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十七章漁叟河邊(兩更合一更)一千五十七章漁叟河邊(兩更合一更)(1/2)
京城蔡府。
說的便是如今知雜御史兼判司農寺蔡確的府邸。
如今蔡確府邸可謂是賓客盈門。
因為京里傳來消息蔡確馬上要轉正,升任御史中丞了。
因為原御史中丞鄧潤甫,因為官家任命王中正,李舜舉簽書經略司事后,一群年輕官員去攔馬反對。
結果這些官員被王珪以借口調出京去。
之后此事就捅了馬蜂窩了,鄧潤甫
疏中云‘自唐開元以來,用楊思勖、魚朝恩、程元振、吐突承璀為將。
有功,則負勢驕恣,陵轢公卿;無功,則挫損國威,為四國笑。
今陛下使官宦將兵,功之成否,非臣等所能預料。然以往事監之,其有害必矣。陛下仁圣神武,駕御豪杰,雖憲百輩,顧何能為,獨不長念卻慮,為萬世之計乎?
豈可使國史所書,以中人將兵自陛下始?
后世沿襲故跡,視以為常,進用其徒握兵柄,則天下之患,將有不可勝言者矣。’
疏上之后,官家很生氣問了鄧潤甫你小弟自己管不管,你自己是個啥意思?
鄧潤甫說我也是一般意思。
蔡確與鄧潤甫也是久有不合,順勢在君前也是說了幾句推波助瀾的話。
于是鄧潤甫就涼涼了,告疾在家,與章越一并待遇。
所以蔡確順勢要升任御史中丞,馬上成為四入頭。
官場上都是聞風而動,提前來向蔡確道賀的官員不知其數。
這次章越生病,蔡確倒也上門探視了兩次,見他這般,也是一肚子氣。他不知道章越在伐夏之事上與官家有什么好倔強的。
蔡確回府后正好官家派內侍至蔡確府給了他一個字條。
蔡確看了后,面色凝重。
思索片刻后,蔡確便派人請了一位名叫周清的官員,讓他過府一趟。
周清乃中書刑房堂后官,聽聞蔡確召見后又驚又喜。
蔡確看了周清道:“據我所知有件相州殺人的案子。”
周清是個聰明人,當即試探地道:“不錯,此案牽涉至陳安民、吳安持、韓忠彥等人。”
蔡確聽了目光一凝道:“你仔細說來!”
這是治平四年的案子,一個強盜帶著兩個剛入伙的小弟去搶劫,路上吩咐說如果有人阻攔就殺了他。
結果劫掠到一個戶人家家里,三人抓住了人拳打腳踢進行逼問,一個鄰居看不下勸了幾句,結果小弟就將這個口頭勸阻的人殺了。
然后這三人團伙被抓,按殺人償命之論,這三人都要處以死刑。
但在量刑上卻出現了問題,本來主犯死刑,從犯可減輕。這兩個小弟雖然殺人了,卻是從犯。
再或者殺了勸阻之人的是一個叫馮言的從犯,另一個從犯沒有殺人可以減輕。
但最后負責此案的陳安民和潘開便草草將三人都處以死刑了。
王安石變法后,對于刑名也是看得很重。
之前在阿云案中,他與司馬光就此激烈地辯論過。王安石對阿云主張寬以量刑,但司馬光卻是反對認為阿云必須死刑。
這個關系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按問欲舉自首法’。
一個是被抓之前自首,還有一個被抓之后自首。
本來被犯人抓后主動招供在重大刑事案件中,是不作為減刑參考的(其于人損傷……并不在自首之例),但王安石認為這個可以有,只要坦白一律可以從寬。
阿云案為什么最后判流放呢?一個是謀殺未遂,一個是婚姻不成立,不構成真正夫妻關系,另一個是阿云案發后,主動承認了罪責。
