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侯氏為首的五個家族不想再當鄭人,想要當一名晉人,是誰的手筆?有他們自己的強烈意愿,再被陰氏和范氏聯合推了一把。
這五個家族改旗易幟,鄭國臨近晉國的大片區域立刻變了顏色,換作是在有國界邊防的年代,怎么都要一下子讓鄭國的國防崩潰了。
現在各個列國不存在國界線這種玩意,他們以城邑來劃定勢力范圍,也就是沒有“過線”這種說法。
所以了,士匄率領大軍南下,沒有去攻擊鄭國的城邑為前提,晉軍并不能算是入侵鄭國,要出現攻打“城”、“邑”、“邦”才是正兒八經的交戰,不然都算是一種路過。
這個也是春秋時期為什么一再出現甲國跨過乙國去攻打丙國,乙國不認為自己遭到甲國侵犯的原因。
還有那么一件事情,晉軍南下肯定需要后方運送補給品,輜重隊伍不管是在鄭國或是宋國勢力范圍,壓根就沒有遭到攻擊。
那是鄭人或宋人不知道晉軍的補給線在哪嗎?并不是的。他們只是還在遵守交戰規則。
什么規則?不攻擊敵軍的補給線只是其中的一種,包括不獵殺敵軍的傳令兵,不在某地設伏打伏擊戰,不刻意殺死敵方貴族,等等很多方面。
當然了,也有諸侯國不再遵守交戰規則,以吳國和秦國作為代表,率先進入到禮崩樂壞的時代。
所以,哪怕是沒有呂武的推動,到了公元前556年的階段,很多事情其實也會出現變化。
是的,時間線已經走到了公元前556年,在今年呂武正式奔四,已經四十歲了。
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來,位于“斗首”的戰事即將再次開啟。
然而,齊軍和衛軍先后撤離“斗首”包圍圈,后面公子午決定抽出五萬楚軍前往衛國助戰。
宋國考慮到跟衛國的關系,再加上衛國的堅持能牽制約十萬左右的晉軍,咬牙拿出兩萬宋軍從國內徑直開往衛國。
楚國、宋國、齊國和衛國的做法讓子產有點透心涼。
這尼瑪!
眼見著“斗首”這邊馬上就要開打,極度需要保持兵力優勢的時刻,衛軍回去保家衛國令人無話可說,齊國也的確跟衛國唇亡齒寒應該助戰,楚國和宋國不想著趁晉國本土援軍沒來之前擊敗士匄統率的這股晉軍,玩尼瑪分兵啊!
子產極力勸說還是沒能扭轉一幫腦殘的決定,一時間陷入了極度心理焦慮的狀態。
鄭國發生叛亂,要這么說是不是也應該從圍困“斗首”這邊抽調兵力回去平叛?
一旦鄭軍也撤回去,本來就士氣低迷的聯軍是不是就要原地解散?
后面還是士匄幫聯軍穩住了局面,原因是晉軍率先發起了對聯軍的進攻。
當然不是突然來那么一下子,士匄派人前往聯軍營寨,邀請聯軍在哪一天的什么時辰擺開陣勢,打的是雙方列陣而戰的堂堂正正之戰。
衛軍、齊軍和五萬楚軍離場,留下的是五萬楚軍、四萬宋軍,四萬鄭軍,兩萬吳軍,還有陳、蔡、唐、沈、番、厲、胡……等國合起來約一萬三四千的部隊。
這個“斗首”目前是什么情況?以兵力多寡的話,有十六萬多一點的聯軍,晉軍的數量則是十四萬左右,雙方僅是比較兵力算是差距不大。
晉軍邀戰,鄭軍還能撤嗎?
子產不知道聯軍中他國貴族怎么想,他是真心希望能夠擊敗晉國,無法擊敗則是保持一個勢均力敵的局面。
現實再一次教聯軍做人了!
