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青樓喝花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徐陵縣外。
騎牛山是徐陵縣里罕有的一座高山,其勢高聳,卻不連綿,像是一道突兀而來的巨門,阻攔在兩縣之間。
在徐陵縣當地的傳說里,此山也確實是憑空出現的。
據傳是數百年前神江大水,水漫江南,那時眼看徐陵也要被大水淹沒,百姓奔逃不及、遍野哀嚎之際,一位騎牛道人從天而降。
這位騎牛道人不知用何手段,竟平地拔起一座高聳山峰,生生攔住洶涌的大水,救下了無數百姓,隨后飄然而去。
事后百姓們不知他的名諱,只好將此山命名為騎牛山,來紀念這位活神仙的功績。
直至今日,每逢初一十五,仍舊有許多徐陵縣百姓來此山踏青野游、當空祭拜,已然漸漸發展成了一樁民俗。
近來,徐陵縣發生的那一樁奇聞,即牧童撿到畫筆一事。就有不少人說,那牧童誤入的應該就是這騎牛山,撿到的就是騎牛道人當年留下的寶物。
事實上,馬亮所在的村落離騎牛山將近百里,聽聞者也只當做牽強附會。
此夜,這座山峰上忽傳來一絲異動。
明明是清朗的秋夜,卻突然天降一道霹靂,宛若金龍,咔嚓一聲撕裂天幕,狠狠劈在了騎牛山的峰頂!
其聲震世,四野驚聞!
許多附近百姓被這一道霹靂嚇醒,等看向那個方向,又只有一片茫茫夜色,看不到任何東西。
人們不知道的是,騎牛山上的野獸全都在發足狂奔!
無論是豺狼虎豹,還是兔鼠蟲蛇,紛紛奮起本事逃向山下,影影綽綽,連綿一片,好像預見了什么天災一般。
無數窸窸窣窣的躍動聲與腳步聲,幾乎匯合成隆隆巨響。
這巨響不是它們引起的。
若是此時天光大亮,再退到遠處仔細去看,才能看到……
這座山竟好似在緩緩分開兩半……
那隆隆的響聲,是山體分裂的聲音!
雖然緩慢,但……那不是別的什么,那可是一座高山!哪怕只是分開一絲裂隙,對上面的生靈來說都是巨大的震動,也難怪它們要瘋狂奔逃。
又或者不止如此。
在那緩緩分開的一道黑色裂隙中,似乎隱藏著什么……幽深的存在。
騎牛山上,未嘗沒有成精的妖物,可它們此時也在飛速奔逃。其中有些道行稍高的存在,不時地回過頭,凝望著山巔那處明顯的裂隙,眼中略帶貪婪。
可是逃走的腳步卻未停歇。
它們能感覺到那裂隙后面有什么在吸引著自己,可是它們感覺地更清晰的……是烙印在遠古祖先記憶中的死亡。
遙遙而對的另一座遠山上。
戴著詭異面具、身著古舊長袍的笑臉人立在山巔,望著那邊的景象,道:“妖道仙藏果然在騎牛山,我們沒有白白守在這里。”
身后,哭臉人幽幽說道:“仙藏異象一現,想必周遭的大勢力都要來了。妖道仙藏徹底打開,估計要三天。三天之后,若是還沒有尊者到場,我們能不能進得去還未可知。”
“尊者怎么會不到呢?”笑臉人擺擺手:“安心啦。”
“安心?”哭臉人冷哼一聲,“若是別的尊者還好說,這位……”
笑臉人道:“要相信玄鴿尊者。”
哭臉人沉默了下。
笑臉人也沉默了下,而后小聲說道:“他往常最多也就遲到一個月。”
哭臉人語調低沉:“怒使者下落不明,極有可能已經死了。這次事情回去,我一定要投訴這只鴿子精。”
笑臉人想了想,道:“那都是后話了,以防萬一,不如先叫江南王那邊的人過來吧?”
“要動那邊的人?”哭臉人語氣遲疑。
“動吧。”笑臉人撓撓頭:“妖道仙藏至關重要,里面藏的……可是騎牛道人當年從神墟里帶出的大隱秘。”
“當時十二仙門都有下場爭搶那一件隱秘事物,事后紛紛都稱沒有得手。雖然不排除有哪一家放出假消息……不過十二仙門做出這種事的可能性很低,更大的可能。”
“就是騎牛道人拿到了那隱秘。”
“從此之后,他便消失于江湖,數百年未在任何地方現身過。直到那一場大洪水,出手救下徐陵。”
“其中,必有緣故!”
