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對于勝捷軍的這一目標感到不可思議。
但是他隨后又聯想到蘇詠霖這個出身宋國卻來金國造反并且明確表示不信任宋國的人……
他忽然有了一種極強的既視感,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詢問蘇詠霖。
于是來到東平府之后,他打聽到新成立的部門指導司正在廣泛培訓名為指導員的人才,好像就是專門負責這部分理論工作的,于是他就前往旁聽。
田珪子沒有阻攔,讓他跟班旁聽。
在旁聽的過程之中,辛棄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這套上等人和牛馬的理論,意識到他所猜測的并不假。
勝捷軍并不認為他們的敵人只是金國女真人,而是將一個名為上等人的群體看作敵人。
上等人不單單是女真人,也包括所有為非作歹的漢人、契丹人、奚人,甚至不單單是金國,南邊的宋國,西邊的西夏,甚至還有西南的大理國,都有上等人的存在。
勝捷軍的斗爭方式是團結被當做牛馬的農民們,喚醒他們的戰斗意志,解開他們的鎖鏈,讓他們得到解放,并且加入勝捷軍,一起戰斗。
勝捷軍的最終目標是利用窮苦農民的力量掀翻所有上等人,建立一個真正不再有上等人和牛馬之分的國度,讓人們安居樂業,共享太平。
掀翻金國奪回中原只是第一步,之后,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為了實現這個共同的理想,掀翻金國女真人的政權作為大家的基業就是必須要辦到的。
為此,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也要掀翻金國政權,初步建立屬于全體窮苦農民的國度。
所以說,勝捷軍并不是單單為了反金,而是有更大的圖謀?
宋,西夏,大理,都在勝捷軍的目標范圍之內?
而且似乎還不僅僅是如此。
上等人?
官僚和地主豪強?
都是敵人?
勝捷軍到底要干嘛?
辛棄疾在這一階段是恐懼大于疑惑的。
他懷疑自己加入了一個奇怪的恐怖組織,因為這種激進的思想和傳統儒家思想的一些內容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互沖突的。
可是勝捷軍軍隊之中那種蓬勃向上互相幫助團結友愛的氛圍卻讓他更加的困惑了。
這樣一個充滿了友愛和歡笑的團體,就算是他也能感覺到蓬勃的正能量,所有人進入這個團體之后都會在短時間內被這樣的氛圍所同化,變得開朗,愿意談笑。
完全沒有普通軍隊里那種森嚴的等級制度和死氣沉沉的氛圍。
更不用說勝捷軍的士兵們和百姓相處極為融洽,軍隊集體出動幫助百姓干農活干雜活都是常態。
而這也是儒家思想中所描述的大同社會的一種表現。
大同社會是傳統思想所認定的最高等級的理想社會,為歷代儒客所推崇,其理念就是天下為公,一切都是公有,為天下人服務。
權力也好,財物也好,食物也好,都是公有,即所謂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這一點,辛棄疾在其他地方沒有見到,但是在勝捷軍內部卻見到了。
勝捷軍講究一個一切繳獲歸公,一切財富歸公,然后由勝捷軍組織進行公正科學的分配,分配模式受所有人監督。
除了正常的兵餉和戰功受賞之外,勝捷軍士兵們沒有其他的財富來源,可是他們的生活卻得到了極大的保障,并沒有忍饑挨餓的情況存在。
光一個一日三餐就已經可以凌駕于其他所有軍隊之上了,更不用說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質,如衣物、汗巾等等,勝捷軍都可以給士兵提供。
從這些情況上來看,辛棄疾確定勝捷軍的確是做到了繳獲歸公,也用于公這樣一件事情。
沒有士兵認為繳獲歸公是一項不合理的規定。
或許他們在其他軍隊里都是把繳獲當做自己的私產,而進入勝捷軍之后,就開始認同繳獲歸公理念。
上至蘇詠霖下至剛剛入營的新兵,只要在軍營中,他們的吃穿用度幾乎一樣,沒什么不同。
蘇詠霖能吃到肉,士兵也能吃到肉,蘇詠霖能吃到干飯,士兵也能吃到干飯,只有個別的部隊因為訓練強度不同,所以飲食方面和一般軍隊略有不同,待遇較好,比如赤斧營。
這也是軍規所認同的。
軍官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凌駕于士兵之上。
只有在戰場上和訓練場上士兵才有聽令行動的義務,日常生活中士兵是相對自由的。
辛棄疾基本沒有見到勝捷軍中有軍官打罵士兵或者對士兵使用私刑的情況。
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犯了錯誤,都是軍法司的軍法官嚴格按照軍法進行懲戒,并且將具體情況通報全軍知悉,沒有任何隱瞞。
懲戒之后,情節不重的話,需要軍官或者士兵寫悔過書,在自己的部隊內當眾宣讀,表示自己認清了錯誤,然后全軍鼓掌,歡迎他改過自新,回到這個大集體中。
這一頁就這樣揭過去了。
問題要是嚴重的話,就不會那么簡單。
勝捷軍內決不允許任何軍官對士兵使用私刑,一旦發生這樣的情況,問題會非常嚴重。
之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一名訓練軍官因為幾個新兵連續三次懶惰、不愿意早起訓練而氣急,從而動手毆打他們,事情傳開之后,軍法司立刻介入,并且第一時間報告給了最高統帥蘇詠霖。
蘇詠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親自前來參與處理。
最后的結果是把那名軍官撤職,使之成為普通士兵,書面檢討五百字,并且在全軍面前做檢討,罰清理軍營糞便三個月,還要當眾向那幾名被打的新兵道歉。
而那幾名新兵也因為不遵守軍規遭到了懲處,道歉之后被撤銷軍籍,遣回原籍,家屬取消軍屬待遇,軍屬收益全部收回,終身不得再次進入勝捷軍、農會組織內工作。
等于把他們拉入了黑名單。
然后把這個處理方案公之于眾,當時在勝捷軍內部引起了很廣泛的討論,大家都認為這樣的處理結果能服眾,所以普遍認同。
這也對軍官和士兵起到了間接的教育作用。
這是勝捷軍和其他軍隊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是和大同思想最接近的地方,越是深入了解這支軍隊,參與到軍隊的運行之中,辛棄疾就越是能感覺到這里就好像一個微縮的大同社會。
可是他們的指導思想并不是儒家思想,而是那個奮斗者的思想。
甚至于蘇詠霖這個開創者對儒家思想并不尊重,甚至會出動軍隊強行攻打曲阜縣城,用武力脅迫孔家人出任曲阜縣令。
這毫不尊重圣人的行為,讓辛棄疾十分震驚,也完全想不通。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人讓大同社會無比真實的接近了現實呢?
這種矛盾感讓辛棄疾極為困惑。
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組織?
為什么它如此的接近大同社會,卻又好像和這一切格格不入似的?
辛棄疾急切地想要尋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