阿云案是作為熙寧變法前一個很重要的事件,而按問欲舉自首法,此法在熙寧以后大量施行。
可是在這相州案中,從犯被抓后主動自首的情節,按照按問欲舉自首法來看,一律判處死刑,這就是很明顯的一次嚴重量刑錯誤。
于是此案被中書刑房堂后官周清看到了。
當時王安石為了刑名改革,對周清等人吩咐,發現這樣冤假錯案,查處一起便獎勵你們升一官,而失責的官員則‘流放兩千里’。
周清便發現了相州案的問題,一個死刑案經手除了地方官員,還有大理寺,刑部,最后才到了中書衙門。
周清當年就提出了復核此案,但大理寺復核后認為沒問題。
因為主犯說過路上有過來阻攔的人殺掉,言下之意是殺掉有帶著兵器來阻攔的,沒說殺掉帶著嘴巴來阻攔的。
這個殺人算兩個從犯自己拿主意的,所以一律算成主犯。
這個論斷還得到了周清的上司中書刑房檢正劉奉世的支持。
周清事后查得這陳安民是文彥博的小舅子,除此之外還有吳安持和文及甫經手,在此案復核上簽過字。
所以周清便不敢再追究下去,要是真的按照律令陳安民,文及甫、吳安持都要流放兩千里。
蔡確已是從周清口中問清楚了此案經過,周清此案有問題是確切無疑的事,而且背后還存在著嚴重的官官相護的問題。
蔡確當即吩咐周清先回去。
而蔡確方才從內侍中得知的消息,更佐證的此事,皇城司得來消息說相州官員潘開奉了陳安民的意思拿著三千貫錢至京活動。
案子最后按陳安民的意思判了,其中肯定發生了一系列不可告人內幕之事。
官家讓蔡確和開封府嚴查。
蔡確看了案情,潘開賄賂正在吳充任相之際,而涉案的陳安民是文彥博的姻親,文及甫是吳充的姻親,而吳安持亦是吳充姻親。
所以這背后無疑全部指向了一個人……
不久劉佐,何正臣,黃顏三人到了,蔡確道:“事情查得如何?”
劉佐道:“查得了相州官潘開確實拿了三千貫到了京里活動,此錢被吳家大郎君吳安詩給一并拿了。”
“繼續說。”
劉佐道:“然后吳安詩承諾潘正拿這三千貫大理寺說項,但吳安詩卻查得大理寺判決并沒有如周清之意,而是有利于陳安民,取三名主犯之意,所以最后這錢進了他的私囊。”
蔡確聞言失笑:“我早便知道這吳大郎君又貪婪又蠢,卻不意貪婪和愚蠢至此。”
“他這是害了吳丞相啊!”
黃顏道:“知雜,此事牽連文潞公,吳丞相,難道陛下是要對付舊黨?”
蔡確道:“陛下要伐夏了,但朝野上反對甚多,之前鄧潤甫反對中官監軍便是舊黨在后煽動所致。”
“所以在伐夏之前辦些事,免得以后出亂子。”
黃顏道“知雜,文及甫,吳安詩也是章相公姻親。”
蔡確道:“此不干他的事,他當時在外將兵。再說了吳安詩這大舅子與他素不睦。”
黃顏道:“但是文及甫和吳安持與章相公關系密切?”
蔡確道:“先不管這么多,我即要辦的事,誰來說情也沒用。他章三在相位時,我還顧忌三分。他如今告疾在家,難不成還事事由著他不成?”
“當初我連舒國公和韓縝都彈劾,章相公又如何?”
王安石,韓絳對蔡確都有舉薦之恩,但蔡確擔任御史后就是這么一點情面不留。
蔡確道:“這些都是當今士族,所以開封府肯定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要辦他們還是要我御史臺來,所以我打算從陛下那邊請將此案交到御史臺來。”
“這些衙內向來自恃身份尊貴,便以為沒有人敢辦他們,世代簪纓又如何?碰上我蔡確便算他們倒霉!”