他說的這些,哭臉人自然也知道。
思忖片刻,他才點了點頭。
接著,笑臉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夜空中嘩啦啦兩聲,一只體型碩大的青色飛鴿從天而降,落在笑臉人的掌心。
笑臉人托著這肥碩的鴿子,對著鴿頭說道:“妖道仙藏將開,去江南王府搖人。”
“咕咕。”
鴿子極點了點頭,接著振翅升空。
哭臉人嘀咕了一聲:“我討厭所有鴿子。”
噗呲——
話音未落,天空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新鮮熱辣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在距離徐陵縣千里之外的某處。
群山掩映間,有幾座頗精致的草廬。
小馬亮和墨仙被老牛帶到這里,已經過了一陣子沒羞沒臊的生活。
牛耕田來女織布,牛挑水來女澆園。
宛若世外桃源。
這一日,月光鋪地,馬亮于夢中突然驚醒。
他心有所感地走出草廬,就看見頂著一顆牛頭的老黃坐在院中,呆呆地望著南方發呆。
馬亮走過去,問道:“你怎么了?”
牛頭人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道:“有些事俺應該去做。”
“危險嗎?”馬亮小心翼翼地問。
“大概吧。”牛頭人撓了撓頭,“不過俺不怕,俺只擔心……”
“擔心我嗎?”馬亮心思敏銳。
“嗯。”牛頭人頷首:“俺擔心你不知節制。”
馬亮小臉一紅。
“你平時不要光沉迷畫畫,也要多讀書。”牛頭人叮囑道。
“噢,你說這個啊。”馬亮舒了口氣。
“嗯?”牛頭人一怔,“你以為呢?”
“額。”馬亮神情緊張,趕緊轉移話題道:“能跟我說說你要去做什么嗎?”
牛頭人心思憨直,立即回答道:“我曾經的主人……他是一個很厲害的大人物,厲害到……我這么笨的一頭蠻牛,經他一指點化,就有了靈智。”
“他也許活了幾千年,可最后還是死了。他死了之后,留下了一片寶藏,那片寶藏馬上就要打開了。”
“我比別人都先知道這個事情,本想帶你進去偷偷拿一點出來,也夠你享用一生。”
“誰知道你帶出來的是那支筆,差點害了你自己。”
“現在……那個寶藏終于要打開了,我想他應該不希望那些寶物落在壞人手里。”
“我要去守護它。”
小馬亮想了想,突然站起來,勉強拍了拍牛頭人高高的肩膀,他眼神認真地說道:“我不攔著你,但你一定要安全回來。”
牛頭人憨憨一笑:“俺知道該怎么做。”
嗤——
夜幕中掠過一道勁風,隱約有厲鬼哭號。
杭州府一處偏僻的巷子里,忽地冒出幾條猙獰鬼影,其狀兇惡,其態驚惶,爭先恐后地逃竄出來。
一鉆出小巷子,幾道鬼影驀地愣住。
因為在外面的街上,居然圍繞著一大群活生生的人,一眼看去怕是過百,女子居大多數,正用興奮而火熱的目光盯著他們。
厲鬼們懵了。
按理說,他們化身鬼物的年頭也不少了,可又什么時候受到過這種待遇?
而且……
這些明明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女子,她們……不怕鬼嗎?
就在它們發呆的那么一瞬間。
身后風聲一過,厲鬼們短暫的出神結束了,頓時想起了自己為什么要逃竄。
再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
一道冷酷黑色影子一閃而過,落在巷子口。
而幾丈外的厲鬼們已然身軀崩碎,化作塵埃,在場沒人能看清他的動作。
可她們看得清他的臉。
“展留名——”
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開啟了第一聲尖叫,之后便是鶯鶯燕燕們大批地簇擁上來。
展留名斬鬼落地,原本瀟灑無比,看到這一幕,劉海兒后的眼眸閃過一道慌亂。
果然,在府城里出手就是會這樣。
即使自己已經挑了半夜三更,來到一個無比荒僻的地方,還是每次都會被人提前蹲到。
明明已經很注意保密了……
朝天闕內部,肯定有內鬼!
