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追擊的八旗兵已經不見了蹤影,趙率教卻并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東,又馳騁了數十里,在一個叫做遷西鎮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人口兩三千的小鎮,地處山間平谷,趙率教來的時候便經過此鎮,當時還傳達了堅壁清野的命令,讓鎮中百姓去城池躲避。然而現在,趙率教發現,鎮中百姓竟然大部分都沒有動。
“趙總兵,您怎么又回來了?”鎮中的頭面人物龔超聞報迎了出來。
龔超曾是千戶,現在年事已高已經從軍中退役,軍職由其長子繼承。而這遷西鎮中大部分也都是軍戶家庭,大部分人家都有男丁在軍中服役,守著北面的長城烽墩戍堡。因為同是軍戶身份,鎮中百姓對于經過的趙率教部也并不害怕。
“數日前不已經和你們說了嗎,讓你們撤出鎮子,怎么都還在這里?”趙率教沒有回答,反而質問道。
龔超苦笑道:“我也想撤,但撤哪啊?邊墻烽堡都破敗不堪,哪里容得下這么多人?而最近的遷安縣據此也有近百里,拖家帶口根本沒法去。眼看著就要進入冬天,離開家恐怕這鎮中百姓大部分都會凍死餓死......”
天氣一年比一年冷,這里的百姓平素里日子本就過的苦,哪家糧食都不夠,平日里呆在家里免強能不餓死,若是搞什么堅壁清野的話,至少會餓死凍死一半,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所以若非萬不得已,根本沒人愿意背井離鄉。
再說,建奴既然選擇從遵化破關,那里距離這里一百多里,建奴未必會來遷西這窮鄉辟壤,從遵化向南向西,便是京畿膏肥之地,建奴去那里搶劫不好嗎,怎么會來這遷西鎮?
不僅是普通百姓,便是有財力撤進城中的龔超,也懷著僥幸心理,選擇留在了鎮中。
對這種情況,趙率教自然也是清楚的,但是......
“龔千戶,你不是問我為何回來嗎?因為遵化城和三屯營都被建奴攻下了,我帶著部下拼死才殺出重圍。龔千戶,你可知道遵化和三屯營現在怎么樣了嗎?我告訴你,都被屠城了,城中所有百姓全部被建奴屠戮一空,建奴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放過。不僅是遵化和三屯營,還有數十上百的村鎮,凡是建奴經過的地方,皆被屠戮一空,糧食財物被搶,所有人皆被殺死。”
趙率教狠狠說道,言語有些夸張,因為很多事他并未親眼所見,但也基本和事實相差不多。
“這,這,趙總兵,建奴會不會來這里啊?”龔超頓時被嚇住了,想想建奴來到這里的后果,頓時不寒而栗。
“我哪里知道?”趙率教搖搖頭,“建奴殘暴如同禽獸,遵化三屯營官兵已經被全殲,其分兵四處劫掠也說不一定。”
“趙總兵,您一定得留下來幫幫我們啊!”龔超突然想到,也許建奴真的會來,會追著趙率教部殺來,頓時臉色大變,連忙哀求道。
“若是建奴殺來,我可以帶著部下幫你們擋一擋,但也別指望我能擋多久,你們還是應該撤離這鎮子。”趙率教嘆道。
“可是我們能去哪里啊?這鎮中兩千多口人呢。”龔超很是為難。
“最好撤去遷安城,實在不愿去遷安的,可以撤到山上,尋山洞什么的藏起來,千萬不要留在鎮子。也許撤離會有人餓死凍死,但留在鎮中,建奴真的殺來的話,全鎮所有人都會死路一條。”趙率教也有些不忍,但還是如此道。
只有堅決實行堅壁清野,才能盡可能的斷絕建奴獲取糧食渠道。而城池中的人口多了,才有足夠的實力進行防守,城池才不會被建奴攻破。至于因為堅壁清野給百姓帶來的損失,卻也是沒有辦法。
從趙率教部得到的消息,讓整個遷西鎮都感到驚恐,聞聽遵化、三屯營的慘狀,百姓們再不敢有僥幸心理。當下攜家帶口,準備轉移。較為富裕一些的家庭選擇去遷安縣城,貧困老弱多的家庭經不起長途跋涉,便選擇了上山。附近多是山嶺,尋找一處山洞,也許能避過兵亂,等到來年春天再回來種地。
趙率教在這里呆了一日,進行了休整。為了提升部下士氣,趙率教宣布,把從建奴那里搶到的戰馬都賞賜給士兵們,然后再把斬獲的廝卒首級平均分配給每一個士兵。按照朝廷規定,一顆人口至少有二十兩銀子賞銀,按規矩這些賞銀一半要歸將領所有,現在趙率教分文不取,將來所得賞賜都給部下。
每人搶到兩匹戰馬,再加上斬獲的首級,每個士兵都能得到五六十兩銀子,可謂發了一大筆財!
