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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省首府海口,教育部和兵部聯合管理的飛艇基地內,一艘老舊的飛艇正在作起飛前的最后檢查,蒸汽機的工況依然很好,這是武漢工業的最高杰作。
盡管制造難度和復雜度比不上最先進的機動船,但是,它能飛。
此刻,登機的海南省最高長官杜光庭,正在整理著他即將出版的傳奇小說《虬髯客傳》第三部,年事已高的杜相公,對“風塵三俠”的故事,自己也非常的滿意。
“圣賓公,‘蒼龍道’傳來的《時局圖》,不知您有何見解?”
“能有什么見解?”
杜光庭扶了一下老花鏡的眼鏡腿兒,今年已經八十歲高齡,若非三年前的亂黨突襲殺龍港,他早就退休了。
結果拖到了現在,卻依然沒有退休成功,根本無法完成交接班,中央在去年幾乎就是真空的。
還死了凌煙閣的閣臣。
這幾年,真是魔幻啊。
“北蒼省的王角,如今在中央核心區打出這么大的地盤,未必不是在世梟雄啊。而且此人心狠手辣,妻兒皆在東京以為質子,魏武不外如是。”
“哪有那么多想法,這個王角,我是知道的。”
杜光庭將手中的三版校隊稿件合上,到了他這個歲數,原本就是從心所欲,能夠頤養天年,才是最好的。
也是心態擺正之后,看問題也截然不同起來。
旁人看到的王角,簡直就是南海大魔王,專門來禍亂江山的。
可杜光庭看到的,仿佛便是他筆下的英雄豪杰,人民處于危難之間,英雄豪杰挺身而出,該出手時就出手。
此乃真丈夫!
不是杜光庭還是少年郎的心態,而是他自始至終,都渴望著這樣的英雄人物。
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畢竟,他是一個……道士。
道士們在南北朝之后徹底放棄建立地上神國之后,便進入到了這個時代認知中的日常修仙模式。
杜光庭,他的的確確是海南省的最高長官,但他也是海南省最權威的仙長,尊號“東瀛子”。
給海南省袋鼠、紫晶蟒、內陸盾尖吻蛇開個光,讓它們不要搗亂,最靈驗的大概還是杜仙長……
不殺生是不可能殺生的,作為一個道長,除了批注一些經典,抄家伙干咸水鱷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八十歲的糟老頭子還能寫“風塵三俠”,那指定也是有一顆堅韌的心。
是道長,也是一省之長,是糟老頭子,也是猛男。
身為一個老年猛男,杜光庭一看到《時局圖》就覺得真不錯,半生沉浮都很太平,到他八十歲的時候,整個帝國的畫風都變了。
人生啊,真是很難說得清。
所以,當同僚問他有什么看法,他能有什么看法?
他都八十歲了,還能折騰什么?
折騰個屁啊。
反倒是點評人物,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將來寫小說,也能用上。
就當是建立了人物卡。
杜光庭很想寫一本穿越小說,找個主角跟張子搭檔,一定很有趣。
想著想著,杜光庭jing神抖擻,完全忘了還要繼續跟同僚說話。
而等著杜光庭下文的同僚也是一臉懵,見這糟老頭子竟然一個人在那里“嘿嘿嘿”,便是見怪不怪。
因為,這說明杜光庭的靈感來了。
“東瀛子”道長的靈感,是沒人愿意打斷的。
畢竟,道長的小說,是海南人民群眾為數不多的jing神食糧,養活了不知道多少海口街頭的茶館,改編的小劇場多不勝數,還有各種評書、說書,當真是jing彩。
如今售賣袋鼠肉,也是會打著“風塵三俠”的旗號,虬髯客當年為什么這么牛逼?為什么能夠在海里那么猛?