這些簇擁上來的愛慕者是最難對付的,她們畢竟也是百姓的范疇,若是轉身就走,就顯得太不親民,對朝天闕形象不利,何況很多時候還需要這些人支持。若是全都熱情招呼,這一夜任誰也頂不住……
無奈,展留名只得先在她們遞上來的物件上一一簽名,另想辦法脫身。
被圍攏住的他,只能露出一只高舉的手。
“這件手帕是誰的,簽好了。”
“這封信箋是誰的,寫好了。”
“這個扇面是誰的,寫好了。”
“這個肚兜是誰的……麻煩穿好。”
正當此時,陽春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銳響,鳴鏑升空。
展留名抬眼一看,神情一凜,旋即又露出解脫之意。
“門中有緊急任務,很遺憾不能繼續了。”他頓喝一聲,接著朝天一縱。
呼——
一只龐大的夜梟低空掠過,瞬間帶走了他的身形。
“啊——”
只留下面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也不知是激動還是不舍。
夜梟展翅,轉瞬便回到了朝天闕的駐所。
一落地,便看到眾多玄衣衛齊聚。
一身白袍的駐所首領段璋靜靜站在最前方,神情肅穆。
他情知是有大事情即將發生,不然絕不會深夜召集府城內所有玄衣。
段白袍見展留名回來,點頭示意,而后才開口,沉聲道:“徐陵縣騎牛山天降異象,有神雷開山,預計三日內便有秘境開啟。”
“有如此威勢,定是大能甚至陸地神仙遺留的所在。所有神合中期以上,隨我前去探查。神合中期以下,留在府城坐鎮。”
“徐陵縣?”
展留名眼中閃過一抹回憶,想起了那些奇怪的人和碩大的死兆星。
此間果有不凡。
夜至終點,還是回到了江南王府。
那處閣樓上。
江南王面色陰沉,面對著剛剛趕到的火諸葛,道:“可能魔門的人要提前動了。”
“哦?”火諸葛皺了下眉,“王爺要做什么?”
“騎牛山將有秘境開啟,我需要人手幫忙。”江南王并沒有對他說出全部。
“我等寄身于這王府之中,供王爺差遣本是分內之事。”火諸葛沉吟了下,道:“只是這些魔門名宿不像是尋常供奉,他們為王爺做的事必須隱秘……”
“畢竟這些人身上多少都背著些血案,若是被人發現,免不了要有麻煩。”
江南王點點頭,表示理解火諸葛的顧慮。
他也緊皺眉頭道:“若非事情緊急,又頗有幾分麻煩,我也不想動用這些魔門名宿。只是這次……迫不得已。”
“只是……若是事情成了,那對我們的大事說不定也會有極大助益。”
火諸葛道:“王爺有命,自然莫敢不從。只是還是要勸王爺一句,越是舉事在即,越是不可輕動。”
“我有計較的。”江南王最終還是道:“這次的事情,到了以后我再與你細說。只要成了,暫且不舉也無所謂。”
火諸葛自然不再反駁,“那好,我這就為王爺召集群雄!”
說罷,兩人并肩來到閣樓的一端陽臺。對著王府廣袤的后園,火諸葛翻手抽出一張符箓。
偃月教專屬的喚兵符,只有魔氣在身者才能感應到其中的信息。
但見他左手掐訣,右手將符箓朝天一拋。
咻——啪!
仿佛一道煙火升空,瞬間照破高天,而后炸成一朵煙花,絢爛奪目。
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雖然豢養這些魔門中人多日,但江南王也從未召集過他們。如果沒事,他也不想見這些個個行事詭譎又桀驁難馴的怪人。
但此時,迫于某些壓力,讓他不得不動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火諸葛微笑道:“相信他們絕不會讓王爺失望的。”
“我也相信。”江南王也露出晦暗難明地笑。
然后……
半晌過去……
江南王眨了眨眼,“人呢?”
火諸葛也深深蹙眉,“不應該啊,無論是魔門哪一路分支,見到喚兵符必須聚齊,這是當年陰帝大人定下的規矩。”
“何況引他們進入王府之前,我就與他們全都說好的。”
“就算有人動作慢些,也不該一個都不現身啊……”
江南王略顯不悅,道:“是不是剛才照那一下太短了,要不你再照一下?”
火諸葛雖然覺得這個說法很愚蠢,但無奈,也只能再召喚一次。
一翻手,再次打出一張喚兵符。
咻——啪!
又一支穿云箭!
然后……
又過了半晌……
咻——啪!
第三支穿云箭。
江南王看看火諸葛。
火諸葛看看江南王。
面面相覷。
一絲冷汗從火諸葛的額前滑過,他小聲說道:
“我想……應該是有哪里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