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倭國回來的第一時間,茅良哲便此行所得寫成奏疏由錦衣外衛快馬送往北京。他是海貿商行大掌柜,有密奏之權。半月后,奏疏便擺到了朱由檢面前,看過之后,朱由檢大喜。
夏季時接到茅良哲和李彥直的奏疏,言說今年行情不行,沒有弄到太多海貿貨物,所以對今年海貿利潤,朱由檢并沒有報太大指望,只是給李彥直下旨,命他抓緊剿滅海盜,允許他跨境追擊。
只要能剿滅李魁奇、劉香等流竄在閩粵海域的海盜,福建水師便能獨霸東南海域,便能嚴密監控任何船只出海,到時有的是辦法對付那些海商。
另一個時空鄭芝龍尚且能獨霸東南沿海,使得所有出海海商都不得不向他交錢獲得出海貿易資格。皇家海貿商行有著自己撐腰,又有龐大的船隊水師,若是搞不定這些沿海士紳那才是笑話。
然而朱由檢沒想到,茅良哲和鄭芝龍竟然在倭國壓服了那些海商,擊滅了桀驁不馴的福州、福寧商幫船隊,逼迫了所有在倭國的海商交稅。雖然收的稅銀只有一百余萬兩,但這是一個好的兆頭,意味著以后源源不斷的海上收入。
皇家海貿商行規模再大,也無法完全壟斷海上貿易,而商稅才是源源不斷的收入。而商稅以后就由海貿商行負責,萬萬不能允許文官插手。稅額還得進一步商定,畢竟以后是要在出海前收稅,十一稅額什么的不好核算,可按照海船載貨量以及所載貨物核算商稅。朱由檢暗暗道。
眼下正是缺錢的時候,有了這筆海貿銀子,至少今年將不用再為銀子發愁。接下來便可以把精力用在宗室改制上。
朱由檢之所以再對宗藩制度動手,是因為前些時日在北京發生了一件事情。
事情原本也不大,有人公然搶劫財物而已,當場便被巡街的錦衣衛抓住。然而經過訊問后發現,此人竟然是宗室身份,有著奉國將軍的爵位。
堂堂大明宗室,竟然在京師當街搶劫,這種情形實在匪夷所思。便是錦衣衛大都督田爾耕也不敢擅自處置,便把此事報到了朱由檢面前。
朱由檢也很感驚詫,便命人把這個奉國將軍帶到宮中,親自審問,然后得知,這個奉國將軍之所以當街搶劫,是因為餓的沒了辦法。而其進京的原因是為了告御狀,狀告當代德王朱由樞欺壓普通宗室,接連一年不發祿米。
朱由檢當時驚異的問道,三年前宗藩改革,不是允許普通宗室做工養家嗎,為何還要依賴祿米?
該奉國中尉哭訴道,也想做工,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再加上宗室身份像給人當奴仆都沒人敢用,家里又沒有田地可種,只能指望朝廷祿米養活。而山東宗室的祿米都是經德王的手發給一眾宗室,過去德王發放還算及時,大家伙勉強能活下去,然而近三年來,祿米發放便時斷時續,很多宗室餓的不行不得不去做工給人扛活,身體孱弱的宗室沒有辦法,只能去上街乞討。而今年德王竟然斷了底層宗室的祿米,一年來沒發一粒糧食。
很多底層宗室上告無門,便湊了些糧食,讓這名叫朱由檻的奉國中尉上京告御狀,狀告德王克扣祿米逼死宗室。然朱由欖進京后卻找不到能告狀的衙門,不論是順天府還是大理寺都不理會他。帶的干糧早已吃完,饑餓之下不得不當街搶些財物。
看著這個論輩分是自己堂兄的奉國將軍,朱由檢微微搖頭。明明有手有腳,竟然連自己都無法養活,很多宗室被養了兩百多年,真的是養廢了。
不過那德王也實在可惡,竟然貪污宗室祿米,把人逼得進京告御狀。
三年前進行宗藩制度改革之時,規定底層宗室可以做工做生意,但并沒有直接停了祿米,而是給了一定緩沖期,就是考慮到這種情況。
各省宗室祿米按道理說應該由官府發放,可很多時候官府為了省事,也為了從中漁利,便和藩王勾結,把每一系宗室的祿米克扣一部分后交給該系的藩王,由藩王把祿米發下去,于是便滋生了貪污現象。對于那些藩王來說,底層宗室血脈距離他們已經太遠,一百兩百年前的親戚,還有什么親情可言,于是克扣在所難免。
反復詢問朱由欖,盤問德藩宗室改制之情形,然后朱由檢發現,自己三年前的宗藩改革基本上失敗了。
三年前的宗藩改革,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
一是停止濫發爵位,不管是親王還是郡王,爵位由嫡長子繼承,其他兒子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不再封爵位。將軍以下,直接取消爵位繼承權,其后代直接淪為平民。
二是放開對宗室們的管制,從今以后,宗室們都可以科舉做官,可以種田打工做生意謀生,不再有任何限制。對于底層宗室來說,這意味著徹底解放。
三是清查宗室田畝數目,除了歷年以來皇帝賜田以外,藩王們非法所占田地全部充公,或發放給原本田地主人,或者充為官田,并且要補齊歷年的田稅。清查非法所設鈔關,關停所設店鋪,藩王不可與民爭利。
濫發爵位這條,至少數年內看不到多少效果,除非現有爵位的宗室死去大半,才會節省下大量的祿米來。
至于宗室科舉做官,好多宗室卻是讀過書,但并沒有讀的太深,明知道讀書無用,他們怎么可能下功夫苦學?所以很多宗室也就是經過啟蒙,認識一些字,會看閑書消遣而已,讓他們去考秀才考舉人,和那些真正的讀書人去拼,又哪里拼的過?
