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五百一十章 重新啟用

王陶疾言令官家與韓維都是一頓。

王陶自負在官家潛邸的師傅中自己資歷威望都是最高,官家又是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于是堅決反對起復章越。

韓維官位,資歷都不如王陶,以往無論對方說什么自己也是保持著恭敬,但這一刻感覺對方著實太過。

王陶先否了章越后,又對王安石道:“這王安石也不妥,雖負盛名,但矯情立異,又不修邊幅,臣昔與他同為主考,但見其滿身蚤子。”

王陶說起當初王安石同為考官,當時天氣熱,王安石一身衣裳都大汗淋漓,還有無數跳蚤在旁。王安石作詩自嘲‘秋暑汗流如炙鞣,敝衣濕蒸塵垢浣’。

韓維對王安石的邋遢素來清楚言道:“大丈夫者不拘小節也,何談矯情立異。”

官家問道:“這王安石屢辭先帝之命,若朕親自召他,肯來乎?”

官家擔心自己召之不來,豈能很沒面子。

韓維言:“陛下只要以禮禮臣,王安石安得不來?”

官家猶豫了下,雖說韓維一直諫王安石,但他還是更傾向于司馬光,可如今司馬光拒絕了他裁減用度之議,那么唯有用能理財的王安石。

官家想到這里言道:“韓先生可先作書與王安石,道朕此意,朕再召之如何?”

韓維則再三道:“若是如此,則王安石必不來。若陛下若真欲用王安石,而先使人以私書道意,王安石如何肯就?凡古今大賢,必以禮禮之,豈不聞劉備三顧茅廬于諸葛乎?”

王陶聞言一曬,這王安石可比諸葛孔明么?這不是欺天子么?

韓維繼續道:“不過王安石之子王雱如今赴今科省試正在京師,數度來臣家中作客,臣當自以陛下意語之。”

官家道:“朕也聽說王安石高科有文學,如今在江寧講學,天下來聽他講課之人不計其數。”

官家手中拿著韓維進獻給自己章越的書,仍向王陶問道:“王先生的意思?”

王陶心底得意,皇帝還是看自己的意思。

他心想不如賣韓維一個面子,不過還需敲打一番。

王陶想到這里言道:“先帝數度啟用王安石,但因與韓琦不和不肯入朝,當然聽聞持國,晦叔都與王安石交好,那么啟用他入朝也是順理成章。”

王陶這話可是夾槍帶棒。

他韓維與呂公著代表著韓,呂兩家,這也是最大兩個世家,說得好似王安石是兩家世家推舉上的人一般,但其實根本不是如此。

但韓維清者自清,他與呂公著是真心佩服王安石的才干。

韓維沒有反駁王陶的話。

官家道:“如此就按王先生,韓先生所言,下旨金陵召王安石進京。”

王陶暗道可惜,心底還是希望日后由司馬光來主持大局,但不悅歸不悅,如此只能罷了。

王陶看了韓維一眼,最后言道:“不過王安石罷了,但章越不可啟用。”

王陶以為事已至此,韓維會退讓一步。

哪知韓維卻道:“陛下,太常丞章越與龍圖直學士司馬光皆是定策功臣,不可薄待。”

王陶卻哪里肯,之前章惇為歐陽修舉薦試館職時,便是他出面反對,導致章惇無法入館。如今既要對付歐陽修,又已是惡了章惇,那么連章越也索性一并得罪了。

王陶道:“要論定策之功,臣與呂誨,范鎮等皆有,然成事在乎仁宗皇帝一念,我等作為臣子豈能居之。”

韓維聞言知辯不過王陶,何況王陶在潛邸時一貫蠻橫無理慣了。

以往韓維都是讓著王陶,但這一次他卻針鋒相對地道:“如此說來,學士當初為東宮講官時,還是韓相公一手保薦的,難不成學士也是韓相公的人不成?”

王陶聞言眉毛豎起,韓維對他一貫順從,如今為了章越之事也開始揭他的短。

王陶大聲斥道:“韓持國,你以為韓琦當初薦我為東宮講官是好心嗎?”

眼見王陶越說越不像話,一副要與他當殿爭論的樣子,韓維也不與他爭論笑了笑,拱手道:“王學士,請恕下官言語孟浪。”

王陶怒瞪韓維一眼,然后對官家言道:“陛下,章越黨附歐陽修,這樣的人一旦在朝堂上,日后也是歐陽修之流,陛下切不可用之,如今給他一封俸祿吃著,已足顯皇家的恩典了。”

王陶向官家強勢奏請,他相信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恭敬有加的官家,這一次還會聽從自己的。

但見官家迎上王陶的目光,然后道了一句:“王先生,這太常丞章越是朕……朕要用的人!難道你也不肯么?”

王陶聞言目瞪口呆。

司馬光是定策元老,士林領袖,自己推薦上去,為官家啟用這一點也不奇怪。

而王安石名動天下,乃不世之才,天子從韓維之請召他一點也不奇怪。

但章越是何人?

雖說科舉雙頭,但資歷太淺,而且官不過太常丞,勉強只算是抵達朝官的邊。

為何這章越會在天子眼底有如許的分量?

甚至為了啟用他第一次當面駁了自己,這是這么多年來都沒有的事情。

王陶嘴唇顫抖,但見官家言道:“王先生,昔開封大水,百官束手無策,獨章越未雨綢繆,分派手下駕船活了千余百姓,這一幕乃先帝與眾宰執們登宣德門時親眼所見。此事開封百姓記在心底,朕也記在心底。”

“章越是不是人才,朕未必知,但他能以百姓為重,那么就一定是個好官。先帝曾與朕說,王先生雖說話耿切,但心懷正氣能夠規正朕的言行。但朕不知為何今日王先生為何以黨爭之見,而忍心讓一個好官就如此埋沒。這不是先生當初教授給朕的道理啊。”

王陶被官家這一番話說得無話可說,這是方才司馬光與自己所言的那位求治心切,急功近利的官家嗎?對方如今已是天子,不是當初那個在王府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皇子了。

官家最后斬釘截鐵地道:“朕要啟用章越,此意已決!”

王陶聞言當即退后幾步,然后拜倒在地道:“陛下,臣錯了。”

看著王陶烏紗帽翅不住顫抖,韓維不由對官家方才表現刮目相看,同時也沒料到王陶有吃虧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