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 營救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營救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營救(1/2)

御史臺又稱為烏臺,柏樹。

因為東漢時御史臺外栽種了不少柏樹,柏樹上有數千只野烏鴉盤旋其上,故而得名‘柏臺’,‘烏臺’。

當蘇轍,蘇邁,章丞一行抵達時,看見御史臺的兵卒頭纏黑巾,身穿白衣,腰盤剛刀把守在牢外。

蘇轍和蘇軾的長子蘇邁以及章丞前來,本來蘇軾是不許看望的,但見章丞拿著宰相的令諭,故而御史臺上下不敢阻攔,一一放行。

一道一道的獄門打開,蘇轍一行似聞到一股腐敗潮濕之味。

當蘇轍被帶到一處牢房,卻見一名男子倚坐在地,抱膝仰望著盤旋著油燈上的飛蛾。

蘇轍一見對方不由拍著門欄大聲道:“哥哥。”

對方一聽立即爬起身抓住門欄道:“九三郎!你莫不是來見我最后一面?”

蘇轍驚道:“哥哥何出此言?”

蘇軾道:“前幾日蘇邁命人送了一條熏魚來,我寫了兩首絕命詩予你,尚未寄出。”

蘇轍驚訝,蘇邁聞言連忙解釋。

原來蘇軾與蘇轍約定,平日送飯只送蔬菜肉食,若遇到壞消息,則送一條魚來。

蘇邁因一日有事托朋友送飯,忘了交代此事,朋友誤送了一條魚便造此誤會。

此刻誤會解開,眾人方是大喜,嘆說虛驚一場。

蘇軾嘆道:“累我這幾日長吁短嘆,連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正說話之間,忽是牢鎖被打開,但見監察御史舒亶,何正臣在幾十名獄吏簇擁下抵達監牢中。

身為監察御史舒亶在牢中威風凜凜,他目視左右后向蘇轍作禮道:“子由,這里是御史臺未得允許,不得輕入看望。更不用說有閑雜人等。”

蘇轍不答。

蘇邁對舒亶自無好感,唯有按捺道:“啟稟御史,這里有集賢相的令諭!”

舒亶道:“本官知道,可是沒有陛下親旨,我這里也不好辦。”

說完舒亶看向一旁的章丞問道:“汝是何人?”

“我?”章丞猶豫了一下,一旁的蘇邁搶著道:“這位是章丞相家的二郎君。”

舒亶聞之動容道:“原來是章二郎君,失敬!”

“不敢當。”

舒亶道:“既是如此,看在集賢相面上,我姑且破例一次。”

蘇轍,蘇邁聞言都舒一口氣。

舒亶看了章丞一眼,對方不知道舒亶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故意興師動眾至此,也是有意為之。

這一次烏臺詩案。

王安石、王安禮、張方平、曹太后、章惇都為蘇軾說話。

唯獨與蘇氏兄弟交好的章越卻一言不發。

章越看似不插手此案,卻讓蘇轍蘇邁二人手持他的親筆令諭出入烏臺,其用意就差著當面沒告訴舒亶蘇子瞻是我要護的人,若你敢動他就要你們好看。

舒亶看著章丞看似年輕木訥,心底暗暗盤算。

舒亶行禮道:“章二郎君,此案如今在士林中頗有爭議,有人言是我們御史臺,冤枉了蘇軾。”

“旁人言語罷了,但在章丞相面前必須一剖肝膽。”

舒亶不等章丞回答,便道:“眼下我為蘇軾定下四罪。”

“一是怙終不悔,其惡已著。”

“二是傲悖之語,日聞中外。”

“三是言偽而辨,行偽而堅。”

“四是陛下修明政事,怨己不用。”

“我們御史臺認為蘇子瞻訕上罵下,法所不宥。”

章丞色變心道,怎至如此?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嗎?

一旁蘇轍,蘇軾,蘇邁聽了都是垂下頭。

章丞想了想道:“這些事御史不必與我說,爹爹……集賢只是交代我看一看蘇學士。”

“看看他有沒有被刑訊逼供?有沒有苛刻對待?衣食供給安好?他是朝廷重犯,故案子還未水落石出前,需要厚待,不可擅加一指予他。”

見章丞不上當,舒亶尬笑一聲。

何正臣出面道:“還請二郎君代稟丞相,蘇子瞻在牢中一切安好,吃食皆由家中供給,至于每日還有熱水梳洗。”

一旁蘇軾則道:“確實如此,也沒有受苛待,只是每日通宵達旦地審問,令人疲倦不得歇息,還時不時拿話嚇我。”

舒亶聞言看了一眼蘇軾,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何正臣,舒亶告退,眾人與蘇軾說話。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營救一千兩百二十三章營救(2/2)

章丞道:“爹爹讓我轉告蘇學士說他愧為宰相,但在此事上卻無能為力,累蘇學士在此。”

蘇軾對章丞道:“這是哪里話,勞丞相關懷。軾想當年蘇某與丞相都受知于歐陽公。歐陽公之意本待文壇之后,意屬丞相承他衣缽將學問發揚光大。”

“不意丞相官越做越大,詩詞文章倒是越做越少。反而是蘇某仕途不得意,卻文壇得意,為遠近鴻儒為宗師,當今儒士皆以夫子呼之蘇某,代丞相成為了文壇宗師。”

“這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故。豈知因才高名高之故而身陷囹圄,這也是軾始料不及。”

眾人聽了哭笑不得,蘇軾都到這地步,還不忘調侃自己,再調侃調侃章越。

蘇轍問道:“哥哥你招了?”

