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
趙昚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五位宰輔大臣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他們都不敢相信趙構剛才所說的是關乎大宋皇帝寶座的事情。
他們都不敢相信趙構居然要在這個時候決定禪位給趙昚。
之前趙構的表態和做法確實已經讓文武百官知道他有了禪讓的想法,但是人們普遍預估的是這一戰打完之后,當趙構簽署完明國的協定以后,背上最后的黑鍋退位讓賢,給與大宋全新的未來。
這在大家看來都是可以接受的,這個滿身黑歷史的皇帝就這樣退下去,反而對大宋更好。
然而現在不一樣啊,大戰尚未結束,條約還沒有簽訂,您老人家怎么就急著走了呢?
這不就等于要把接下來的鍋甩到趙昚身上嗎?
群臣驚訝且不解,甚至以為趙構是在開玩笑,或者一時糊涂,很快就會清醒過來,但是他們沒有等到趙構的清醒,或者說趙構根本不打算清醒。
趙構很快讓貼身太監把皇帝使用的象征名義和權力的玉璽、服裝、倚仗劍什么都拿來交給趙昚,又把禮部尚書喊到了宮廷里,讓禮部尚書操持趙構的退位儀式和趙昚的登基典禮。
真真的,一點水分都不摻,趙構是真的在準備他的退位典禮和趙昚的登基典禮。
趙昚看著趙構一系列急匆匆的行動,人都傻了。
說真的,之前那段話談完之后,趙昚就開始設想自己會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成為皇帝。
但是無論他怎么想,他也絕對想不到他會以這樣的心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做皇帝。
趙構完全沒有詢問他的意見和想法,直接就說要把皇位傳給他,還要求禮部立刻準備起來,去宣布召開禪讓典禮,宣布趙昚即將成為皇帝。
他讓人去把官員們都喊來,正式對外宣布,大宋要換皇帝了。
五位宰輔大臣已經在這里了,接下來趙構就派人去把軍隊里的主要高級將領喊來,讓南宋朝廷的主要文官武將們一起率先見證這個時刻,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決定把皇位禪讓給趙昚了。
當天午后,禮部尚書帶著部分工匠和禮部的一些年輕官員趕工,他們緊趕慢趕搭了一個簡單的臺子,能滿足禪讓典禮的最低需求,而主要的文官武將們也在極度震驚的過程之中接受了趙昚即將成為皇帝的事實。
只是這一幕多少有點搞笑、眼熟。
因為當年,當年金兵南下的時候,趙構的老爹趙佶就是這樣把皇位傳給了他的兒子趙桓,急急忙忙做了太上皇南下避難去了。
當時趙佶一定是覺得開封保不住了,但是沒有,開封保住了,宋金第一次和談是有成果的,金人帶走了一大批金銀財寶之后回去了。
后面趙佶又厚著臉皮回了開封,甚至打算和兒子爭權奪利來著。
結果第二年,金國人又來了,這一次,趙佶和趙桓這對極品父子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他們被動的承受著他們的命運。
往日的一幕幕就那么浮現在眼前,大家恍惚間紛紛感覺到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好像根本沒變過。
流淌的只是時間,人間從沒變過,一如往昔,過去犯過的愚蠢的錯誤,還在不斷的重演著。
只是當年的主角是趙佶和趙桓,沒有趙構什么事兒。
現在,主角變成了趙構,還有他的繼承人趙昚。
舞臺沒變,換了演員。
皇帝要退位做太上皇,然后光明正大的外出避難,把守土衛國的職責丟給新皇帝,自己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一切責任都是新皇帝的。
趙昚直到此時此刻才堪堪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地位上了。
趙構鐵了心要把皇位丟給自己。
這本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確實想當皇帝,卻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以這樣的方式當皇帝。
可是在此時此刻,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發生了,他將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在最不合適的時候成為大宋王朝第十一任皇帝、也是宋廷南渡之后的第二任皇帝。
因為就算是他也看出來了,趙構被明軍水師進逼臨安的消息嚇壞了,想逃命,不想承擔皇帝的責任了。
皇帝的責任在他看來就是個屁,他需要的是安全,是命,所以他要把爛攤子丟給趙昚,讓趙昚去處理。
他或許主觀上只是想逃跑,他只是太害怕了,并沒有想到讓趙昚背鍋帶來的嚴重后果。
然而在客觀上,他這一舉措卻是讓趙昚和明國簽訂妥協的條款,讓趙昚原本干干凈凈的政治生涯從最開始就蒙上一層陰影。
當時您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趙昚還記得趙構當時的決然,還記得趙構當時說出我最后幫你一次的時候,自己是多么的感動。
當時他覺得大宋的情況雖然很不好,但是趙構如果能幫自己扛下戰敗的鍋,背上沉重的政治包袱,讓自己毫無顧忌的上臺執政,對于大宋來說絕對是有好處的。
一個沒有歷史問題和污點的皇帝對大宋太重要了,這樣的皇帝可以大刀闊斧的改革,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沒有人會因為他過去的黑歷史而質疑他、反對他,只會對他充滿希望,他面對的阻力會小很多,他能爭取到的幫手會多很多。
史浩也是以此為基礎和趙昚商量他上臺之后的執政方略的。
然而趙構忽然來了這樣一出,直接打亂了一切的部署。
他之前說過的一切好像都忘了,他不要留下來背鍋了,他要逃跑,還是以太上皇的身份逃跑,并不打算用皇帝的身份最后幫趙昚一次。
顯然,趙構自己也知道這樣做對來說并不太友好,但是他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
他恐懼,恐懼像是一萬只螞蟻爬到他身上撕咬一樣讓他痛不欲生,他迫切的需要離開這座城池,去換取一個能讓他獲取安全感的地方。
臨安已經沒有安全感了,沒有安全感,趙構是活不下去的。
此時此刻,什么大宋的未來自己的晚年都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了,因為這些都需要一個前提——他得先活著。
所以當趙構緊緊握住趙昚的手向他交代之后的事情的時候,趙昚多少是有點無法接受的。
“陛下,臣……臣完全沒有做什么準備,現在貿然就登位,是不是……臣……臣辦不到啊!”
趙昚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趙構毫不在意趙昚有沒有心理準備。
“既然我已經讓你做了皇太子,你就要隨時做好準備當皇帝,皇太子就是儲君,總是要做皇帝的,不是現在,也是未來,何談沒有準備?無論如何,皇位,就交給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君父的要求,君父的命令!趙昚!你要違背君父的命令嗎?”
趙構怒火沖天。
君父之命大如天,沉重的道德包袱壓下來,讓趙昚猝不及防,也根本承受不住。
他只能選擇妥協。
于是就在一片風雨飄搖之中,就在明軍水師切實威脅到了臨安城的危險的情況之下,趙構和趙昚舉行了不壓于當年開封城中那般倉促潦草的禪位儀式。
趙構幾乎是剛剛脫下皇帝的服飾,耐著性子等著趙昚穿著皇帝的服飾祭拜列祖列宗之后,就急匆匆的在禁衛軍隊和部分親近內臣的保護下離開了臨安,往西南方向“轉進”。
他已經一刻都不能停留在臨安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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