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在南中一年,尋訪到的新玩意兒肯定不止身毒長絨棉的實物、種子,以及林邑稻的一些消息。
回成都的路上,他陸陸續續跟李素說了其他一些收獲。
包括終于把建寧郡與朱提郡交界的那個無煙煤礦開發了出來、也把運煤到涂水岸邊的道路、碼頭全部建設完成。
還移民了一個一兩千戶人家、七八千口人的昆明黑夷小部落,到煤礦所在地屯田開礦,自給自足。
移民的過程中,因為要在熱帶雨林燒荒屯墾、建屋修路,死傷肯定是免不了的。不過都是孟嘗、孟信兄弟等蠻王在上面壓著,篩選之前有不良記錄的不臣部落擔任懲戒性的開荒任務。
加上黑夷習慣南蠻氣候,至少比讓漢人去那兒開荒開礦損失少得多了,整個過程也就死了幾百人,就把小煤礦開了出來。
關羽這次回來,已經讓后軍運送物資的船隊,隨船拉了好幾十船無煙煤,目前囤積在僰道等待轉運。
之所以不直接運到南安或者成都,是因為李素之前沒規劃蜀地未來的冶鐵產業基地,沒想好放在哪兒。
成都那種繁華之地,煙熏火燎地全城大煉鋼鐵也不太合適。
李素便用商量的口吻跟劉備匯報:“大王,我看從南中運來的泥炭、鐵礦,不如就運到僰道或者江陽的自貢。根據之前的勘探,僰道與自貢周邊‘火氣井’資源眾多。
除了可以出鹵水的鹽井,還有只有火氣不出鹵的旱井。氣井長燃的火焰比泥炭木炭更熱,還不用費力補充燃料,應該利于冶鐵。”
劉備不懂生產,乍一聽還誤會了:“火氣井也能冶鐵?那還要千辛萬苦尋南中無煙泥炭作甚?”
李素連忙解釋:“火氣只是加熱熔鐵的,本身不能煉鐵,還是需要泥炭或者木炭的。”
李素好歹也是上輩子學過基礎化學課的人,不至于認為天然氣可以直接煉鋼。因為煤炭和木炭在煉鋼里的作用,除了加熱之外,更多是作為還原劑,用碳元素把鐵礦石中的氧化鐵氧元素反應掉。
而天然氣成分主要是甲烷,不進入熔爐,只在爐外提供加熱還行,而還原劑還是必須用無煙煤甚至焦炭。
當然,從漢朝到唐宋,煉鐵工藝還不存在吹氧助燃升溫,或者說是給鼓風箱吹入爐膛的空氣預熱來提升爐溫,所以天然氣的高熱值、天然氣火焰溫度更高,也是有所幫助的。
劉備也懶得搭理這些具體原理,他只是聽了李素的規劃似乎沒問題,就直接許可了:“這種小事就按你說的辦吧,放在僰道或者江陽,也省些舟車轉運。”
既然煤炭等大宗物資都是從南中運來的,那么把生產基地放在南中與成都平原接壤的邊遠地區,顯然是最省運費的。在僰道和江陽把煤炭和鐵礦石練成生鐵甚至鋼材,然后再運到其他地區,運輸重量起碼減少八成。
而且漢朝實施鹽鐵專賣,到時候可以集中在那幾個縣設置鹽鐵官集中管理,也降低管理成本,減少偷稅漏稅私營私賣。
鹽鐵集中經營后,唯一的風險就是需要一個鐵面無私、又算學精通賬目清晰的監督官,也就是鹽鐵校尉。
畢竟歷朝歷代的鹽官都太肥了,看看后世兩宋明清的揚州鹽官,一個個富得流油成啥樣。
李素一時也記不清原本歷史上諸葛亮用誰當鹽鐵校尉,只能慢慢尋訪有廉潔之名的人才。
眾人回到成都后,在漢中王行宮連日飲宴,美酒佳釀,珍饈畢集,歡慶度過了上元節。
千頭萬緒的種田事務雖多,卻也不至于急到在正月里展開。
關羽送回來那批棉花種子,按說要農歷二月底三月初才播種,現在還不忙。即使種出來了,第一年也不會用于紡紗織布或者填充,而是要先篩選品種、多留種子,以便擴大規模。
倒是那些盆栽的棉花小樹苗,李素直接帶了一批回府,讓妻子找府上的婢女澆水施肥先養起來,將來也要觀察其性狀,并且拿來做實驗。
印度的長絨棉確實比漢朝目前少量流傳的觀賞用棉花品種要好,但其優勢性狀也分好多不同的角度,有幾個亞種,有些勝在單朵棉花的纖維絨毛很長,利于紡紗。另一些雖然纖維沒那么長,但花朵產量更大出棉更多。
纖維最長的和花朵產量最多的品種,其實都有培植的價值,前者用來紡紗織棉布,后者用來直接作為填充物御寒。反正塞到棉襖里的棉花不用講究纖維長短,只要夠厚實量大就好。
而且李素依稀記得前世高中生物課上就教過“頂端優勢”,生物課本上的這個概念就是恰巧拿棉花舉例的,說是棉花長到一定高度后摘掉頂芽、抑制植株把養分浪費在長高上,就能開出更多的花、結出更多果實。(主要是因為明朝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上就舉了棉花“摘心”會讓花結得更多,所以中學生物課本就沿用了)