放開管制,對很多吃不上飯的底層宗室確實有好處,他們可以做工做生意,可以從饑餓的邊緣掙扎出來。但也僅此而已,因為他們沒有生存技能,也沒有自家的田地,只能給人幫傭,只能干些苦力活,想過的很好基本不可能。而宗室的地位尊嚴,又使得很多宗室不愿低頭,寧愿領著微薄的祿米,也不愿去做工。畢竟若是去做工的話,以后便會停發祿米。于是便有了朱由欖活不下去進京告御狀。
朱由欖及其代表的宗室們想法很簡單,就是嚴厲處置德王,使其不再克扣祿米,若是祿米能按照規矩如數發放,奉國中尉一年二百石的祿米,足以一家衣食無憂。
但那怎么可能,即便沒有德王,地方收入也拿不出這么多祿米,也養不起他們。
不過無論如何,放開管制會使得底層宗室生活要好一些,會給地方官府減輕負擔,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對底層宗室的就業,朝廷并沒有配套的政策,而減少發放的祿米也都被地方官府和藩王克扣貪污,對于朝廷財政并無多少改善。
再說第三項改制,清查宗室田畝數目,把藩王非法侵占的田地收歸官府或者歸還原主。在開始的時候,從福王、周王一些藩王那里確實清查出很多田地,這些田地也確實成為了官田。
然而,也有一些藩王和地方士紳勾結,把非法侵占的田地納入士紳名下,雙方共享利益。而那些官田,也不斷被士紳侵占,官田收益被侵奪,朝廷的賦稅并未增加太多。
按道理說,全國二十多位親王,九百多郡王,清查出來非法侵占的田地會很多,這些田地全部轉為官田以后,會給朝廷增加不少稅賦,但事實上,朝廷每年賦稅并未增加多少。
因為不指著國庫稅賦練兵,因為太多的事情牽扯了朱由檢的時間,讓他沒精力去關注宗藩改革的事情,因為當時朱由檢也知道,宗藩制度改革的效果至少要等到一二十年后,當現在活著的宗室大量死去后才能看到,故也沒有過多去關注。
而現在看來,三年前的宗藩改革,基本上是失敗了。底層宗室生活得到了一些改變,但卻沒有改變太多,很多底層宗室還是掙扎在餓死的邊緣。地方官府收入也沒有增加多少,因為還得給現存有爵位的宗室發放祿米,而朝廷更沒有得到多少好處,賦稅并沒有增加。
而唯一得到好處的便是地方士紳和地方官府,地方士紳和藩王勾結,偷偷吸納藩王非法兼并田地田地甚至霸占官田,地方官府和藩王勾結,趁機克扣貪污應該發給普通宗室的祿米。
雖然當時自己為了宗藩制度改革,派出了大量的御史,然而御史也是官員,也是士紳階層的一員,他們在督促改革時不會貪贓枉法,但很多時候卻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面對這種情況,朱由檢已經不再憤怒。吏治早已腐朽不堪,有這種結果也不出意外。
這件事再次證明,依賴文官去做事情,事情只能會越來越糟。
大明的制度若是不得到徹底改變,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費,阻擋不住大明王朝的滅亡。
現在外患已除,自己已經能夠騰出手來,著手解決大明內部的種種頑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