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三十四章選擇比努力更重要九百三十四章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寒門宰相正文卷九百三十四章選擇比努力更重要信還有下半截……
呂升卿展信讀之:“公有三疾忌能、好勝、不公。此詞早晚服之一帖可解沉疴。”
“試問公早聽我言,何至于此?”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不可不知。”
“人生如夢,白駒過隙,公逐越出京猶在眼前,今送公出外,再贈一詞扯個直。”
呂惠卿聽了略有所思,展信又看了一遍,沉吟半晌。
呂升卿道:“兄長,章三何意?”
呂惠卿道:“立城下之盟是也!送信之人何在?”
陳瓘坐在廳中喝茶,自為章越的元隨后,他一直在章府中做事。
但沒料到章越這一次讓他來見呂惠卿。
雖說不一定能見到,但陳瓘早聽過呂惠卿的‘兇名’,心底也不由忐忑。
片刻后,陳瓘見一位身形消瘦,蓄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負手步出。
陳瓘心道,此人便是呂惠卿?看似渾不起眼,哪能想到此人曾權傾一時。
陳瓘倉皇起身行禮,卻見對方伸手虛扶道:“同鄉后生,無須多禮。”
陳瓘坐下后,下人又給自己換了新茶,呂惠卿問了陳瓘故鄉風土人情之類的話,他都一一作答。
說了一會話,呂惠卿道:“我與章相公相識多年了……他讓你來此有什么交代?”
陳瓘道:“只讓我送信,并無其他交代。”
呂惠卿道:“是嗎?”
陳瓘道:“章相公交代說呂公乃當今第一聰明人,與他說話當有一說一,不可有半句隱瞞。”
呂惠卿失笑道:“那我問你,外間有人道我呂惠卿乃李林甫之輩,你卻以為我何人?”
陳瓘道:“章相公說呂公才高無人及之,這一點上若稱林甫,在下看來其亦有所不如呂公。”
呂惠卿自負才高,但聽章越如此稱贊自己也是高興。
“那我比章相公如何?”呂惠卿問道。
陳瓘道:“章相公雖身居高位,但仍不失赤子之心,少年之心,這是陳某以為最為難得之處。似天下官員雖多,但如章相公這般沒有第二人。”
“但對呂公而言,陳某以為私心頗重,稱不上君子。”
呂惠卿失笑道:“朝堂上哪有君子可言。你要找那等君子,別說今人,古人也沒有。”
陳瓘問道:“當真一人也沒有嗎?至少書中圣賢……”
呂惠卿道:“未仕前有,出仕后無。”
“何為為政之道?在于先強人所難,后半推半就,終心悅誠服。”
“盤庚遷殷,眾臣貪圖安逸,皆不肯為之。盤庚威逼利誘而成,這是君子可以為之嗎?”
片刻之后呂惠卿道:“昔藺相如讓路廉頗,天下共仰之。可惜呂某不是藺相如,請轉告章公,我呂某日后必有報答。”
陳瓘神色難看,他被呂惠卿一頓數落,討了個沒趣。
他站起身來走到庭院外,正巧見庭院里有幾個孩童持一紙鳶跑過,道:“呂公,在下有一首詩贈公!”
呂惠卿冷笑章越一首詞贈自己,你陳瓘又有什么詩贈來。
“且說來聽聽!”
陳瓘指著孩童把玩的紙鳶言道:“因風相激在云端,擾擾兒童仰面看。莫為絲多便高放,也防風緊卻收難。”
呂惠卿聞言大怒心道,此子刻薄之處也是不遑多讓章越。
呂惠卿本有怒色,但仔細一想此詩中確實說得有道理,有臺階下便下,莫要到風緊難收之時。
想到這里呂惠卿收起傲慢之意,正色道:“瑩中留步!請上座!”
陳瓘反而對呂惠卿佩服,對方真乃聰明人。
何謂聰明人?遇到別人的批評首先考慮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自尊心,而是考慮此話有無道理。
呂惠卿道:“瑩中,說話頗有禪味。”
陳瓘對呂惠卿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
呂惠卿笑道:“修道之人?我曾聽一句話,寧攪三江水,不動道人心。”
陳瓘一愣,他沒料到呂惠卿居然和他在這里談玄說禪起來。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不要打擾修道之人的清靜之意,但放在這里是什么意思?
呂惠卿道:“此話的意思,這世上有人是不能惹的,你寧攪三江之水,都不可惹了他不喜,否則就應了劫數。”
“今日聽瑩中說來,這章相公便是呂某所云的得道之人。呂某一向自負,如今也自承當初不該招惹章相公。”
呂惠卿嘆息,他如今明白這世上有些人確實不能惹,好似因果循環,不論怎么樣,你惹了他,就會自討沒趣。
你所為之種種都會報在自己身上。
你說沾染因果也好,說是迷信也好,反正就是那樣。此世上總有人你惹不起。
人都說科學盡頭是玄學,其實為官之道盡頭才是玄學。
宋朝兩萬多官員,你憑什么為宰相?
真是能力才干嗎?開玩笑,呂惠卿年輕時見過多少天縱奇才,這些人最后到哪里去了?
