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打圈子里不少人知道,謝勁竹本該有著更好的前途,卻不幸被師弟師妹們坑害,以至于從業二十多年,一次主角都沒演上。
但很少人知道,錢良義也是受害者。
十幾年前,錢良義尚未自立門戶,在一家規模不大的經紀公司上班,是王牌經紀人,幾個能賺錢的藝人都是被他帶起來的,前途本該一片大好。直到某天,謝勁竹熱情地把師弟推薦了過來。
在慘劇發生之前,誰也不知道未來的模樣。
錢良義當時手里帶著幾個藝人,想往上走走,擴大擴大公司規模,但始終被一層無形的天花板所限,他很快琢磨明白,藝人決定了經紀人的上限,而天賦又決定了藝人的上限。然而才華這種東西不是外貌,走在街上是發現不了的,好苗子基本都往院校跑,畢業后眼光又很高,小公司根本看不上。當謝勁竹帶著“才華橫溢”“天賦絕倫”的師弟過來時,錢良義喜出望外,舉雙手雙腳歡迎。
第一個師弟到來后,滿足了錢良義對天才演員、藝術青年的一切幻想——恃才傲物,不錯,有才的人允許傲一傲;對藝術有追求,很好,聰明的演員就是得有自己的想法;對自我非常堅持,非常好,失去特色相當于泯然眾人;寧折不彎,不肯妥協……當一號師弟收拾好行李,說自己不演了的時候,錢良義呆若木雞,差點沒反應過來,連忙去勸去阻止。可惜木已成舟,一個決心離開的人是怎么攔都攔不住的。
謝勁竹安慰錢良義,不要傷心,師弟還會陸續出現的。錢良義點點頭,下定決心第二個再好好弄。
劉禮豪是邢焰表演班有史以來,第二個免去學費的學生,表演上的天賦不輸前一個。他有一種什么都肯豁出去的覺悟,演起戲來沒有障礙,信念感極強,什么角色一拿到手,就瘋瘋癲癲地演上了。這樣的人只要心思稍微靈活一點,職業生涯早期就很容易出頭。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行事有些貪,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但錢良義對此已經滿足,現在演藝圈里誰沒點毛病呢,而且野心和功利在這個行當并非缺點,只要該演戲的時候能好好演戲就行。
安排了幾個小角色的試鏡,劉禮豪的表現也的確讓錢良義好一陣高興。
錢良義都想好了接下來怎么成為公司的合伙人,怎么安排劉禮豪以后的發展方向。
然而慢慢的,劉禮豪開始按捺不住了,想趕緊演上主角。
但這哪是件容易的事。無論是出于項目的運作需要時間,還是劉禮豪的演技還需一定程度上的磨練,錢良義都安撫他一步一步來。可他根本沒聽進去,在某個尋常的日子留下一封信之后突然消失,信里說鯊魚不該泡在池塘,還說自己在公司被打壓,被謝勁竹嫉妒,所以跳槽到了京城的一家影視公司。
世界上最鮮血淋淋的場景,是原本親密的人,像競爭一樣說出傷人的話。
謝勁竹沒什么家人,他是真心把一個個師弟當成親弟弟來看待的,然而被這么一講,傷心難過了好久。
錢良義從沒見過謝勁竹哭成那樣。因此在前后十年間,所有邢家班問題師弟里,錢良義對劉禮豪印象最深。之后的日子里,偶爾也會在業內打聽打聽劉禮豪的近況。
聽說劉禮豪到京城之后也沒待久,陸續跳槽了幾家公司,不見什么起色,又回來了魔都,沒多久又跳去了杭城,在幾個地區之間來回折騰,就這么一點一點把自己搞到了深夜檔的重口味綜藝里。
這就好比在食堂排隊一樣,總覺得其他隊伍的速度更快,挪過去之后又安定不下來,琢磨原來的隊伍更快,一番騰挪,最后吃到的只有殘羹冷飯。
時隔十年,再次看到劉禮豪,錢良義心里并沒有“早就跟你說了吧”的愉悅感,有的,只是滿滿的警惕和不歡迎。
因為他們這個工作室,唯一可以引來“鯊魚”排隊的,只有最近風頭正勁的關琛。
這個節骨眼和出現的時機,太不正常。
果然,劉禮豪迂回寒暄了一陣子之后,終于提起關琛,說自己這幾天在電視臺聽到一些聲音,因為小師弟風頭太盛,團隊又勢單力薄,于是有人就準備搞點事情。比如這個網上,好多奇奇怪怪的爆料跑出來,而工作室既沒有辟謠,也不發律師函,“這像什么樣子嘛,你們應該重視起來。”劉禮豪臉上滿是憂慮。他自稱,雖然跟關琛沒見過幾面,但好歹同出一門,既然知道了小師弟面臨危險,那他這個三師兄就不能視而不見,于是跑來魔都提醒一下,查漏補缺,看看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劉禮豪坐在錢良義對面,目光瞪得像銅鈴,看上去隨時準備犧牲。
錢良義當場回絕,“不需要你幫什么忙。”
劉禮豪呵呵一笑,問是不是以前的事還沒氣消。
錢良義懶得跟白眼狼回憶過往,除非劉禮豪身懷絕癥,過幾天馬上就死了。
