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五百二十六章 跋扈的宰相?

四月,韓琦從山陵使任上回朝后。

身為御史中丞的王陶火力全開對韓琦進行了彈劾。

王陶彈劾的招數就是算舊賬。

王陶先是舉在治平二年時,韓琦讓陜西宣撫使、判渭州郭逵同簽書樞密院事,之后又以樞密副使的身份坐鎮陜西。

因為郭逵是武將,出任樞密副使,已是頗犯忌諱。又以樞密副使的身份坐鎮地方更是如此。

不過當時先帝沒說什么,同意了韓琦的建議。

而王陶在治平二年沒說什么,如今治平四年時跳出來說,韓琦這么作不行。

王陶舉了兩個例子,一個周世宗以樞密使坐鎮大名,最后奪了天下,還有一個就是太祖趙匡胤,也是同樣路數。

官家認為這是先帝同意的,王陶如今翻出來算舊賬根本沒意思。

然后王陶又跳出來,指責韓琦,曾公亮兩位宰相在早朝時不押班,稱韓琦跋扈,可比霍光,梁翼。

早朝這也沒什么意思,仁宗皇帝起,宰相就不押班,先帝時候更是如此,宰相都是直接大起居時與皇帝論政,早朝時候在那站崗顯得沒有意義。

王陶卻是不饒,言其嘉祐以來,韓琦專執國柄,君弱臣強,此實在大不敬之罪!

韓琦忍不住當即往文德殿上與王陶在官家面前辯論。

章越侍班在側,目睹了這一幕。

但見王陶氣勢咄咄逼人言道:“郭逵何人不過是文彥博之走卒,范仲淹之弄兒罷了。韓琦舉他為副樞密使,鎮守一州,實是居心叵測。”

韓琦向官家道:“陛下,這郭逵實乃將才,當年即為范文正公所賞識器重,先平保州兵變,之后與嘉祐三年征剿彭仕羲,平定湖北,皆蓋世奇功,臣實是以為郭逵乃不遜色于狄武襄的名將。”

說到這里韓琦看了王陶一眼:“如今朝廷西疆多事,夏人屢屢破邊,沒有名將鎮守,西陲危矣。陛下若疑郭逵,那么西軍有哪個武將肯為國效忠,為陛下盡力。”

“這朝堂上有的人爭權奪利無人可及,但論制邊御寇,百無一能,只知猜忌重臣。昔李牧,斛律光都是冤死在這般的小人的手中。”

王陶被韓琦氣得臉都歪了,大聲道:“以文馭武是祖制,韓琦你慫恿武將為樞密使難道沒有別的居心嗎?”

韓琦昂然道:“臣有什么居心,仁宗皇帝與先帝都知曉。”

王陶道:“你這話的意思便是,唯獨官家不知了?”

韓琦道:“臣不敢。”

官家發話了:“好了,兩位卿家不必爭了。朕想過了這郭逵是先帝用的人,朕若改之,不是張揚先帝用人之失,此事不必再議了。”

章越在旁聽了心覺得,還好皇帝不算糊涂。

王陶又道:“那么宰相不押班此事不知韓相公有何言辭抵賴,此事在《皇祐編敕》有載,常朝日,輪宰臣一員押班。但據引贊官稱宰臣已多年不赴押班,一年都不曾押班兩三次。”

韓琦沉默片刻后向官家道:“此事是臣之罪責,臣無辭可辯。”

說完韓琦向官家拜下道:“王中丞要殺韓琦何必如此,陛下,當初先帝去世時,臣曾言一旦帝陵復土,臣即不再入中書門下辦公,以此辭位。如今臣已辦妥此事,還請陛下革去臣的官職,放臣生還鄉土。”

官家看了韓琦如此,不由心道,王陶口口聲聲說韓琦是霍光,梁翼,但霍光,梁翼又哪里是這個樣子。

說韓琦跋扈,官家心底有幾分不信,但轉念一想莫非韓琦實在是大奸似忠。不過王陶彈劾韓琦自也有他的道理。

官家兩相為難之際,王陶已是覺得自己抓到了機會大聲道:“宰相跋扈,如今已是認罪,還請陛下治他之罪!否則遲則生變!”

韓琦道:“臣非跋扈,陛下只需遣一小黃門至,可縛臣以去矣,哪來的遲則生變。”

官家聽王陶,韓琦言語,不能決斷。然后王陶又促官家立即下決心,而韓琦一言不發。

王陶神色激動,幾乎沖上了御座讓官家下決心,此刻又在殿上連連頓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官家被王陶嚇了一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優柔寡斷了道了一句:“容朕更衣。”

說完官家即逃似的退至便殿,章越自也是跟上。眼見官家連御帶上的彩玉掉到地上也沒發覺,章越連忙拾起奉上。

官家見方才被王陶逼得實在是窘迫至極,見章越奉上彩玉后方才稍稍定了定神。

他見只有知制誥,同修起居注滕甫及章越在旁不由先向滕甫問道:“滕卿,你看此事如何決斷?”

滕甫猶豫片刻如實答道:“回稟陛下,依臣看來宰相固然有罪,但指為跋扈,實是欺天陷人。”

滕甫一面說一面將自己與皇帝的對話都寫進了起居注里。

顯然滕甫是一個相當盡責的起居官。

官家又看向章越問道:“章卿如何看?”

章越想了想道:“回稟陛下,依臣看來宰相不是跋扈,而是敢為直為。”

官家看向章越反問道:“任用武人為樞密使,不去押班也是敢為直為嗎?”

滕甫奮筆疾書將章越與皇帝對話飛快記下。

章越道:“陛下難道忘了先帝駕崩時,大臣們請陛下即位時,韓公是怎么說得嗎?”

官家恍然記起,原來先帝駕崩時,眾大臣請趙頊即位,但在這時候先帝手指頭突然微微動了起來。

曾公亮頓時慌了對韓琦道:“這個時候要不要等一等?”

韓琦卻道:“慌什么?就算先帝復生,那也是太上皇。”

韓琦這句話說完眾大臣這才安心扶了趙頊當了上官家。

“陛下,猝然之際,勇而有斷,臣不知如何稱評價宰相,但覺得此話評價宰相是恰當了。若是宰相沒有擔當,事事循例而為,恐怕天下也就危險了。”

“至于宰相是否跋扈,全由陛下圣斷。”

官家聽了章越的話點點頭。

“難怪仁宗皇帝,先帝都安心將祖宗基業托付于韓卿!沒有兩位愛卿建言,朕險些失察了。”

章越,滕甫都是稱不敢。

官家整了整衣袍到了殿中,重新見了王陶,韓琦,各是安慰了一番。

韓琦見官家方才退入便殿時六神無主,但出來后已有主張,不由看了章越一眼心道,莫非是他在官家面前說了自己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