因為吃了袋鼠肉。
至于李靖年輕時候有沒有吃……這不好說。
畢竟衛國公年輕那會兒,還沒有海南呢。
“紅拂女”大抵上也是不吃的,畢竟她是楊素的人,吃袋鼠肉,感覺是差了點兒仙氣、貴氣。
還是猛男“虬髯客”吃的好。
這光景,杜光庭便想到了一個故事,王角這樣的年輕人,當年要是在湖北造反,張子一定是會有另外一種風格的。
一定是這樣。
腦海中的故事徐徐展開,人物卡建立之后,便是大綱搞起。
只見海南省的一省之長為了騙稿費,當時就起草了一個分卷標題——南海魔王轉世武漢,地上魔都風云突變。
大抵上,便是個南海魔王投胎轉世“地上魔都”的故事,而南海魔王之所以轉世在武漢,是因為當年張子在“殺蛟灘”的封印松動,曾經“覆海大圣”蛟魔王,便是借機出世了……
杜光庭的同僚才看了個大綱三言兩語,就已經激動起來,這故事得勁兒啊,給力。
富國安邦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哪有看小說重要。
“圣賓公,何時能出版?”
“尚未成稿,出版什么就出版?”
杜光庭說著又嘆了口氣,“再者‘金菊書屋’現在已經拆分,有些事情,可沒那么便利。你們‘南海宣慰使府’現在要打探湖南的消息都如此吃力,不正是如此么。”
合著你什么都知道,就是要裝蒜是吧?
杜光庭也不怕別人看穿他在裝傻充愣,他怕什么?他姓杜,他還是海南省的一省之長,他都八十歲了,還不能享受享受?
接著奏樂,接著舞,接著寫小說……
先爽了自己!
不過為了創作新的傳奇小說,還是要更加了解一下主人公的。
南海魔王的原型,是在殺龍港長大的,可以去拜訪一下。
找不到南海魔王,找到南海魔王的媽,還有師傅,也是一樣的。
創作嘛,不需要一毛一樣。
還有作者的想象力,要發散思維。
再說了,杜光庭早年寫的《三十三劍俠傳》,其中之一就是“獅駝嶺錢三郎”,單槍匹馬、白馬銀槍,獅駝嶺一隅之地,就是錢三郎平定下來的。
猛男,就是讓人欣賞。
心中有了計較,這次飛殺龍港……哦,現在叫沙縣,便是要好好地跟“獅駝嶺錢三郎”聊一聊、談一談。
猛男的真實想法,寫到書中,應該是會更加生動吧。
至于別的,還能要求什么呢?
“圣賓公,國朝諸事敗壞,就算不為自己,為子孫計,也該出出力、想想辦法吧?”
“別犯糊涂,我們這里是海南,遍地的罪犯。流放之所你想怎樣?割據一方?有那個實力么?”
神情不屑的杜光庭滿頭銀發,抬頭紋非常的深,胡須比較短,但修剪的很是齊整,在海南這種地方,長須美髯是個受罪的事兒。
“可是,如果安南省、南海省有所求呢?”
“李進這根安南省的最高長官,守家可以,進取就不要想了。”
擺擺手,有些不耐煩的杜光庭又道,“換作別人,豈能讓‘交蒼線’運轉起來,偏偏李進這個一省之長,就眼睜睜地看著‘交蒼線’跑馬走車,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他寧肯委曲求全,也不敢行險。他想哪邊都不得罪,最后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
“噢,對了。‘交蒼線’有個反政府武裝,叫什么來著?就是那個交州大學學生組織的。”
“可是蔡進才?”
“對,是他。”
“‘特別鐵路職工部’,應該是叫這個。”
“唔……不錯。”
沒有多加點評,但這個“不錯”,還是讓杜光庭的同僚們都覺得無語。
一個反政府武裝的領導人,你堂堂海南省的最高長官,結果還贊嘆有加?!
注意一點朝廷的體面行不行?!
登機之后,杜光庭便沒了聊天的意思,而是認認真真地構思自己的傳奇小說,最近幾年出現的風云人物,他覺得都很有趣。
不僅僅是年輕人,有些年長者,也是爆發出了驚人的魅力。
老不死的黃巢,殺龍港的劉億,反出家門的李存勖……
都是換了人間啊。
“什么?!杜光庭要來‘蒼龍道’?”
