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演繹法則

第五百零四章 江離

一副畫面忽然插入江城的回憶之中。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

似乎是貨倉。

十多盞明晃晃的吊燈在頂部輕輕晃動。

在燈光之中,有上百個圓柱形的玻璃容器,有十多個容器中已經被灌入了特殊溶液。

這些溶液中浸泡的孩子,都擁有一模一樣的臉。

那是江城的臉。

“嘎吱……”

貨倉的大門被緩緩打開。

江道宗面色難看,拎著一具殘破的尸體走了進來。

他走到一個空的玻璃容器前,按下前方操作臺上的按鈕。

伴隨著一陣機械的齒輪轉動聲,這個玻璃容器緩緩打開,下方的注入溶液設備也開始閃爍燈光。

江道宗將尸體丟了進去,然后徑直轉身離開。

這個貨艙里,除了江道宗這個活人,就只有十多具克隆江城的尸體而已。

那么這幅記憶畫面是從何而來的?

這畫面有些模糊,視野很扭曲,仿佛是……隔著玻璃與冰冷的溶液……

這份記憶夾雜著不解、不甘、怨恨等情緒……

外面的世界,代替江城的江離已經上三年級了。

這是一個緋紅的夏日黃昏。

放學后的他走在操場上。

樹影婆娑,晚風徐徐,身旁充滿了孩子的歡聲笑語,還有那很合時宜的夏季蟬鳴。

一個紅頭發的小女孩跑過來,很主動地介紹了她自己:“我叫菲法,在你對面樓的三年級九班,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江城,三年二班。”

這一部分的回憶與之前一樣,但又多了些片段。

與菲法分別后,江離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這個男人一如以往,表現的很溫和,俊逸的容貌讓他吸引了許多女家長,不凡的談吐更是給他加了許多分。

他微笑著把江離帶上自家的轎車,然后駕車離去。

這樣的日子很平凡。

但江離喜歡這種平凡,似乎他內心一直渴望這樣的生活。

一復一日。

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年。

這一天,如往常一樣,江道宗在校門外等他。

“父親。”江離喊道。

“嗯,上車吧。”

江道宗摸了摸他的頭,然后拉開車門。

這個冬天有些冷。

江離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然后坐上轎車,開始期待今天的晚飯,并認真思考該怎么處理學校里那幾個橫行霸道的高年級學生。

可忽然,他發現今天這輛車的路線不太對勁。

“父親,我們不回家嗎?”

“嗯。”

江道宗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很冰冷的一個字。

江離感到了冷漠。

一種極為陌生的冷漠。

坐在駕駛位的江道宗,表現得跟以往很不一樣,臉上沒有了那份溫和的笑容。

江離感覺很不對勁,但他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看著窗外后退的世界。

失去以往記憶的他,自然把眼前這個男人當成了真正的父親,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江城。

當轎車來到沒有監控的郊區后,江道宗緩緩停下了車。

江離問道:“父親,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你的圍巾沒有戴好。”

江道宗用十分冷漠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然后不容江城拒絕,他伸出雙手,抓住江離的脖子上的圍巾,猛地一用力。

副駕駛位上的江城當場死亡。

這段記憶就此結束。

沒錯,從四歲之時離開游輪,到小學四年級。

代替江城的江離已經快要十歲了。

他在這個家庭里生活了將近六年,并喊了江道宗六年的父親。

六年時間,哪怕是養條狗也應該養出感情了。

他們偶爾會做一些父子間的游戲,比如去停尸房捉迷藏,去郊區亂葬崗野炊。

但江道宗卻仿佛對他沒有絲毫情感,在克隆項目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就直接殺了江離,然后返回游輪上。

