉興府的生意做到了臨安府,做進了臨安城,做成了臨安城里最好的羊肉料理酒樓。
北宋時期宋朝上流社會是非常喜歡羊肉的,肉食以羊肉為尊,而到了南宋,因為失去了和北方貿易的通道,獲取羊肉的途徑極為單一,羊肉料理不復興盛。
不過蘇長生在臨安城內開了北國樓之后,情況就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