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三月初六,崇禎皇帝朱由檢不顧群臣勸阻,正式宣布南巡祭祖。
京中由四歲之太子朱慈烺為監國,由周皇后垂簾聽政,內閣首輔黃立極、次輔孫承宗,閣老徐光啟周延儒共同輔政,四院六部官員皆留在京中各司其職。
隨同伴駕的朝臣只有東閣大學士溫體仁和兵部尚書洪承疇。溫體仁為行軍總管,負責安排南巡一應后勤事務以及與地方官府接洽。洪承疇為兵馬總管,負責統率護衛禁衛人馬。
此次出巡,共抽調了禁衛軍一萬八千人為護衛,分別由平北侯延綏總兵張世澤、左都督同知遼西總兵曹變蛟負責統率。一萬八千人中,有三分之二的兵力來自延綏、遼東,皆是久經沙場的精銳,并特意抽調了張世澤曹變蛟兩員大將負責統兵,可見崇禎天子對自己安全之重視。
除了護衛兵馬,隨行的其他文武并沒有多少,除了溫體仁和洪承疇,便是數十個低級官吏,聽從二人調遣。隨同服侍的太監也沒有多少人,也就王承恩帶了幾十個負責服侍的小太監。而后妃卻是一個都沒有帶。
之所以如此輕車簡從,主要是為了省銀子,所以才不帶那些沒用的人,比如按慣例應該隨同的一眾勛貴。不過即便如此,光是出行準備也需要二十多萬兩銀子,這只是出發前的花費,而大軍一路上的花費將會更多。不過為了不給朝廷、不給地方帶來困難,朱由檢已經下旨,此行一應花銷皆由內庫出錢。
隨行錦衣衛倒是不少,由錦衣衛副指揮使劉文炳親自統率,隨護在御駕左右。若不是隊伍中有千余人的商學院和科學院工科的學生,此行倒更像是去打仗。
朝陽門外,以內閣首輔黃立極和英國公張之極為首,文武百官恭送皇帝出了北京,直到隊伍的影子消失在視線中,才各自乘轎騎馬離去。說實話,此刻每個人都感到非常的輕松,不管是文官還是勛貴,這幾年崇禎皇帝帶給他們的壓力實在太大,每個人的日子都不太好過。
很多官員甚至內心非常興奮,因為以后不用再早早上朝。但如果他們知道皇帝將要會做什么的話,恐怕就不會這么開心了,甚至會拼死也要阻止皇帝出巡。
拋開其他不說,溫體仁還是很能干的,把兩萬人出行的一應事務安排的妥妥帖帖,根本不需要朱由檢操心。
溫體仁做官清廉,又極會做事,若不是太喜歡爭斗和推卸責任的話,倒真算得上是能臣干吏。朱由檢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把溫體仁的位置放錯了,應該把溫體仁放在地方為督撫,而不是讓他入閣。
“陛下,今晚宿在香河,后日便能到達天津衛,天津衛極為繁華,有名勝數處,是否在天津休整一天?”溫體仁例行請示道。
朱由檢搖搖頭:“不必停留,按計劃行軍,到達山東境內再說。”
“微臣遵旨,這便下去安排。”溫體仁恭聲道。
此次皇帝出巡,內閣其他大學士都沒帶,只帶了他這個排位最后的閣老隨行,讓溫體仁深刻感受到了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故出京以來,一直兢兢業業,事事都想在前面。在溫體仁看來,皇帝之所以親自去南京祭祖,不外乎想游玩一番,見識一下大明的大好河山。一個二十來歲的皇帝,正是貪玩的時候,怎么可能甘心一輩子呆在宮里?恰好平定了蒙古收復了遼東,再加上海貿搞到一大筆銀子,國家無事,皇帝自然要好好享樂一番。
在溫體仁看來,朱由檢已經非常克制自己了,登基數年來,沒有修過宮殿,沒有貪戀歌舞,沒有酒池肉林窮兇極奢,甚是連后妃還是剛登基時那幾個,再加上登基不過三年多,便收復遼東,平定了漠南蒙古,以當今皇帝的作為,在大明歷任皇帝中絕對能排到前三,堪稱一代明君!但只要是人就有欲望,皇帝想游玩一番也無可厚非,沒必要為這點小事死命勸阻,所以在內閣中,溫體仁上疏勸諫是最不積極的那個。
天津是京東重鎮,運河必經之處,商旅云集、各種店鋪分布在運河兩岸,非常的繁華,在溫體仁看來,皇帝肯定會在天津衛游玩一番,故特意派人去天津打前站,讓地方官府鄉紳好生準備,卻沒想到皇帝根本就沒打算在天津停留。
為何要盡快趕到山東境內?溫體仁很是疑惑,不過卻也沒敢多問。在皇帝面前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他的不要多問多管,更不要表現出猜測皇帝心思的意圖,這樣才能明哲保身。