這幾年的時間里,江道宗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的克隆實驗。

那個龐大的貨艙空間里,已經有兩百多具克隆江城的尸體,年紀不一。

這些克隆出來的江城并非都是正常的。

事實上,他們大多存在不同程度的畸變,繼承了本體的那種怪異特性。

有的骨骼畸形,有的會多一只眼睛或一些肢體,還有的可能是低智或者智商過高。

智商高的那些甚至可以用智多近妖來形容,有幾個差一點就騙過江道宗并逃出實驗室,但最后都死在了江道宗手里。

他們的成長速度甚至都與正常人不同,跟江離一樣,有的會在短短幾周內就成長到四五歲的模樣。

這幾年,江道宗親手殺死了所有克隆出來的江城。

有的是直接殺的,還有的是沒有扛住痛苦實驗,死在了某次血腥的測試中。

這些克隆江城都可以算是他的孩子。

可他殺得毫不猶豫。

沉船內,五號房間里。

一幅幅交替錯亂的記憶畫面在江城腦海中閃過。

血淋淋的手術刀、蒼白的燈光、模糊的口罩、冷漠的眼睛……

這些記憶,似乎來自每一個被克隆過的江城,支離破碎,殘酷血腥,充滿了痛苦與怨恨。

在殺死已經快十歲的江離后,江道宗回到游輪上,靜靜觀察江城的反應。

在另一艘貨輪上,還有三個活著的江城克隆體。

江道宗希望江離已經徹底死了。

就算沒死,江道宗也希望江離從某個克隆體江城的體內爬出來。

但事與愿違。

幾天之后,游輪上的江城主體出現問題。

他的背部又裂開了。

還是熟悉的痛苦。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身體比以前虛弱了許多,后續的四十多天都高燒不退,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昏迷中,差點徹底死去。

其實就這樣死了也好。

長期被關在這艘游輪上,與死了沒什么區別。

以前的江道宗夫妻,只能說是“保護過度”,想要治好孩子的疾病,所以才會把江城一直關在游輪上。

現在的他們,尤其是江道宗,似乎已經把目標從“治病”轉移到了“毀滅那個怪胎”上。

他太固執了,不愿意妥協。

但這次的江城還是活了下來。

新生的怪胎被剝離,送去了后面的貨輪上,經過一段時間的培養,很快就成長到了將近十歲的樣子。

重生的江離恢復了那段被封印的記憶。

“父親,我想你的計劃失敗了吧?”江離靠在實驗室的門邊,“克隆這個想法到是不錯,說不定我真的會從某個克隆體的體內爬出來呢?要不父親你再努力嘗試一下?”

“閉嘴。”

江道宗的臉色很難看。

可江離又說道:“弟弟現在的身體這么差,我想跟長期以來的實驗脫不了干系吧,多培養一些克隆體也沒什么,如果有一天他堅持不住了,可以把他的意識轉移到更健康的克隆體上……即使那樣需要滅殺那個克隆體原本的意識,反正那些克隆體在父親眼中算不得生命……”

“告訴我你的來歷。”江道宗冷冷說道。

“父親,我真的只是你的孩子,除此之外沒別的了。”江離聳了聳肩,“我這些年生活在家里,哥哥姐姐都挺高興的不是嗎?我看母親也慢慢接受我了,為什么你不能接受呢?”

“我的孩子不會是怪物。”

“父親,每個人都是怪物,只是有的人把他們心中的怪物鎖住了……”

江道宗又一次沉默了。

論語言的藝術,他似乎不是這個怪物兒子的對手。

從一開始,他就在各個方面處于被動,所以只能暫時妥協。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走吧,回瓦力城。”

“看來這具身體可以多活一段時間了。”江離的臉上浮現笑意,“父親,準備下一次什么時候殺我?能不能給個具體時間,我好有一點心理準備。”

“你不會記得這段對話。”

“哦……忘了,還得封印記憶。”

“學校老師說,你的暴力傾向很嚴重,最近經常打傷同學。”

“那是學校的一些橫行霸道的家伙,經常欺負低年級的學生。”江離簡單解釋了一下,“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父親,只能以暴制暴,否則會有更多弱小者受到欺負,去年有個女孩被欺負得抑郁自殺了……”

“不要為你的暴力傾向找借口。”

“父親,你不能只看到我身上壞的一面。”江離用無奈的語氣說。

“你需要保持情緒穩定,關于你記憶里那些對你有負面影響的部分,我會一一封印,你會忘記一些人與事情。”

“好吧……”

