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隊!”王翦在整肅隊伍了。
春三月,晴日,秦王的動員令還未發出去,但咸陽左近已經有了幾分肅殺意味。
兵士們或乘良馬,或駕戰車,每日在幾條主要的街道上奔走。
一車又一車的兵器、甲胄運送過來,糧草也在籌集、抽調。
底層的秦吏們平日里怠惰、受賄的行為此時已經完全消失。
誰都不是傻瓜,城中的那副架勢,有些經驗的一看就知道是要打仗了。
打仗之前,殺點出頭鳥教新兵們見見血,長長膽氣更是常有的事情。
一般,這個叫做“祭旗”的光榮使命是由牢中死囚來擔任的。
不過,為了湊個吉利的數字,大人物們是完全不介意在此時揪出一兩個壞了秦法的出頭鳥來湊人頭的。
畢竟,出征之前,以血腥手段鎮壓內部,是常有之事。
農會的一千三百人戰兵之中,此次要抽調一千人作為戰士,直接隨軍參與作戰,而他們,仍舊是由王翦管轄。
王翦平時的官職,是太子衛率,理論上掌管青宮之中嬴政的所有侍衛。
但以嬴政的性格,他當然不可能真的給王翦這個權力。
于是王翦的日常任務便變成了帶著農會之中合法的一千三百人的部隊出去狩獵。
對于王翦而言,這是相當無聊的一件差事。
可,既然太子如此安排,他也只好照辦。
但現在好了。
王翦站在將臺之上,俯瞰下面的一千三百人。
這一千三百人之中,有一千人,將由他統轄,參與對外作戰!
一個“二五百主”的職位,在大型的國戰,譬如長平之戰那等賭國運的大戰之中,都已經可以算是中層軍官了。
王翦的爵位不高,本來以為是需要從五百主、甚至更低的佰長開始起步,慢慢積累軍功達到上升的目的。
而此新王登位的第一戰,更是無比重要的戰斗,他這種軍功貴族家里沒太多掌兵經驗的二代能在里面撈到的職務其實只會更低。
——因為這一戰,是必須要贏的。
而且贏,只是最基本的條件。
要贏的干脆、贏得漂亮、贏出新王的新氣象。
所以加塞、鍍金之類的行徑會被格外壓制。
王翦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士兵分成十三個佰,按照平時的表現,挑選出最優秀的六個佰,而后教剩余的七百人持拿木戈互斗,想要遴選出最優秀的四百人。
令旗落下,沖殺聲響了起來。
呼號、慘叫、怒喝、腳步等種種聲音于此盛開。
平日里積累起來的無處發泄的精力此時一發地宣泄出來。
王翦站在高處,看著士兵們亂七八糟地互斗,心臟怦怦跳動。
心臟有力跳動,將血液泵至全身各處,熱流在心臟跳動時涌動,自足底,至發梢。
王翦看著那些戰斗,平日里不怎么發動的大腦此時運轉起來了。
他看著左翼。
戰場左翼的一個佰里,一人率領一些人朝著敵對的一個佰包了過去。
那應該是五十人,在一個屯長的帶領下去偷襲敵人。
但他們很快就要被人從中間截斷了,這是誘敵之計!
中場里,最先打起來的兩個佰,打得很假,看著是在打,其實是悄悄地把人手攤開,分做了里外的四層,互相是有配合的,該是早有預謀……
戰場上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王翦一眼望過去便能看透七七八八。
他很快找到對應的手段的本體,并且想到破解的辦法。
條分縷析,如掌上觀紋。
王翦笑了起來。
心頭野火燒起。
“四月春耕之后便要開戰了!”嬴政說道。
鞠子洲點了點頭:“你來找我就只是說這個么?”
嬴政沉默了一下,四下里打量一番,問道:“詢呢?教他離遠一些,我有事要與你談。”
鞠子洲點了點頭。
嬴政知道詢在保護自己,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這本是兩人的心照不宣。
就好像鞠子洲擺在家里的書,鞠子洲知道,嬴政一定會抄錄、偷看,嬴政也知道鞠子洲一定知道自己去抄錄偷看。
甚至嬴政知道,那些書拿出來,擺在那里,就是為了讓自己去看的。
但兩人都不說。
這是默契。
而現在,嬴政將這默契打破了。
他開始亂了!
“詢先生,勞煩您離遠一些,可以么?”
詢沒有回答。
但鞠子洲和嬴政兩人都聽得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想說什么,就說吧。”鞠子洲看著嬴政,神情淡漠。
嬴政沒有說話,而是先緊緊盯住鞠子洲的臉。
鞠子洲古井不波。
嬴政又看向鞠子洲的手。
鞠子洲的手指放在桌上,有節奏地敲著桌面。
“叩、叩、叩”
嬴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叩、叩、叩”
他笑了笑:“師兄對于提振“生產力”,是怎么看的呢?”
“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鞠子洲說道:“但不能是現在做,而是要等一段時間。”
“等秦國戰敗么?”嬴政問道。
“叩!”
鞠子洲盡量平復呼吸:“是的,要等戰敗。”
戰勝,則秦國天下無敵、秦王無所不能,秦人心滿意足。
屆時,這個國家,有什么做出改變的需求和動力呢?
“也要等我登上王位?”嬴政又問。
鞠子洲將手從桌上抽離。
小動作害人。
他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嬴政。
嬴政淡然笑著,努力的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著。
“叩、叩、叩”
鞠子洲點了點頭,干脆地承認:“我在等。”
“那么,他到底還有多久會死”嬴政問道。
鞠子洲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
他不是一個愛好等待的人。
盡管他平日很安分、似乎甘愿一輩子就那樣以一個平常的秦國農民的生活節奏活下去。
但嬴政很了解鞠子洲。
鞠子洲不是一個十分有耐心的人。
他這個人,只相信自己。
他要的東西,他會親手去取得,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奪取。
唯獨,他不會坐以待斃,等待別人施舍。
而能夠教鞠子洲如此安分地坐在這里等候地原因,當然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知道,他不需要等太久!
只有要做的事情很快可以開始著手進行的時候,鞠子洲才愿意給自己一點好日子過,才愿意坐在那里,像個沒事人一樣的……等!
而鞠子洲所需要等的時機,是秦國的一場戰敗,和嬴政成為新的秦王。
嬴政知道這一切,嬴政猜到這一切。
他原本也可以靜靜地跟隨鞠子洲一起等候。
但他實在不耐煩了。
他不想讓別人在一段關系里掌握主動權。
即便是等,他也要自己知道自己具體需要等多久。
即便,這個掌握主動權的人是鞠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