“是!”眾人都知道官家就是喜歡蔡確這等敢孤身犯事,不避恩怨的勁。
幾人走后,劉佐留下遲疑道:“知雜,是不是要先稟告章相公一聲!他如今雖不在相位了,但萬一日后……我是說萬一疾愈復出。”
一千五十七章漁叟河邊(兩更合一更)一千五十七章漁叟河邊(兩更合一更)(2/2)
蔡確道:“你倒是小心,也是,旁人看這一次章三與陛下分歧甚大,但我熟知此人素不為無道理之事,說不定又玩什么陰險的路數。”
“你放心,我會親自與他說。是了,吳安詩手下有個叫何七的人,你去查一查,無論有無牽扯進此事,也要拿了罪證。”
“怎么?”
蔡確笑道:“此人當初與章三有隙,只要我順手殺了,章三再如何也不會怪我,到時候反而會謝我。”
劉佐目光一亮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何七此人我知曉。”
“相公,這一份銀臺司抄發重要奏疏詔令,這一份是陜西軍報!”
看著黃好義手持這些,章越道:“說了不看還要送來?”
黃好義點點頭。
章越雖在告疾,但中書大小事,朝廷政務機要之事都抄錄一份給章越過目。也就說章越如今雖沒有參與中書決策,但對于朝堂大小事還是有知情權。
同時也用看抄發的方式,來試探自己是否心意有所轉圜。
章越道:“且不看這些,還是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就是。”
黃好義稱是,然后看見章越去墻邊提魚簍。
黃好義也是服氣,章越如今告疾在家,卻不務正業,不知幾時起居然沉迷上了釣魚。
說完章越即提著魚簍到了后門和彭經義一起坐上了馬車,然后一路行駛出繁華的汴京城,最后抵達汴京郊外的一處河塘。
今日天氣還算不錯。
到了地頭后馬車停下,彭經義提著兩桶魚食,章越則是戴著斗笠提著魚簍,尋了一處地方坐下。
附近本坐著好幾個正在垂釣的漁叟一看章越抵達,便紛紛笑道:“章員外今日又來喂魚了?”
這話說得章越不禁老臉一紅。
章越也不搭理這些山野之人,便對彭經義指著河塘某處某處道:“這里這里打窩!”
彭經義聽了吩咐就打開木桶拿著木勺挖著餌食一勺一勺地倒入河中。
看著如此多的魚食撒入河中,一名漁叟笑道:“如此堆下去,下游的水都要漲上三尺高!”
聞言一旁的漁叟們又笑了。
章越聞言笑笑道:“幾位老人家,常言道釣魚不打窩釣得也不多,以往我釣不上魚來,定是窩打得不夠好不夠多,而非釣技不成,今日請幾位老人家拭目以待。”
話音剛落彭經義又從馬車提了兩桶魚食來,幾位漁叟頓時不笑。
“給魚喂飯也不是這么喂,這不是來做功德的吧!”
蔡確驅車而來,正看到章越穿著一身厚衣用斗笠遮面釣魚的一幕。
蔡確見此笑了笑,天下周知章越如今稱病告疾,結果卻給我覓得在河塘旁釣魚,也不怕我一狀告到天子那去。
蔡確走到章越旁,彭經義聞言低聲道:“相公,蔡知雜到了。”
章越醒轉看見蔡確,卻沒有多少驚慌之色,而是立即起身拉著蔡確走到一旁對蔡確道:“我好容易才覓得了此釣魚的地方,你莫要將我的底細泄露出去。”
蔡確看了一旁正在釣魚的漁叟不由譏笑道:“不就幾個漁叟,這算得什么?”
當即二人走到一旁空隙處,一旁漁叟見章越走了紛紛打趣道:“章員外怎么不釣了?不給魚喂晚飯了?”
蔡確聞言看了一眼章越空空如也的魚簍,臉上的譏笑之意更濃。
章越則笑著回應道:“不急于一時,來日方長。”
蔡確忍不住大笑道:“姜太公用直鉤釣魚,愿者上鉤,你卻沉迷于打窩,你到底玩得是哪一出啊!”
章越亦是自嘲笑了笑:“人到了這年紀,方知垂釣之中自有大樂趣,你莫笑我,你怎到此來了?”
蔡確道:“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說來確有要事稟你……”
當即蔡確將吳安詩,文及甫,陳安民的案子說了。
章越聞言神色凝重道:“既是皇城司查得消息,是陛下交代你辦的?”
