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那李素李伯雅詭計百出,他來了才一個多月,劉備軍的圍城花樣多了多少,該死,再這樣下去,我軍的軍糧到底能撐多久?要不熬過今年冬天、把劉備軍士氣挫到師老兵疲,就向父王求援讓他派主力來與劉備決戰吧?”
看著下屬上報上來的最近幾筆軍糧和柴草被敵軍的投石車用火油罐燒毀的損失,劉瑁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第一次對自己究竟能撐住多久產生了根本性的懷疑。
原本說好了吃十五個月以上的糧草,隨著被迫放回那么多降兵,最多就只能吃一年了。又被燒毀一小批前沿散放的糧食,估計更是只能吃十個月。
幸好釣魚城里的主糧倉都在釣魚山一帶,防守堅固,位置較高,敵人的投石車怎么也不可能砸到這么高的位置,所以八成以上的存糧還是絕對安全的。
可誰知道李素下一步會不會再有詭計了?
六月初開始,劉瑁就陷入了疑神疑鬼的狀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唯恐有什么的新的噩耗或者疲兵之計。
這一天,大約是六月初六,劉瑁半夜被劉備軍鼓噪虛張聲勢驚醒了一次,好不容易凌晨再次睡著,但沒過多久,天剛蒙蒙亮,又有身邊的心腹小校過來喊醒他。
“世子,不好了,快看天上這是什么?有鬼火在天上!”
劉瑁揉揉眼,連忙跑出去,就看到蒙蒙的晨曦中,果然有幾十處朦朧的、似乎籠罩在紗紙里火光飛在天上,如大號的流螢。
“這是什么?難道那李伯雅還能弄出會飛的東西不成?”
看著這些伯雅燈(孔明燈)飛入釣魚城上空,下面的劉瑁軍士卒和軍官無不內心惶恐。
沒辦法,受人力控制、會飛的東西,對于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太震撼了,何況還有火光。許多不識字的士兵甚至直接嚇傻了,當成什么靈異顯圣的事件,跪拜祈禱、吐槽悔罪,哪怕這些燈對他們沒有任何攻擊力。
李素做的這批燈,其實比常規的孔明燈還要大號一些,畢竟要裝上一兩斤的糖火油,按簡單的物理計算就得幾立方米的熱空氣密度差才能升起來,所以最大號的那一盞,里面的竹篾片骨架足有七八尺高,說是個小型熱氣球都不為過了。
再大的話,這個時代的紙張強度也撐不住。燈都是兩三天前就已經造好了,但直到今天才等到何時的風向釋放。等飛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放燈手就會扯斷那跟細細的風箏線,燈內的蠟燭就會被勒斷掉入火油囊,立刻把燈變成一個大火球,從空中墜落。(為了減輕重量多裝火油,所以沒有再用陶罐當容器,而是用了做香腸的豬大腸衣,裝半個小時還是不會漏的)
劉瑁、劉璝,吳懿,城中的主要將領們,很快都聚集到了附近觀望,密切警惕著進一步的變化。
“呼啦”一聲風響,他們眼睜睜看著一盞鬼火燈凌空變成了一團大火球,滾滾落下,落在城內一處磚木房屋上——這地方當然不是糧倉,起碼離最近的糧倉還有百丈遠呢,隨風飄動的熱氣球火攻,本來就是無法瞄準的嘛。
但是這也夠了,因為一旦讓守城士兵發現一種可以讓他們白白挨打而他們卻毫無反擊可能性的新式攻擊手段出現,士氣本身就會受到巨大的打擊,進而出現混亂。
“快救火!不管那房子重不重要,凡是被天燈點著的必須立刻救!不要亂!亂軍者斬!”劉瑁也很有覺悟,瞬間就意識到要鞏固住己方士氣,這時候最關鍵就是不能怕。
幾十個燈先后落下,很快讓救火的士兵變得無所適從,各沖各的,攪成一團。
這些燈其實只有兩三成落到了房子上,而且都沒能挑目標,只是有房子就砸,累計造成了七八處有效的火災。
然而,混亂當中,更多的麻煩接踵就出現了。
“不好了,城北糧倉也著火了!被鬼火燈砸中了!”
劉瑁一驚,抬頭看去,遠處果然有糧倉著火。他印象里剛才都不記得有鬼火燈往那個方向飛,怎么就砸到了呢?
難道,是之前借著放歸俘虜里面混了細作?還是那些俘虜本來就有一部分被漢軍好吃好喝招待所腐化、被秘密招降了?
“快!快救火!守衛各處糧倉的守兵不能輕動!分出專人不許去別處救火!借口別處火情擅離職守者斬!”