蘇軾點點頭道:“我進烏臺前以為不過是文字上一些事,最多言語時事如實而道,并非有指責之心。但御史一再逼問,只好說是了。”

眾人都是搖頭,眾人本還有些許指望,沒料到蘇軾已全招了。

蘇邁不甘心地道:“爹爹你真的全招了?”

蘇軾點點頭,旋又道:“還能如何,我好歹還是一任太守,御史臺在湖州以一繩拽我入京,如驅雞犬。”

“我當初為孫覺作松江堤而來湖州,但御史非要說我是借詩諷刺農田水利法。早知如此便‘若對青山談世事,當需舉白便浮君’,言時事真為難。”

“更恨的是無中生有,我與陳襄在僧寺中見牡丹數朵和詩云,一朵妖紅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閑花得少休。”

“舒亶非說我要此詩諷刺執政,以化工比喻執政,以閑花比喻小民。”

“這倒冤枉了我。”

眾人又再度搖頭,看蘇軾自言自語,手足無措的樣子,好似關得瘋了。

蘇轍,蘇邁不勝難過。

章丞回府時,章越正在見客,來人正是王安禮。

王安禮對章越道:“吾兄長來信說,當今天下能救蘇子瞻的唯有丞相一人,故請丞相施以援手!”

章越笑著問道:“這是王舒公的意思,而不是和甫的意思?”

王安禮搖頭道:“不是,確實是兄長的意思,這里有書信有憑。”

王安禮將家信交給章越。雖是家信,但章越看到王安石托王安禮懇求自己。

章越不由動容地道:“仆自任相以來,舒公無一事煩仆,不曾料到為蘇子瞻之故。舒公真是君子。”

章越心底確實是震驚,他任相后與王安石一路小齷齪不斷,今日王安石竟為了蘇軾之事放下身段私下求己出面營救。

此公確實當得起后世讀書人的推崇備至。

王安禮道:“當然在安禮眼里,若蘇子瞻因此而死,天下人必怪罪于兄長。此事算是我兄長拜托丞相了。”

章越隱去情緒放下書信言道:“不過和甫,此事仆不宜直接出面。”

章越伸手一按,打斷王安禮的話道:“不出面卻不是不救,便沒有舒公這封信,子瞻我也是救定了。不過到了殿上時,還勞和甫你先仗義執言。”

王安禮起身道:“多謝丞相!”

章越笑道:“任相至今,終有一事與舒公相同了。”

說完章越王安禮二人皆是拊掌而笑。

章丞等王安禮走后,向章越說了見蘇軾經過。

章越對章丞道:“子瞻確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上書‘入館多年,未甚擢進,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見與軾不同,以此撰作詩賦文字譏諷,意圖眾人傳看’。”

“啊?”

章丞吃了一驚,他吃驚的并非章越如何從御史臺拿到蘇軾的供詞,而是吃驚為何蘇軾會主動這么承認。

章越道:“出乎意料吧!”

章丞點點頭然后道:“會不會幾十日在御史臺連續拷問下,蘇叔父糊涂這么寫的。”

章越道:“確有此可能,但我與你說多次,不要神話一個人。”

“你蘇叔父首先是一個人,然后才是古今第一才子。”

“想來或有這等不甘,不然何必在詩文里多談‘淡泊名利’的詞句。”

章丞心道,蘇叔父當年難制舉入三等,可謂是得天下之高,百年制舉只有他和父親章越,及舅公吳育得此名次,他對自己以后的仕途怎么沒有期許呢?

章越道:“你蘇叔父的性子,便是一遇邪惡如蠅之在食,吐之方快。”

“他之前奏疏所指‘追陪新進’四個字,指的不正是蔡確,李定之流嗎?

“但話說回來我與章子厚兩位好友,也是兩位新進啊。”

章越想起蘇軾當年進京初次面圣就指出天子三個缺點,其中之一便是進人太速,弄得他當場差點下不來臺階。

盡管章越知道,蘇軾這是無心之舉。

不過換了是自己處于蘇軾的位置上,看著章越,章惇二位昔日好友一路飛黃騰達,自己卻一直遭到政治上的打壓排擠,心底焉能沒有一點情緒。

都知道蘇仙是古今第一才子,同時他在政治也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心底也期望致君堯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