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講門當戶對的地方,不是婚姻而是官場。
宰相的門子七品官。
那么宰相的公子呢?
那是幾品官呢?
這就真不好說了。
文及甫相貌堂堂,言談舉止既有雍容的氣度,也不乏讀書人的儒雅,既是儀態從容,也有超過年紀的沉穩,這樣的男子放在女頻里,少不了也是個男二的角色。
一句汴京居大不易。
不同人口中說來就不一樣了。
有的人說來口氣,似從上到下看不起,那等令人一聽即是惱火。但文及甫說來,倒是一番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為你考慮,是一等親近。
章越知道對方說得是對的。
宋朝的房價是出奇的貴。
縣城自己家那雙層小樓都要值個一百五十貫,汴京城房價多少?章越壓根沒打算問,即便是在汴河,蔡河邊容易水澇的地方,章越也是沒考慮過的。
連歐陽修這樣的大佬如今都要租房,更不用說買房了。
章越想了想道:“正如六郎君所言,誠然如此,真是汴京居大不易。”
文及甫倒為章越的坦誠一笑,從初次見面,再到王安國引薦,最后再到與章越相聊。
文及甫對章越的評價可謂是漸漸的一路走高。
一旁十五娘心底焦急,丈夫半點不點是什么意思?還不快將話挑明了?
文及甫道:“三郎,我說笑了,人之富貴,也是沒來由的事,自古以來都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十五娘聽了心底急著,哪有這么說的,她看一旁一只花瓶,動手放倒在地。
花瓶滾動的聲音,當然令在場之人聽到,文及甫知道自家娘子不滿了,這是在催他了。
文及甫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娘子的性子,敢拿主意,有決斷,但有時候就是目光稍稍欠了一些長遠。
不能一味強調男子發跡不可忘恩負義,人家寒微時候也是要尊重的。
古往今來,朱買臣的事也是不少啊。
不過文及甫想到朱買臣的事,也覺得自己有些認可章越了。有時候真的不需太多言語,這個人是否靠譜,是可以看得出來。
就憑這份坦誠,及不卑不亢的態度,已是躍然很多人之上了,當然其他的他一時還看不出來。
文及甫笑道:“三郎,初次見面,在此著實寒磣了,過兩日請你到府上一敘,我當設宴款待。”
章越道:“文六郎君,客氣了。”
“誒,三郎平日有什么喜好?射箭,投壺可會,如此我等也好聚一聚。”
章越道:“略知一二。”
“太好了。”
十五娘聽丈夫這話已知是在維護了。他丈夫也不是什么朋友都結交的,對于貪慕富貴之人一向是敬而遠之,但請章越到府上,可知對方十分認可他。
文及甫笑道:“到時候王兄也一并來,咱們好好聊聊。”
王安國笑道:“多謝六郎君了,不過在下這幾日忙著夏課,就不打攪了。”
說到這里,下人送上了湯飲,章越,王安國喝了湯飲后都是起身告辭。
文及甫笑道:“讓我送送二位。”
送走章越,王安國后,文及甫回到閣內,見到了鐵青著臉的十五娘。
“娘子息怒。”
“怎好息怒?十七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給人幾句輕薄話給哄了去。那都是小門小戶才有的事,怎可在自己家里。你要我如何安得了心?”
文及甫心知,自己娘子與十七自小不睦,她如今更著緊是她吳家的名聲才是。若是十七婚事上出了岔子,不僅讓吳家蒙羞,也令她們幾個外嫁的女子在夫家永遠抬不起頭來。
文及甫笑道:“娘子坐下,喝一口茶,容我與你慢慢說來。”
一旁女使給十五娘端上了茶。
十五娘沒心情喝,但看了一眼文及甫的臉色,還是端著茶碗呷了一口順了口氣道:“這回官人該說了吧!”
文及甫笑道:“娘子,我問你你與你三位姐姐看人如何?”
