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城發生的事情向外擴散著,雖然這個信息傳遞速度很慢,數日后還是傳到了濟寧州。
濟寧城外運河畔,圍著驛站立下了一處大營,這里便是“皇帝”駐陛之所,只不過現在皇帝根本不在濟寧,營中只有數千兵馬以及數十太監宮女,守衛著皇帝出巡時的儀仗。
營中,行軍大總管溫體仁正在長吁短嘆,感覺無比的郁悶。
皇帝帶領軍隊去了濟南,去處理德王事宜,溫體仁奉命帶領大部隊到濟寧等著,誰知道剛到濟寧沒兩日,平北侯張世澤又帶著數千兵馬突然離開了,說是閑著也是閑著,要去東面的山中剿匪,溫體仁死命去攔截,卻根本就攔不住。他這行軍大總管,哪怕有著內閣大學士的身份,也管不了一位軍功侯。
哪里是剿匪啊,竟然是去對付衍圣公!
當聽到從曲阜傳來的消息時,溫體仁簡直都驚呆了。
衍圣公,至圣先師的直系后裔,張世澤竟然敢在衍圣公府大開殺戒,竟敢關押了衍圣公及以下所有管事官員,簡直是瘋了!
這張世澤仗著國公世子的身份,仗著有和皇帝關系好,仗著曾立下一些軍功,便如此肆無忌憚,竟然敢對天下讀書人都敬重的衍圣公府動手,長此以往這還了得?
若是傳到朝廷,還不知道會掀起多么大的波瀾,恐怕天下讀書人都會群起而攻伐。
聽到衍圣公被關押的第一時間,溫體仁就想親自前往曲阜阻止張世澤亂來。再怎么說,張世澤也是皇帝心腹,而自己又是帝黨,大家一同護著皇帝南巡,張世澤倒霉了說不定自己也會受到牽連。
然而很快溫體仁便冷靜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張世澤雖然平時做事肆無忌憚,但并不傻,焉能不知道衍圣公府在大明的地位,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
張世澤這么做,難道真的是奉了皇帝的密詔?難道是皇帝要對付孔家?
想想在德州時那兩位宗室告狀,告狀的內容就有一項,德王把數十萬畝王田悄然給了衍圣公府,溫體仁突然明白了過來,就是皇帝要對衍圣公府動手啊!
衍圣公府擁有大量的田地,跨省連府,衍圣公府有數十萬雇農農奴,衍圣公府肆意妄為、貪婪強暴,奴役壓迫雇農百姓,這些很多人都知道,溫體仁也是知道的,不過一直以來并不在意。
因為天下士紳都這樣,都兼并大量田地,都壓迫欺凌百姓,不然如何積攢財富?衍圣公府的行為和其他士紳沒有太大的區別。
然而現在,溫體仁明白了過來,在皇帝眼中,擁有大量田地就是原罪啊,衍圣公占據上百萬畝的田地,從不繳納稅賦不說,還偷偷接納德王的二十多萬畝王田,已經觸到了皇帝的底線,才惹得皇帝雷霆大怒。
畢竟對于皇帝來說,天下士紳占據的田地多了,不繳納稅賦的田地就多,給朝廷繳納稅賦的田地就少,朝廷收入自然銳減,這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才有了陜北大肆殺戮士紳,才有了對付現在衍圣公府。
身為內閣成員,溫體仁自然知道皇帝做的事對的,可是陛下啊,你查抄哪家士紳不成,為何非要動衍圣公府?
史筆如刀,而刀掌握在讀書人手中,讀書人卻都是認孔子為先師的,所以歷代皇帝,哪怕對衍圣公府再過討厭,也都優容有加,為的就是自己的名聲,為了自己的身后名。
陛下啊陛下,您動了衍圣公,就不怕在史上留下惡名嗎?
不行,我得給陛下寫奏疏,勸諫陛下停止對付衍圣公!
溫體仁神色堅定下來,快速的寫好勸諫奏疏,命人立刻送往濟南。
看到溫體仁掏心掏腹寫的奏疏,朱由檢微微一笑,便把奏疏放到一邊,什么史上留下惡名,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要做的事本就是得罪天下士紳,本來就是史上留下惡名,又在乎什么衍圣公。
雖然濟南距離曲阜更遠一些,但朱由檢得到消息卻比溫體仁快的多,因為張世澤做的每件事,都會有人飛馬送到濟南來。
“看看吧,這就是大明的衍圣公,做的這一樁樁惡事,若是孔子知道了,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蹦出來?”朱由檢翻看著從曲阜送來的審訊口供,對洪承疇道。
洪承疇深深嘆了口氣,說實話,他也不贊成對付衍圣公府,不過卻也知道,若是在山東搞改革,根本就避不開衍圣公府,因為衍圣公府是山東最大的士紳,最大的地主。
“衍圣公做的事情確實過分,但畢竟是圣人直系后裔,若是處理不當,恐怕會有很大麻煩。”洪承疇提醒道。
至于麻煩來自哪里,不用說也都知道,無外乎朝堂和天下讀書人而已。
朱由檢不以為然道:“孔子后裔并不止孔胤植一個,在朕看來,只要姓孔的都可繼任衍圣公。只是給孔子祭祀而已,誰做不一樣?以后在我大明,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何況他孔胤植?”
稍微想了想,朱由檢決定快刀斬亂麻,先把衍圣公府的事情處理掉,不給朝廷那些官員反應的時間。
遂道:“洪卿,你替朕寫一道詔書,說明孔胤植及衍圣公府犯下的諸多罪過,下詔免去孔胤植衍圣公爵位。衍圣公府仗著孔子祭祀之權橫向霸道,曲阜縣宛如國中之國,曲阜百姓苦不堪言,詔令從此以后,不再設立衍圣公爵位,改設祭祀官一職,專門負責祭祀至圣先師,官位就定為正三品,仍由孔氏子弟擔任。曲阜縣令也不再由孔家子弟擔任,改由朝廷委派流官。
衍圣公府改名為孔府,孔府之內三堂六廳衙門一概取消。衍圣公府依仗權勢惡意兼并田地,數量近二百萬畝,橫跨五省之地,傳朕詔令,所有田地一律沒收,改為官田,只在曲阜附近給孔府留下田地一千畝,用于維持孔府開支。
自孔胤植以下孔氏子弟,凡是犯下罪名者,查明證據后按律問罪,絕不輕恕!”
一連串的命令從朱由檢口中說出,洪承疇輕輕的吁了口氣,他知道從此以后,衍圣公府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