所以官越高,越是有高處不勝寒之感,越來越相信自己能有今日,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的。
呂惠卿自嘲惹了章越,所以才走了下坡路。
陳瓘心道,呂惠卿還是不服氣被迫出外輸給了章越。他不肯承認自己哪里錯了,而是怪自己輸給了運數。
陳瓘道:“這句寧攪千江水,不動道人心,陳某沒聽過來,也不敢評論。”
“陳某記得章公曾對我說他曾最敬仰的人便是諸葛武侯,我問他諸葛武侯名氣勝過于功業,為何位列房杜,張良蕭何之前,為千古第一名相?”
“章公言道,諸葛武侯一生不靠耍弄陰謀手段,不靠攀龍附鳳,不靠殘酷暴戾,憑得是光明磊落,天下為公,也能將國家,將天下治理好。”
“為官之道并非只有耍弄陰謀手段才行,不是自己卑鄙無恥,便道其他為官之人也是各個如此卑鄙無恥!此實在臟了人心!”
“所以呂公的話,陳某不認同。”
說完陳瓘面色漲紅起身長揖,而呂惠卿被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呂惠卿道:“章相公身邊隨便一名元隨便有這等見識,呂某實不如之。你回去轉告章相公,呂某與他十幾年交情,恩不相負,怨也不相負。”
陳瓘道:“那在下多謝呂公!告辭!”
陳瓘走后,呂升卿,呂溫卿從屏風后上前,見呂惠卿立堂中猶自看著庭院中孩童玩著紙鳶。
“其實焉有什么朱樓起,朱樓塌。我呂惠卿恰似這紙鳶,因風相激而騰九天,最后還是要落下來的。”
呂惠卿臉上頗有釋然之色。
呂升卿道:“兄長,元絳前日上朝提議廢除手實法,給田募役法。”
呂惠卿冷笑道:“元絳安敢壞我政柄?必是王介甫屬意而為。”
呂溫卿哼了一聲道:“沒有兄長弼佐,王介甫一人哪能成事?如今……功皆歸他一人拿去,過都由兄長擔之。要論變法之功,兄長不遜于王介甫,但天下人人都只以為兄長是王介甫部屬。”
呂升卿道:“現在說這些有何用?王介甫執意如此,我等無可奈何,由他去為之!試看日后王介甫如何收場?”
呂惠卿道:“算了?此事必當上疏陛下,讓天下人論一論看看誰曲誰直!”
呂升卿連道:“兄長,王介甫最恨人評論,之前改三經新義尚且如此,又何況如此申辯,這與彈劾王介甫無二!”
呂惠卿決然道:“這一口氣從他復相起,我便一直忍到如今。”
“我素信有仇不報非君子!!”
看著呂惠卿持筆,呂升卿,呂溫卿皆一并跪著求道:“兄長,此疏一上,你便再也回不了汴京了。”
“不回便不回!”呂惠卿道。
當即呂惠卿在堂上寫了一封奏疏,將自己與王安石交惡經過,以及政見不同的細節無一不細細寫在奏疏上。
此奏疏一上,代表著他與王安石正式扯破了臉。
在批評著王安石同時,又捎帶了批評了吳充,王珪,呂嘉問,練亨甫,王雱,元絳等人,幾乎將與他結怨的人都數落了一番。
但奏疏里卻不提章越,章惇二人半句,上疏后呂惠卿踏上了往陳州的路。
呂惠卿離京之日。
章越早已收到陳瓘對呂惠卿回復,從樞密院回府之后,章越登上府里看街樓目送陳州方向。
一旁陳瓘道:“相公,平心而論,王介甫變法免役法來自韓相公,方田均稅法來自歐陽永忠,而在后來的具體施政上大體由呂吉甫來主張。”
“熙寧七年,鄭介夫上疏至變法差點失敗,是呂吉甫站出來力挽狂瀾。他對新法實有存亡絕續之功,可是世人只知丞相,當吉甫出自其下,為其部屬,著實可惜了。”
章越點點頭道:“說得是,新黨之內人才濟濟,呂吉甫,曾子宣,沈存中,章子厚,王元澤哪一個不是驚才絕艷。但呂吉甫能居王介甫之副,可知其才又勝過他人一籌!”
“若我當初投靠了王相公,恐怕也難出頭吧。”
新黨人才多,內部競爭也激烈,似呂惠卿,曾布,鄧綰,章惇,沈括相互搞來搞去,斗爭太殘酷了。
陳瓘道:“相公是在惋惜呂吉甫嗎?”
章越笑著搖搖頭道:“非也,我是想說一個道理,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陳瓘目光一亮道:“如今呂吉甫一去,臨走又這么一鬧,令丞相威望大減!當是相公脫穎而出了!”
ps1:諸葛武侯的評價摘自知乎用戶新征途的回答。
ps2:歷史上呂惠卿并沒有上疏,但對王安石和同僚不滿的話,全部面對面第告訴了官家。此事促成了他罷相。當然呂惠卿是故意如此為之,他當時是一心想走。另外歷史上呂惠卿和元絳關系還是挺好的,本書寫人物故事五分有史可依,但元絳故事為杜撰,不可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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