頓時,士氣飛漲了起來,原本還沉溺于戰友傷亡所帶來的悲痛中,現在則完全忘記了悲痛。
趙率教便趁機宣布,休整過后,便繞道前往薊州,伺機再和建奴作戰。
“總兵,咱們攻破了建奴營地,斬獲甚多,弟兄們傷亡太大了,還是回山海關吧,干嘛還要去和建奴廝殺?”一個心腹不解道。
“是啊,總兵,咱們已經付出了太多,沒必要再戰了。”其他人也紛紛道。
此刻,大部分士兵不想再廝殺,只想撤回山海關。
“我也想回去,可是你們想一想,若是回去了,這些戰馬怎么辦?你們養得起這些戰馬嗎,去山海關這些戰馬又賣給誰?”趙率教問道。
“這個......”手下們傻眼了。當聽到趙率教把戰馬賞給他們時,每個人都很興奮,畢竟這些都是上等戰馬,并非那些拉車的駑馬,還是挺值錢的。可是正如趙率教所說,養馬也得花錢啊,這些都是上等戰馬,必須好料喂養,一個戰馬一日吃的糧草,能養十來個士兵,他們肯定養不起,而朝廷也肯定不會撥付糧草給他們私人養馬。
而要賣掉的話,在山海關又能賣給誰?根本就賣不掉,也沒人能買得起這么多馬啊。
“所以咱們還得去北京。現在建奴入侵,北京城外肯定各路軍隊云集,這種情況下,戰馬還是很緊缺的。特別是那些來自內地的客兵將領,缺戰馬缺的厲害,為了能在和建奴作戰時保命,肯定愿意花大價錢買馬。在山海關,一匹上等戰馬能賣二十兩銀子,到了北京,肯定能賣三十兩,甚至四十兩。”趙率教諄諄善誘道。
“對,去山海關,咱們把戰馬賣掉!”手下們被趙率教說的激動了起來。
“咱們也不能就這么直愣愣的過去,應該再從建奴那里搞些好處。三屯營的建奴失去了大量戰馬,機動力大降,咱們現在一人三馬,建奴根本就追不上咱們。這一路向南,建奴必然分兵劫掠百姓,咱們就尾隨其后,尋找機會就給他們來一下子,多殺些建奴,給戰死的兄弟們報仇,也能順便多些斬獲,多從朝廷那里得到一些賞銀。”趙率教繼續道。
“總兵說對對,咱現在有這么多馬,不用怕建奴,跟他們干!”當即便有手下叫道。
“對,給戰死的兄弟們報仇!”
“殺建奴砍人頭立功受賞!”
