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教確實赴死了。

她選擇了主動被吞噬，然后用她強大的精神和意志，代替了原先獸類們茫然的思想。

這個過程，影像里沒有直接顯示，是春秋筆法，只說強大的意志云云……但別人也不是沒意志，被吞噬了為什么就不能反客為主？想必里面還有些可以深挖的，但夏歸玄也不較真，反正沒指望從這種公開影像知道所有內情，那不現實。

無論如何這個舉動是可敬的，很了不起。

夏歸玄想起了小狐貍的“不是殷筱如了”，這女皇出發之前一定知道結果，要么失敗，身死道消，即使成功，也是不復其人。

凌墨雪也在嘆息：“很了不起的女性……但她這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夏歸玄搖頭：“且看將來。”

所謂將來，當然是從此那些野獸有了女皇，也有了統一的信仰。

當純粹的精神體和純粹的血肉融合在一起，會誕生怎樣的怪物？

不知道。

如果說之前的樣貌是有記載描述的、以便于人們“觀想”具現，影像顯示的應該是比較接近曾經真實的樣子……那么從此刻開始，女皇的樣貌就是一團迷霧。

不可見，不可說，不可知。

沒有人能觀想出這位神靈是什么模樣。

“她應該……很痛恨自己的新外形吧。”凌墨雪小聲對夏歸玄道：“從這一團迷霧來看，她應該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露過面，或者禁止見過她的人描述她的外貌……作為女人我可以想象這樣的心情。”

其實作為修士，夏歸玄倒是很難理解無相以上的仙神在意表象，本來想說這更可能是為了營造威嚴和神秘感。不過今時今日似乎也說不出這句話了……他覺得自己確實也還會在意表象，比如真塞一只母猛犸人到自己面前，那也不可能發展到和殷筱如凌墨雪如今這樣的關系對不對？

既然自己在意，那人家女性在意就更不奇怪了。

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生命形態同樣得到了升華，原先的實力也有了暴漲，真正成為了神靈，位階還不低，才能夠達成這樣的層層腦控。

對蒼龍星的戰斗中，從來沒出現女皇本人的身影，那很有可能是因為女皇不能輕易參戰，她的所有力量都用于控制上了。

按照夏歸玄的體系認知，應該屬于無相圓滿、或者有可能在偽太清的層次——何謂偽，因為不是自己修行的，是兩種生命體合成的，那必然會有一定的問題，不是常規太清。

如果是真太清，控制應該會輕松許多，至少不會影響出行。

但這個星域沒有太清，這就是最強者。

女皇構建了這群野獸的文明體系，建立了嚴格的階級統治，用一層一層的腦控方式，把本能擴張和“尋找某人”的低等思維生生提高成了一類有生命追求的強大文明。

也就是它們的神。

理論上，這是精神體征服了血肉野獸對不對？

但很遺憾，原來的族人……已經不認她了。

這很正常……大家都在意表象。

誰能認一個怪物是自己人？

更何況誰也不能肯定，她到底還是什么生命，她的思維是否還是原初？是否已經被那些野獸的欲望同化？是否還遵循原先的信仰？

連夏歸玄都認為不太可能：“她自己已經是神了，不會再有別的信仰；她已經是一個文明的最高統治者了，也不會再回來做一個主教。”

凌墨雪也嘆了口氣：“就如原先有著虔誠信仰的她絕對不會贊同孢子寄生這樣的事情，但現在作為女皇的她……已經認為這樣的事理所當然，那是自己下屬的繁衍必然。”

“而原來的同胞們對獸族的仇恨以及資源爭奪，戰爭未休，她偏向誰？”夏歸玄道：“莫說未達太清之心，即使已是太清，也無法真正公正地抉擇。人不是天。”

凌墨雪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看來這位女皇的路，對主人也有所觸動的。

道途的尋覓和參悟，莫不如是。

夏歸玄的判斷自然是沒錯的，女皇和原種族的沖突在所難免。

在經歷了多次刺殺后，一個原本為了保護自己族群而毅然赴死的女主教，最終帶著獸族反攻自己的家園。

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原族人本來就處于劣勢，如今更是毫無懸念地被擊敗。

女皇沒有嘲諷原來的同僚，也沒有選擇征服或毀滅。

她展示了自己的精神——所有的能力，來自原能。

“從來沒有造物主拯救你和我。”她對主教們如是說：“你們的信仰是否動搖？”

沒有人能回答。

“如果我們有信仰，那是最純凈的原能，和最極致的心靈探索。作為如今修行最深入的我，便是代言者。”

之后是否有屠殺和鎮壓，不得而知，再虔誠的信仰在刀劍面前是否能堅守也不得而知。

僅從影像資料所展示的，在她勸降了一批主教和執政官之后，兩個文明兼并合一，命名為澤爾特。

她成為捏合兩族的共同女皇，君臨數萬光年的龐大星域，令不少第三方文明共同臣服稱尊，成為星域霸主。

影像完結，眼前只剩女皇如霧的身影，迷霧深處似有眼眸，正在平靜地看著你。

凌墨雪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感覺有些汗水。

可能這影像也有點為尊者諱吧，不知道是不是有她的統治私心在內，渲染得好像每一步都是無奈的抉擇，很偉光正的樣子……但即使摻雜了大量美化，凌墨雪還是覺得這位女皇的歷程很史詩。

是非對錯在這樣的故事里很難分辨，何況隱了春秋筆法。且不談是非，光說故事性，就比她之前在大夏天道教的所謂布局籌劃高了一個銀河系去了。

也難怪澤爾特圣殿會默許這樣的影像傳播，這往輕了說能吸粉，往重了說能奪信仰。

但夏歸玄依然眉頭緊鎖，低聲道：“這事不是太對。”

凌墨雪問：“主人覺得哪有問題？”

“如果按照這樣的故事，她統合兩族，稱霸星域，如果按照本性，行事也該到此為止了，追求永恒的精神不朽、追求宇宙最巔峰的奧秘，才會是她接下來的舉動。”夏歸玄道：“但她做的事卻是役使奴隸，肆意寄生裂變，如同一個野蠻文明……要知道獸類的繁衍并不一定需要這種方式。”

凌墨雪道：“因為與我們的戰爭導致缺了兵力，所以加速？”

“那明顯是持續很多年，如同常規的事情了，絕不是因為我們的戰爭。”夏歸玄沉吟道：“這也就算了，姑且歸結于獸類繁衍本性如此，她也聽之任之沒去管而已。但他們兩百五十年前發現了蒼龍星，第一時間就死活要來征服，這種擴張和統治的欲望很不正常。”

“主人的意思是，她早就被獸類同化了本性？或者……”凌墨雪猶豫了一下：“它們尋找那個人的本能，還在影響著她？當時蒼龍星神裔，看上去就很像人類。人類來了之后，就更……”

夏歸玄不語。

凌墨雪有些不忍：“所以她看似成為了唯一的神，可實際上另有神靈在奴役她？”

夏歸玄眼眸幽幽，低聲道：“這是最有可能的……她最初能得以順利揉合，很可能就與此有關。那是比她更高維的意志，她從來未能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