蔡確道:“確有此意,但我也可以替你遮掩。”
章越道:“你若要遮掩,今日便不會來尋我。”
蔡確失笑道:“三郎,我活了這個年紀也明白了一件事,至交好友不是日久天長處來的,而是在各自要走的道上遇見的。”
“你若肯回朝,此案你不用說我也替你按下,但你不肯,那么我也無能為力了,你要休要怪我。”
章越道:“那你也知道,我為何不愿回朝,我是蒙吳家之恩方有了今日,若吳家有事,我是絕不會袖手旁觀!”
蔡確嘆道:“事上沒有兩全其美之事,如何處置就看三郎如何自處,此案我后日便稟告天子,從開封府移案至御史臺。”
“希望在此之前事情能有轉圜!”
河邊的冷風吹來,在這個滿是枯黃的蘆葦叢邊章越打量著蔡確道:“是啊,此案辦成你便是御史中丞,甚至即位為相,蔡相公是嗎?”
蔡確道:“我并無此意,你要留誰也不會讓你走,但你要走便是天子也留不住你。”
“但是三郎,你又何必與陛下斗氣呢?陛下要如何你便從著他的意去辦,你之前說如今攻夏最多不過六成,但你知兵的,有你輔佐七成總有了吧!”
“即便是有那三成,死了幾萬十幾萬的人命,于你于我今時今日的地位而言又有何惜?自古以來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章越與蔡確說得大聲,令一旁的漁叟都看了過來。
一名漁叟扯著嗓子道:“兩位員外,你爭什么?莫不是釣魚的事?魚都被你們嚇跑嘍!”
章越與蔡確正爭得面紅耳赤,聞言都是笑了。
蔡確聞言陪著笑臉拱手道:“老人家,是我的不是!”
漁叟聞言揮了揮手。
章越對蔡確道:“師兄,什么叫幾萬十幾萬百姓,你可知道他們不是數字,而是天下蕓蕓眾生,或者就是方才與你我說話的漁叟。”
蔡確不以為然地道:“那又如何?不死得幾十萬人打得下夏國?陛下與我等所謀又為何事?”
章越道:“你這說辭到似極了當初的呂惠卿。”
“呂惠卿?”蔡確露出譏色道,“此人馬上就要丁憂了?”
“丁憂?”
蔡確點點頭道:“我畢竟在御史臺消息總是要比你快一些,就在這幾日的事,之前陛下委呂惠卿為鄜延路經略,為此番攻夏的主將,如今他一走,又不知托付于何人?”
蔡確頓了頓道:“三郎你切記,天子心底伐夏之事你乃第一人選,但也不是非你不可。若我有經略之才,此事定輪不到你。”
頓了頓蔡確道:“說到底你還是愛惜自己的名聲,故而什么利民,還有傭民,說說是可以,就和孟子的仁義之說一般,都是見遠不見近。”
“真要如此你為丞相之后,不可為之嗎?你說吳家對你有大恩,你卻避位不出,便是如此報答的嗎?說到底你還是太愛惜名聲了。”
章越聽了蔡確的話道:“師兄,我也不與你爭,但你能來此這番相勸之意,我是謝過了。以后你我無論是否同路,有你今日這番肺腑之言,我都絕不怪你!”
蔡確聞言道:“如此執拗,那便隨你去吧!”
說完蔡確拂袖而去,章越嘴角微動,還是讓蔡確離去。
章越走到河邊繼續提起魚竿,一旁的幾名漁叟今日都是收獲頗豐,一人笑著道:“多虧了章員外打窩,咱們今日沒有白來一趟!”
章越聞言苦笑。
另一人則安慰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化不開的,似我們幾個吵了架,就約到一處喝碗鮮香魚湯,什么不快都放下了。”
“是啊,咱們幾十年的交情了!我們請你與你朋友喝碗魚湯再走吧!”
章越則搖了搖頭道:“我與蔡兄不是一碗魚湯的事。”
Ps釣魚打窩的段子摘自網上,博大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