其他人也紛紛叫了起來,士氣一下子被趙率教弄了起來。襲擊建奴營地獲得大勝,讓他們對建奴毫無畏懼。
這些士兵,大部分都頭腦極其簡單,只要帶他們的將領不畏戰,他們便不會。而趙率教手下的又都是jing銳騎兵,是趙率教一手調教而成,戰力很強,又非其他邊軍能比。
休整過后,趙率教便帶著部下再次出發,沒有選擇回三屯營,而是先向南,繞道豐潤縣境內,再折向西。一路行軍,趙率教廣派哨騎,查探建奴動靜。
從建奴營地里還繳獲了一批衣物,因為快要進入冬天,天氣會越來越冷,趙率教便讓手下把這些衣物帶上,為此還放棄了一些糧食。現在這些衣物派上了用場,趙率教讓哨騎穿上,以迷惑建奴。
一人三馬,輪番騎乘,速度要比原先快了很多,三日后,再次追上莽古爾泰部,因為扮作了建奴打扮,前哨騎兵甚至誘抓了幾個建奴哨騎,嚴刑拷問后得知,黃臺吉攻打薊州不克后,已經放棄薊州繼續向南,準備徑直前往京畿,莽古爾泰部奉命去和黃臺吉會師,因為丟了大量戰馬原因,莽古爾泰部速度減少許多,還得兩天時間才能到達會師地點。
“總兵,有數百建奴正在十里外村子里殺掠。”有哨騎興沖沖的來報。
“建奴主力呢?”趙率教jing神一振。
“建奴主力正在二十里外扎營。”哨騎報告道。
建奴行軍速度也不是太快,每日六七十里。天亮開拔,下午時分便宿營,扎營的同時,會分派小股軍隊四下劫掠,攻擊附近的村鎮,主要目的時搶劫食物,以戰養戰。當然搶劫的同時,也會伴隨著殘酷的殺戮。
“出發,滅了這伙建奴!”趙率教當機立斷道。
四五百換上建奴服飾的騎兵為先鋒,打著搶來的正藍旗旗幟,向著十里外村子沖去。
“咦,你們是正藍旗的?五貝勒不是讓你們去南面洗掠嗎,怎么來到了這里?”村口放哨的建奴騎兵迎了過來,詫異的問道。
然而回答的他卻是一柄長槍,一下子把他挑落馬下。
騎兵們速度不停,如同旋風般沖進了村子,“轟轟轟”,三眼火銃的轟鳴響成一片。
以有備攻無備,以三倍的兵力進攻,不到半個時辰,村子便安靜了下來,五百建奴被殺了三百多,剩下的百余騎馬逃了出去。
很多被殺的建奴臨死時臉上還很愕然,都是旗丁都是一家人,為何突然對自己動起了刀子?
對逃走的建奴,趙率教也沒有去追,而是下令割掉殺死的建奴首級,牽上他們的戰馬,火速離開了這個村子。至于村子里幸存的大明百姓,趙率教只是派人通知他們,火速逃離村子,因為建奴很快就會殺回來。至于其他的,趙率教已經沒工夫去多管。
果然,趙率教走后僅僅一刻時間,大隊的建奴騎兵蜂擁而來,而留給他們的只是數百無頭尸體。
“混蛋,該死的趙率教,我必殺了你!”營帳中,莽古爾泰大聲咆哮著。
雖然沒有抓到一個明軍,但遭遇到了同樣的襲擊方式,莽古爾泰不是傻子,一下子便判斷出來襲擊自己的是誰。
“五哥,大汗命咱們去三河縣會師,咱們不能節外生枝。”阿巴泰勸道。
“死了三百多旗丁啊,難道就這么算了?”莽古爾泰眼睛通紅的瞪著阿巴泰。
阿巴泰道:“自然不能。不過這股明軍只有千余人,所依仗不過是戰馬多速度快。咱們兩萬大軍為了這千余明軍耽擱時間不劃算。以我看來,不妨留下一支騎兵,人人雙馬,負責追殺這股明軍。”
莽古爾泰冷靜了下來,覺得阿巴泰說的有道理,眼下還是應該大局為重。
“那好吧,就讓阿濟格率領三千騎兵,人人雙馬,負責剿殺這股該死的明軍!”
趙率教感到麻煩了,就在上午,哨騎再次和建奴哨探遇上,卻沒能誘殺得了建奴哨騎,反而被建奴哨騎殺了好幾個人,剩下的哨騎拼命回來報信。趙率教意識到不妙,當即率領部下逃了出去,然而還未等跑多遠,一支數千人的建奴騎兵猛地追了上來。讓趙率教震驚的是,這支建奴騎兵竟然人人雙馬,速度一點不下于己方。而且騎術更是好于自己手下騎兵。
一路追逐數十里,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危急關頭,一個心腹將領主動留下斷后,帶著百余騎迎了過去,方才給大軍贏得逃離時間。
天黑了下來,趙率教才有機會脫離戰場。
經此一戰,趙率教再不敢起其他念頭,帶著剩下一千多騎迅速南下,向京畿馳騁而去。而他的果決,也使得這一千三百多騎得以逃脫阿濟格的追殺。
阿濟格追逐無果,眼看距離大軍越來越遠,害怕落入明軍重圍,不敢再追,返回和莽古爾泰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