劉瑁焦頭爛額又補充了一些命令,總算是稍稍穩住了局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別看他年紀比劉備還年長,都三十好幾了,但原先還真沒打過仗,哪有那么多經驗。
偏偏城內士兵人心惶惶,這些日子一直傳說漢軍的后勤太強大、耗肯定是耗不贏的,弄得劉瑁驚弓之鳥,也沒法信任別人。
一番折騰,最后天亮了計點損失,至少又是累計萬石以上的糧草焚毀。
消停之后,劉瑁試圖徹查全部被放回來的俘虜是否有變節的,但這種事情肯定最后是不了了之。
過了兩天,有小校前來匯報,說是有些士卒借著輪到去城北江灘汲水的機會,偷偷逃跑投奔敵人了,估計就有之前作案的細作和叛徒夾帶其中,劉瑁也只好咬落牙齒和血吞,只是讓晝夜執勤加強防御,不再追究。
“這些疲敵之術效果也不錯嘛,再來幾手,城內守軍士氣肯定崩潰,到時候再設法偷襲招降,說不定就會有決定性的破綻了。”
李素茍在遠處暗中觀察了幾日,發現自己的惡心騷擾確實把敵軍惡心壞了,心中不禁得意,正想進一步實施破壞。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缺德事做太多,太傷陰德,這日回到大營之后,一直負責東線陸路圍城的徐晃,過來向他稟報了一條噩耗,打斷了李素原本的節奏。
“公明有何要事?”李素看到徐晃一臉惶恐,示意他不必緊張。
徐晃拱手嘆道:“中郎,我部河東兵,都是北地人,不耐巴郡炎熱,如今已是六月末,士卒多有疾病,怕是中了瘴氣,還懇求中郎向征西將軍求援,增派援軍士卒換防,以免被敵軍逮住突圍或者出城反擊的機會。”
李素心中一驚,部隊水土不服出現疫病,這個是大軍到南方打仗最需要注意的。
去年平張魯,戰斗其實五月底就結束了,最炎熱的農歷六月和七月,并沒有軍事行動。北方士兵被瘴氣、亞熱帶叢林病或者別的傳染病侵擾的問題還不是很嚴重。
但今年的釣魚城之戰,雖然烈度不大,卻曠日持久,現在都憋到六月底了,可不是北方兵體質問題的集中爆發期了么。
南陽張機如今還沒寫出《傷寒雜病論》,漢末的人對傳染病的認知也還停留在張角的巫術符水階段,但李素卻不能不謹慎,他連忙追問軍中出現了哪些病情。
徐晃:“有些士卒肚腹腫大,面黃肌肉,上吐下瀉。還有些是不明的熱病。”
李素眉頭一皺,他知道漢朝人把很多種有傳染的熱病都叫做“傷寒”,估計徐晃營中出問題的人里,肯定也有傷寒。
至于肚腹腫大、面黃肌瘦,還會傳染……難道是血吸蟲?部隊是吃了釘螺還是別的螺?抑或是吃了沒煮熟的以螺為食物的青魚(螺螄青)?
不管怎么說,估計都有消化道傳染的。
李素也不管到底什么病了,幾條萬金油的告誡總歸是不會錯的:“立刻請軍中醫工調治!我會去墊江縣再請一些醫工來的。有患病跡象的兵士立刻隔離,排泄全部掩埋、上面蓋薪柴焚燒、灑石灰!
所有飲水必須取嘉陵江上游活水!如果江水都不可靠,那就打井,飲水必須煮熟!飲食也必須徹底煮熟!是不是有士兵生食那些吃螺螄的大青魚肉了?軍糧必須統一配給,不能因為沿江圍城閑著,就自己抓魚補充食物!違令者斬!”
李素吩咐完這些,讓徐晃務必督軍徹底做到。幸好徐晃也算治軍有方之人,記下之后立刻嚴格執行。
李素心里都有些后怕,不太敢去徐晃營中晃悠,而是自己給自己隔離了三五天,確保自己暫時沒問題,就跟徐晃、周泰等說,他先回江對岸的墊江縣縣城里住。
軍情有問題派人寫信向他匯報好了,信別用紙寫,要寫在竹片上(李素收到信會在湯里煮沸再看,寫紙上就煮爛了)
當然為了安撫他們,李素也對他們前一階段的圍城表現做出了嘉獎,還兌現了將甘寧從曲軍侯升為別部司馬的獎勵,以獎其之前斬殺高沛、擊潰敵軍運糧船隊時的首功。
至于周泰徐晃,暫時只是圍困,功勞還不明顯,沒法升官,但李素也承諾了等釣魚城攻破,肯定有升遷,穩定人心,讓他們繼續留在原地賣命。
這些武將身體好,稍微有點傳染病也不容易染上,李素一個文弱謀士,怎么能跟他們一樣冒險呢。還是茍回縣城里每天煮開水放涼后泡澡,注意個人衛生比較好——原本冬天的時候,李素泡澡還只是煮一部分熱水,而且沒要求徹底煮開,還能摻生涼水摻到合適溫度再洗。
但現在聽說可能有血吸蟲病,李素立刻要求自己的洗澡水必須徹底煮開,哪怕是用涼水,也得是涼開水,而不能是生水。
雖然有點浪費,也不符合“與士卒同甘共苦”,但誰讓他是中郎將、釣魚城戰區最高長官呢。
李素如此慫茍,果然沒有被傳染病找上,但徐晃那邊的情況,緩解得卻比較慢,血吸蟲病的流傳倒是被確診區分了出來,并且隔離控制住。
但很快又發現還有負責“卸船后最后十里路”轉運工作的輜重牛只染上了亞熱帶疾病,死了好多頭病牛——這些牛都是當初跟隨大軍入川時,拉運物資車輛的,北方牛因為不適應南方的病蟲害而染菌染病毒得夏季病,根本無法避免。
李素嚴令徐晃千萬不許讓士兵貪嘴,一定不能吃病死的牛肉,寧可把瘟牛直接燒了。
不過,就在李素下完這條命令之后,他倒是忽然想起前世玩過的一款游戲,叫做《要塞》,那游戲里,好像有一種攻城武器“病牛炮”,就是把普通的投石車投擲的石彈,替換成傳染病瘟死的牛尸塊……
“現在應該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了吧……嘶,我記得,這些天一直有觀察到,釣魚城的士兵,也是要到北城墻外的嘉陵江江灘上取水的,還會用牛車拉水沿著坡回城……
能不能用遠程投石車趁他們取水砸死一些拉車的牛,混一點加料的東西進去。而且,這幾場火下來,我看他們城內炊煙都少了,軍糧被燒的同時,稻草薪柴短缺應該更嚴重吧?估計是節約燃料為熬過冬天做準備呢,夏天就準備吃生的了。要是真這樣,還可以投石機給他們加一些螺螄青加加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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