劉禮豪說,“對了,我認識幾個做品牌的朋友,他們想問問代言費多少。我這個三師兄的,總不能看著小師弟吃虧,我不妨跟你透露一點,報價絕對是他們那邊的心理價位。”
當說客來了……錢良義冷笑,心猜這或許就是對方此次前來的目的。
劉禮豪說他的那些朋友里,其中就有汽車品牌代言業務的負責人。
錢良義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為數不多的幾次坐關琛駕駛車的經歷。那速度飆起來,簡直能把人搞出心臟病和腦血栓。雖然目前一個罰單也沒吃到,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問題——不是路人出問題,就是副駕駛的人出問題。所以他和謝勁竹一致決定,讓關琛盡量少地觸碰方向盤,在速度穩下來之前,相關的代言就先算了。萬一代言了車子的廣告,之后哪天發生事故上了新聞,弄得代言商形象受到牽連,那可是要賠大錢的。
劉禮豪說,“手表廣告的也有。”
錢良義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心里呵呵一聲。前幾天剛好就有手表代言找上工作室,不是什么奢侈品,走平價路線。然而關琛不肯整天戴那種手表。不是嫌棄檔次不夠,而是嫌棄沒有防水、定時、夜光的功能。錢良義指著關琛手腕上的電子表,無語問道,就這玩意?關琛說,你不要看不起電子表,一個電子表,一根筆式雷管,一個定時器用作接收和發送器,一個塑膠炸彈,合起來就是很好的東西。
劉禮豪看到錢良義依舊不為所動,急了,說,“玉的廣告也有!”
錢良義腦海里一下浮現護身玉佩的設定,揉了揉太陽穴,抬起手阻止道:“你別再說了。”
他已經不愿再回想各種和犯罪相關的小知識了。
錢良義有些茫然,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的思想已經變得不干凈了。一些明明很正常的東西,他都能扯到關琛,然后再聯想到犯罪。
雖說之前的師弟們各有各的毛病,但和關琛一對比,一個個都變得純情而又善良。
錢良義讓劉禮豪趕緊走吧,別在這浪費時間了。他還苦口婆心,“我這是為你好。”
劉禮豪賴在沙發上不肯走。
錢良義正想著,關琛就突然來了。
錢良義太陽穴開始一跳一跳,感覺自己都要神經錯亂了。
一個新麻煩遇到另一個老麻煩,這威力不是加減乘除幾下就能算出來的。
劉禮豪一看到關琛,就積極地站起來打招呼,“……我排第三,你可以叫我三師兄。”
“哦。”關琛面無表情的。宛如一只小孩在過年的時候,突然從家看到素未謀面的長輩,招呼打得毫無靈魂。
好在關琛跑了幾個月的宣傳,多少還是學到一點禮貌,他自我介紹說:“我剛入門,叫關琛,邢家班里排最末,所以你可以叫我琛哥。”
在圈子里稱誰為哥,其實是件很常見的事情。江湖稱號,與輩分無關。但第一次見面就這么自我介紹,難免帶著點挑釁。
“琛哥!”然而劉禮豪一臉認真地喊了一聲,還直夸琛哥這個稱呼很有氣勢。
關琛隨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了錢良義。
“你來干嘛,這里忙得很。”錢良義拿起茶幾上的計算器,歸零歸零嗶嗶嗶地好一頓瞎按,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催關琛趕緊走,“這就是路過進來坐一下的客人,沒什么好認識的。”
關琛雙眼閃過一道銳利地光,一下就拆穿了錢良義的把戲。
“你當我瞎嗎?”關琛一把奪過計算器,劈頭蓋臉就用手刀砍著錢良義的脖頸,“你這數字都是亂按的,竟敢當著我的面摸魚。”
錢良義哎呀哎呀捂著脖子在沙發上打滾。
“……”一旁的三師兄劉禮豪都看懵了,不知道這演的是哪一出戲。
關琛收刀,讓錢良義趕緊收拾一下,“跟我去。”
錢良義不知道關琛去那里是要干嘛,而且為什么要他陪同一起。
“你是不是忘了?說好要開辦新業務了。”
關琛皺著眉頭講:“之前忙著拍戲,沒什么時間管這邊。現在終于空下來了,回歸主業,是時候把工作室的業績抓一抓了。”
這話一落。
工作室瞬間收住了所有聲音,像是有天使經過。
下一秒,職員們相繼開始吞咽口水,齊齊敲錯鍵盤,有的人鼠標一下子滑到了對面的桌子上。
“這個,再商量商量……”錢良義抖著身子和聲音,想讓關琛再冷靜一下。
關琛才不管他,走到經理辦公桌前拿上車鑰匙,就打算去找邢焰,商談低廉勞動力的輸送問題。
錢良義只好趕緊跟到樓下去。
劉禮豪反應過來后,也跟了過去,說自己有大用,“綜藝演員、廣播主持人、業余作家、國畫愛好者、編劇……”
關琛停下腳步,轉頭,面無表情地說:“不好意思,車子坐不下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