江離攤了攤手,沒有反抗。

然后他就昏迷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是在自家的床上。

他只記得自己放學后上了回家的轎車,然后就昏昏沉沉睡著了,似乎連晚飯都沒吃。

看了看時間,他竟然一覺睡到了一個多月之后。

“姐,我怎么了?”江離看到了站在床邊的江漁,立即問道。

“你最近染上了流感,一直高燒昏迷,在醫院住了五十多天,昨天才出院回家。”江漁說了她所知道的。

當然,這個消息也只是父母告訴她的。

據說那個流感的傳染性比較強,只能有一個家屬去探望,所以江漁和江楓都沒有被允許去醫院。

“哦,這樣啊。”江離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想吃點什么嗎?”江漁問道。

“家里有麥芽糖嗎?”

“沒有,少吃這種高糖的東西,多吃點健康的。”

“姐,人這輩子就百年時間,想吃什么就該吃什么,吃得健康多活幾年又怎么樣?”

“行,說不過你,自己去買吧……”

江漁丟出一個錢包,然后就離開了。

身為家里的長女,這位姐姐已經讀高中了,并且提前學完了大學的知識,還獲得了通過了幾項專利申請,并用這些專利賺了很多錢。

她的性格很強勢,在外幾乎從沒吃過虧。

江離偶爾會思考以后有什么樣的男人能鎮得住這位姐姐。

過了幾天,江離重新回到學校。

他很聰明,早就已經把小學的知識自學完了,休學五十多天影響不了他的班級第一地位。

放學后,他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離開。

走在樓道中,身旁往來都是身著校服的小學學生,耳畔充斥著放學后的歡聲笑語。

一對冰涼的小手忽然從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

江離心中一凜,差點習慣性地滑出袖子里的匕首,然后向后刺去。

但那個稚嫩的女聲讓他暫時打消了這個想法。

“猜猜我是誰?”

“請立即放開,否則我會動用某些必要手段。”

“好吧……”

菲法慢慢松開手,然后走到江城身側。

“江城,最近有沒有想我?”

“你是誰?”

“啊?”

菲法一愣,臉上浮現一抹愕然。

這才多久的時間,她覺得江城的記憶不至于這么差。

但江離的記憶被江道宗封印了很多,包括有關菲法的,所以他確實不記得了。

他只是感覺,身旁這個女孩有些眼熟,可能以前在某個放學的時候見過。

于是,他們重新認識了一次。

再后來,某些不長眼的橫行霸道的家伙又惹到了江離。

江離沒有留手,即使失去了之前對付這些家伙的記憶,但他依舊像以前那樣,把這些家伙直接打進了醫院,有兩個的胳膊都差點被他卸了。

時間轉瞬即逝……

又一年夏天。

江道宗再次殺了江離,并回到那艘游輪上,觀察江城的變化。

可一切再次重演,那些克隆體并沒能代替江城承受痛苦。

再一次的剝離,對江城本就脆弱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蘇醒后,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問道:“父親,什么時候能結束?”

“快了,很快了……”

江道宗永遠只有這樣的回答。

幾年前他就是這樣說的,現在依舊如此。

快十一歲的江城知道很多事,只是以往一直藏在心里,這次他全都說了出來。

“父親,那個怪胎是不是代替了我的身份?他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江道宗知道這個問題終究會來,但沒想到這個會來得這么早。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點頭。

“是的。”

“父親你一直養著他,算是暫時的妥協……每當你有把握了,就會殺了他,然后回來觀察我以及那些克隆體的情況,對嗎?”

“嗯。”

“母親喜歡他嗎?”江城看了眼監控,“養了這么多年,就算是一個陌生人的孩子,也能養出感情了吧?”

“不知道……”

江道宗輕輕搖頭,沒有給出準確的回答。

江城又說:“父親你更改了一部分哥哥姐姐的記憶?讓他們以為我本就是那個怪胎的長相?”

“對。”

“那個怪胎叫什么名字?”

“江離。”

給出這個名字后,江道宗就轉身離開了。

他要回到那艘貨輪上,觀察江離的新生。

江城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看著父親離開的背影,默默念叨。

“江離……真是個好名字……逃離的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