兩萬人馬水陸并進,兩日后到達天津,隊伍果然沒有停留,從繁華的天津運河兩岸通過,離開天津二十里才扎營過夜。
除了扎營后,朱由檢會上岸休息,其他時間都呆在船上,一路南行,站在船頭看著運河兩岸郁郁蔥蔥的景色,朱由檢其實很感慨,然而也就是這樣了。運河兩岸的景色雖好,卻不是他想看到的。而真正想看到的東西,有大隊人馬保護根本就看不到。
自登基以來,大明各省連年干旱,很多地方一整年都沒下雨,根據錦衣衛的密報,各地百姓早就民不聊生,舉事造反者各省都有。
其他省份不像陜北延綏,實行了分田分地,有保甲官員帶著百姓抗旱,又大力推廣了番邦傳來的抗旱作物玉米紅薯,使得陜北百姓基本上能吃飽飯。
而像山東河南這些地方,論土地要比陜北肥沃的多,但這里百姓的生活遠不如陜北。在士紳地主的剝削下,在官府的催逼勒索下,餓死凍死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的現象每天都在發生,很多百姓活不下去被迫成為賊寇強盜。
山東本就是出響馬的地方,正德年間便有劉六劉七起義,天啟年間聞香教徐鴻儒起義,更是攻陷數個府縣。因為距離京師太近,山東百姓起義根本成不了事,很快便會被鎮壓,但是朱由檢能夠想象的到,山東大部分百姓現在的生活狀態是何等景象。
和其他地方不同,山東除了士紳,有藩王,還有孔家,數座大山死死的壓在百姓頭上,逼得山東百姓根本喘不過氣來!
衍圣公孔家,仗著是圣人后裔,在山東各府大肆兼并土地,具體數量有多少誰也不知,根據情報估計,孔家占得田地至少在百萬畝以上。因為是圣人后裔,有孔圣人的牌位在,歷代朝廷對孔家都優容有加,而孔家仗著衍圣公的身份更是橫行霸道,兗州各府百姓深受其壓迫,日子過的更是苦不堪言。
根據錦衣外衛的情報,在整個山東,現在光是造反的流民軍便有二十股之多,這些流民軍少者數百,多者數千,到處搶掠,或流竄在運河兩岸,或在魯中山區占山為王,地方官府根本無力剿滅。
若是任由這種情形持續下去,若是農民軍中出現個如李鴻基、張獻忠這樣的梟雄人物,掀起一場席卷數省的大起義也不是不可能。
朱由檢知道,雖然大明現在在軍事上取得一系列的勝利,但是普通百姓們的生活根本沒有得到任何改善,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差。
因為天氣一年比一年的寒冷,因為已經接連四年出現大旱,而且是席卷大明南北的大旱!因為自己這個皇帝以前只顧得練兵打仗對付外辱,并未把精力用在普通百姓身上。更是因為地方官吏一如既往的殘暴,士紳地主還是那樣的貪婪無恥。
好在外辱已平,自己終于有時間用來處理內患了。
百姓們過去的日子實在太苦,僅憑一個士紳一體納糧,也許能夠解決朝廷財政問題,但對于普通百姓的生活,卻不會有太大改善,只能稍微緩解而已。
只要不取消士紳特權,只要天下七成的田地掌握在士紳手中,百姓就是被人魚肉的對象。而這也是朱由檢舍易求難的主要原因。
一路前行,朱由檢一路觀察、一路思考著。隊伍離開了天津衛,又走了三日,終于進入到德州境內。
德州,位于濟南府東北,大運河從境內流過,迤邐向南流入東昌府。第一代德王便是封藩在德州,后來因為德州土地貧瘠,才改封濟南。
地處平原臨近運河的德州自然不貧瘠,只不過沒有山東布政司所在濟南府山清水秀而已。不過德王雖然移藩濟南,在德州卻仍然有大量的田地,在德州有數以千的雇農。
隊伍沿著運河在德州境內經過,和往常沒什么不同。溫體仁甚至連知會德州官府的想法都沒有,在他看來,皇帝根本不可能在德州這樣的小地方駐陛,要停下也是停在百余里外的臨清州,那里才是山東最繁華的地方。
突然,隊伍外圍有些騷亂,溫體仁頓時皺起了眉頭:“去問問怎么回事?”
隨從很快去了,又很快回來向溫體仁報告道:“閣老,有人跪在路側告御狀,張侯爺已經命人把告狀者帶了過來,正要送到陛下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