而“頂端優勢”的理論和“棉花摘心”的操作,在二世紀末的地球上,顯然沒有任何國家的農民會知道。中國農民一直到宋朝的時候,種棉花還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好棉花的頂芽,希望棉花在開花前盡量長高。
所以李素要讓棉花種出更多花,肯定得讓人對照試驗,找最適合摘心育肥的品種。因為在不摘心狀態下長得最好的品種,未必就是摘了心之后依然長得最好的品種。既然引進了良種,就好人做到底幫百姓先甄別把關一道,再往民間發最優良的種子。
這都是些需要長期耐心才能看到成果和收獲的事情,急不得。
把棉花盆栽全部安頓給府中婢女后,李素正月里的工作就是泡澡喝酒吃火鍋,膩了上火就再喝點熱涼茶養生,一時生活好不愜意。
大約上元節后又過了三四天,關羽張飛敘別來之情也敘夠了,酒喝得也有些過了,加上劉備前段時間養傷裝病,筋骨也有些膩歪,需要活動活動,于是這天他們就離開成都,便裝騎馬來郫縣,到李素的封地晃悠一下打打秋風。
順便看看李素回成都后,對他的封地有沒有什么新的治理成果。
三兄弟這些年也習慣了,如果自己家里已有的奢靡吃喝玩樂玩意兒膩了,要找點新鮮感,去找李素就對了,泡澡達人總有新玩法的。
而且算算日子,劉備他們差不多也有一年沒來李素在郫縣的封地了,關羽更是近兩年來第一次回。
沿著岷江和其他都江堰灌渠,一路往西北而行。關羽在馬上就感慨,河岸邊那密密麻麻的水車,似乎讓岷江的水流速度都變緩了一些:
“伯雅的封地真是治理儼然,工坊水車如此密集,怕是百姓多得工商之利吧,還是第一次聽說封侯者自己奢靡好工巧,能讓治下百姓也都從工巧中受益的。”
對于關羽的這個感慨,劉備張飛顯然早就見識得多了:“二弟/二哥,你出門太久了,這些不稀罕,差不多一年前郫縣和都安的江邊一帶就已經這樣了。
就是碾米的水車作坊至今還老是空轉,百姓舍不得那點磨下來的麥麩米糠,還有些最窮苦的百姓依然自己在家里費力碾米,也不讓女人到甄堯家開的職坊做工。唉,伯雅和子瑜每每感慨百姓愚昧,不會算數啊。”
關羽顯然是第一次接觸這個問題,聞言好奇反問:“怎么?聽如此說,似乎去甄家的職坊做工,同樣的力氣時辰花下去,賺得比碾米多?”
劉備:“那是——這還用問咱?二弟你不會回去問你家那口?我上次聽姜兒說,如今蜀郡有弩梭織機近兩萬部,最大的就是她們甄家的工坊,有六千部織機,雇了一兩萬女工織錦。開出來的工錢是每個時辰一個錢。
而民婦在自家碾米,一天能碾三五斗就不錯了,出一斗米糠,找水車碾米坊碾,才收三升米糠的工錢。換算成銅錢,三升白米也才值九個錢,三升米糠更是值不到兩錢。
就這百姓還算不過來,寧可省這兩個錢的三升糠。要是同樣的力氣去職坊里干一天五個時辰,那就是五個錢,能買一斗米糠了。”
劉關張的小妾和老婆都是甄家姐妹,所以按說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的消息應該是一樣靈通的,關羽顯然是回來后還沒問過他小妾娘家生意的事兒。
關羽聽完也是忍不住捻須贊嘆:“婦人都能掙一個時辰一個錢,甄家的生意倒是仁義,沒有窮兇極惡盤剝。可惜,百姓開化,需要時間吶。
不光是讓百姓織錦,便是將來讓百姓冶鐵、種新稻、種白疊花,種種新物,百姓無知恐懼而抗拒,哪怕是為了他們好,沒有數年之功也不易推廣。”
三兄弟憂國憂民地感慨著,已經走到了郫縣的一處村鎮。
不過,與在鎮外看到的“水車作坊偶有蕭條、產能過剩”的狀態不同,進了鎮子之后,劉備等人很快就注意到一股原來沒有過的新氣象。
劉備還來得少,張飛因為跟劉備一起回的成都、而且回來之后不用養傷,所以他兩個月前的十一月份,就來郫縣轉悠玩過。
所以張飛的體會是最明顯的,因為他發現就是這么短短兩個月,郫縣百姓的商業氛圍似乎就有點不一樣了。
劉備以馬鞭一指:“這是百姓新年在趕社會么?往年便是集市賽社,也沒有如此多人,而且多是以物易物。以今日之見,這些布衣黔首,竟也人人以錢交易,連趕集的吃食都不是自己帶著,也沒見伯雅最近做了什么,莫非是子瑜之功?”
劉備深諳民間疾苦,他知道農村百姓窮人就算趕集,也不會輕易在集市上吃飯的,而是自己背著干糧趕集。
其實別說漢末了,就算是到了民國甚至建國后,還有很多老一輩的窮苦人家覺得到外面下館子是很奢侈的行為,不如自己燒飯吃。
所以,當劉備看到李素在郫縣建起的第一批護住性質的茶館澡堂之后,那個震驚是難以言表的。
李素不能靠羊吃人培養重商主義,只好靠“集資柴火泡澡喝茶“來實現這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