“不錯,不過隨員都是‘南海宣慰使府’的人。”
“海南省省府官員呢?”
“不多。”
“奇怪……”
紀天霞從錢鏢這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很驚訝的。
南海因為相對落后,地方市鎮的自治比較重要,甚至是街區自治也比較常見,所以各省、都護府、羈縻州,都是相對統治松散的,朝廷主要關注的,都是人口稠密區或者交通要道。
因此,長期以來“南海宣慰使府”都是非必要情況,都不會動彈。
當然了,因為朝廷的天然威權,一旦動彈,都是非同小可,不是非死即傷,就是破財消災。
橫豎總得來一樣。
“錢先生,海南省那邊,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海南省東海岸的莊園主、豪強,肯定是想要減少稅賦,這一點不用多想。所以,‘拆分稅務’一事,對海南省省府地區和東海岸,吸引力極大,不過海南省畢竟是橫跨兩海,‘東海征稅船團’巡弋南北,他們豪強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法,付諸行動是不可能的事情。”
言罷,錢鏢也是一臉傲然,“當年‘獅駝嶺’方面,有不少海賊團都是海南省豪強組織的,結果最后都沒有合力一戰的勇氣。朝廷僅僅是權威,就讓他們不敢造次。現在,權威遭遇到了接二連三的挑戰,又是天災人禍,自然就不滿和野心同時迸發出來。”
有些往事,同樣的人在不同的時間點,其選擇,顯而易見的不一樣。
紀天霞微微點頭,然后道:“看來,南海也會不太平。杜光庭本該三年前就退休,沒想到還做到了現在。”
期間還發生過即將接班的海南省最高長官途中暴斃一事,這就更讓朝廷高層極為倚重杜光庭的人脈和能力。
雖說不少人都腹誹杜光庭就是一個寫小說的道士,他哪里懂什么“代天子牧民”,可還別說,杜光庭在海南省,還真就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叛亂。
類似亂黨沖擊首府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甚至還有個別大莊主的暴動,但最后都是平平安安,連有驚無險都算不上。
可現在杜光庭已經八十歲,再拖下去,還能拖多久?
朝廷遲遲沒有遴選欽點新的海南省一省之長,其緣由也是非常的直接,以前一個流放地、邊疆區身份的最高長官可能不重要,但現在每一個最高長官都是彌足珍貴。
拿到一個位子,就等于多了一層重要力量。
所以不管是凌煙閣還是中央進奏院,都是寧肯博弈之后擺爛,由得杜光庭身居高位寫小說做法事看風水,也不愿意再遴選一人前往南海。
讓誰接班都是問題,那就不如不接班。
可現在的狀況,顯而易見,到了一種非常詭異的地步。
杜光庭突如其來,宛若嫖嫖樂老先生第二,這就不得不讓北蒼省上上下下好好地接待。
于劉億而言,這很重要;于紀天霞而言,那就更重要,畢竟事關他的小命,來一個部堂級大佬,那街頭治安肯定是也要好一些。
這樣,自己被刺殺的概率,肯定是要低一些。
就是這么卑微……
至于海南省的最高長官為什么要來,說實話,紀天霞現在真的不想知道。
茍且偷生成為一種福利,真是讓人悲從中來。
“你若是想要借用杜光庭的身份來遮掩撤離,我看還是算了。”
錢鏢大概能猜到紀天霞的想法,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是沒辦法運作,而是杜光庭現在根本就不惹事兒,也不招攬事兒。
這兩年內,杜光庭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再版、三版《虬髯客傳》,然后就是《三十三劍俠傳》修訂版。
至于一些道教經典的批注,東瀛子真人現如今也不怎么上心。
人生逍遙,何如修仙。
別人還真拿這個八十歲的老東西沒啥太好的辦法,連亂黨都懶得去搞死他。
因為沒意義,殺杜光庭還不如殺劉億、紀天霞來得響亮呢。
誰不知道杜光庭就是一個寫小說的……
“錢先生,我也就是想想。”
紀天霞一臉憋悶,嘆了口氣,“現在讓我搭他飛艇離開,我也怕飛艇上有炸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