十五娘猶豫了一下。
文及甫隨即補道:“那各個都是精明能干之人,但凡一般的男子的小伎倆如何能入眼,若真是來攀高枝的,還不知道?至于人家的十七我見過幾次,是內心極有定見之人,或許我看人的眼光也還不如她呢。”
十五娘道:“我怎知道十七雖說……自小出眾,但自幼養在深閨,又怎知外頭的人心險惡。”
文及甫笑道:“娘子說得自有道理,女子遇此事不乏犯癡的,但我看十七還是分寸極好。至于這章三郎君,我方才也看,雖不過寥寥數語,但可知是個人才。否則我豈會請他到家中小坐。”
十五娘點頭道:“我還道你要請他到家中盤問底細。”
文及甫笑道:“盤問底細何必請至家中,派個人查一查即是。”
“也對,少有見你這么待見人的。”
文及甫道:“娘子我方才是怕你沖動,若是貿然出去詢問,沖撞了人家,以后姐妹之間如何處得?就算此人不娶十七,我看也不是久居人下的,也不要得罪了人家還好。”
十五娘轉念一想,這章三郎十五歲進太學,日后若前程了得,倒也不是配不上十七,聽自己丈夫這么說,倒是覺得他考慮周全了。
不過十五娘面前卻笑道:“你們文家的家風就是如此小心謹慎。你這性子十足像極了爹爹。”
文及甫笑道:“哪里及得爹爹,他才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娘子放心,我會去就查這章三郎的底細……章越這姓名倒有些耳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是了,近來民間所傳的三字詩,不正是這章三郎君所作么?我方才竟沒有想到。”
文及甫露出恍然之色。
十五娘顯然也是聽過這三字詩的名頭問道:“就是上一次管勾太學的李泰伯所言的三字詩?”
文及甫點點頭道:“娘子,方才你差點誤了大事。”
“這三字詩上奏后,官家將剳子交中書們討論,當時有人主張賜此子一個‘同進士出身’,但卻為反對言,年紀輕輕,不過十二三歲豈能作此文章,必有什么謬誤,還是等查實,以免貽笑大方。此事爹爹曾與我講過,沒錯,我猶自記得。”文及甫言道。
“同進士出身?”這會輪到十五娘有些吃驚了。
什么是‘同進士出身’。
顧名思義,同進士出身意思是‘不是進士出身而按進士出身對待’。
進士出身是進士三甲四甲的待遇,同進士出身就是如同三甲四甲進士出身一樣待遇。
當初晏殊就是十四歲神童試及第,官家給了他一個‘同進士出身’的待遇。
而如今殿試不作罷落。
故而進士第五甲一律賜予‘同進士出身’。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這些人名次最末,放在原先的殿試中,你們是不合格的。但如今殿試不篩人了,你們就一律安排為‘同進士出身’。
但到了如今官場上也就成了一等待遇。
若章越得到這個待遇后,按道理是可以做官的,前提是必須經過吏部挑選的。
十五娘不知道章越與‘同進士出身’擦身而過,但即便擦身而過,十幾歲就能寫出這本三字詩的男子又是如何?
十五娘此刻已不言語了。
文及甫道:“如今我要收回自己的話了,不說有無這同進士出身,此人要居此汴京,也是容易的。”
十五娘道:“我倒也不是看不起這男子出身,只是四姐妹都已加入高門,十七若嫁給寒門豈非……我如今只想知十七是如何識得這三郎了?莫非是上一次回家路上時結識,還是在鄉里結識的。”
文及甫笑道:“這話你不如自己去問問十七好了。娘子?”
十五娘聞此頓足心想,自小自己樣樣與十七爭,難道在夫婿上也要爭輸了?
“她倒是膽子大,自己相中了如意郎君,卻將爹娘的教誨放在一旁,連我們幾個姐妹也不顧了么?萬一惹出什么事來,真不知如何收場才是。”
文及甫聞言不由暗暗好笑。
不過章越倒不知自己的三字詩,差一點令自己有了個‘同進士出身’。
此刻他依舊是非常咸魚地在太學里成為二年生。
經過新一輪的監試之后,新的太學生已是補入太學。
雖說太學里辦學經費不足,但去年太學的解額從四百五十人提升至六百人,六百解額中還有一百名進士名額及幾十名助科明經名額,這一下子令很多人看到了終南捷徑的希望。
所以有門路的想盡了各種辦法將子弟塞至太學來。
李覯,吳中復深感人數一多難免管理有些不便,雖有心推脫,但此事并非他們能決斷的。故而扣去去年離開老生以及釋放為官之人后,太學生一口氣達至八百多人。
故而太學的齋舍一下子都住滿了。
至于章越的宿舍也來了三位新生。
章越此刻接替了原先劉佐的角色,成為了舍長,如今要去見李覯安排分配新生之事。
章越,黃好義一路走一路閑聊。
黃好義道:“三郎,劉齋長中了狀元,如今齋長的位子空出來了,我看你與李直講交情不錯,不如與他說一說。日后你作了齋長,事事也有主張,也好讓我沾沾你的光。”
章越看了黃好義一眼沒好氣地言道:“你是借著我齋長的方便,好整日借著‘感風’之名夜宿在外,出入太學吧。”
黃好義不好意思地笑道:“三郎,什么都瞞不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