第一天,晉軍這邊出動了范氏的三萬七千五百人車,也就是一個晉國“軍”的編制上陣邀戰。
公子午當仁不讓地扛起了首戰的重任,出動了五萬人車,也就是留在“斗首”的所有楚軍,相當于周禮編制的四個“軍”,算是傾巢而出了。
雙方在辰時出營列陣,辰時四刻擂鼓而戰,進入交戰狀態的晉軍和楚軍揮灑汗水和流淌熱血,每一個呼吸都有人陣隕沙場;沒有進入交戰狀態的其余人,他們或是待在營盤內,也能是列陣在營盤外,極力發出助威之聲。
交戰打到正午時分依然難解難分,雙方約定暫時罷戰,回去稍作休息再補充水份,吃飯則是沒有事。
“我軍將士歸來者不足三萬……”公子午很心疼,無比的心疼,偏偏不能將心疼表現出來,用著振奮的表情說道:“晉軍歸去者以不滿三萬。”
楚軍可是出動了五萬人車,等于有兩萬左右的士兵丟在戰場上。
晉軍一個軍是三萬七千五百人車,回去三萬左右也就折損七千五百左右。
打成了一比一以上,快一比二的戰損,有什么好驕傲的?
公子午給出了答案:“我軍四成為去歲新編,晉軍范氏乃是歷經久戰之師。”
那一次“郜之戰”讓楚軍損失很慘重,國內貴族的老兵能活著回去的人最低只有兩成不到,好一些的也只保留四成左右。
這個就是晉軍在“郢”耀武揚威,甚至跑去飲馬大江,楚國裝鴕鳥的原因啊!
在這兩年,楚國的國君,也就是熊招拿出巨資武裝“左右廣”,不止是恢復滿編的五千人車,甚至擴編到了八千人車的規模,一下子將幾代楚君的積蓄給掏空了。
楚君熊招才不會只嚴格要求自己,更要求國內貴族擴編私軍和加強武備,卯足勁就等著要雪恥報仇來著。
鑒于楚國貴族本來就挺會玩,經常會拉農夫或蠻人湊數,上面來了擴軍的命令,著實沒有足夠的武士,肯定要拉更多的農夫或蠻人湊數。
這樣的情況被一些心懷報仇之志的大臣捅到熊招那邊,狠狠地抓了一些典型,可算讓摳門又心思多的貴族不但需要收斂,還要破財對農夫或蠻人進行訓練再列裝。
過程可能充滿了曲折,楚國想要加強舉國武力的目標卻是達到了。
他們暫時不知道那么干會帶來什么影響,成果則是在“斗首”得到了體現。
公子午當然知道戰損比,耐不住看見了成效,振奮是真振奮,并不是自我催眠。
幾乎被逼到墻角的楚國君臣并不知道一點,他們早就首創拉農夫湊人頭的例子,更搞出了大肆武裝農夫拉上戰場的行為。
那么做固然是增加了國家可使用的兵力,戰爭的規模必然會一再擴大,農夫經過時間很少的訓練乃至于不訓練拉上戰場將成為常態,諸夏這邊就不再是那種戰爭跟非職業軍人無關的狀態了。
范氏真的折損掉七千多士兵嗎?其實并沒有。
一場對戰下來,范氏戰死的士兵根本沒有超過兩千,并且范氏的士兵發現一種情況,今天交戰的楚軍士兵殺起來遠比之前更容易。
那種容易到什么程度?親自下場參戰的范氏士兵發現一部分楚軍士兵沒打就先膽怯,使用戰戈的動作非常笨拙,連怎么躲避攻擊都不知道,顯得極度缺乏實戰經驗。
好像也沒毛病?別說是訓練時間非常短暫的農夫,哪怕是正兒八經的武士之家沒有參戰經驗也是那樣,有所區別的是職業士兵的心態會比農夫更穩,能夠承受的心理壓力不是一個樣。
“或許不用等元戎來援,我自可擊敗諸敵。”士匄得知己方傷亡和敵軍的對比,一下子就信心膨脹了。
士匄是中軍佐,主要是范氏很強大,來到“斗首”理所當然接管了指揮權。
晉國的卿位已經決定要變更,并且卿位已經被內定,但是還沒有實際執行。
所以,卿位排序還是老樣子。
不過,哪怕是卿位會出現變動,解朔依舊會擔任下軍將。
因為卿位還沒有正式變動,內定會成為下軍佐的韓起還只是新軍尉。
新軍并沒有參加這一次國戰,韓起臨時擔任“司馬”這個職位,話語權跟為“卿”肯定無法比。
解朔說道:“元戎不逾一月便會率軍而來。再則言,諸侯叛我,豈是擊而敗之可懲,使之再來援軍,一并殲滅為佳。”
這個道理士匄當然知道,有點不舒服的是等呂武過來,榮譽和榮耀又要歸于呂武了。
士匄很不爽地瞄了解朔一眼,話卻是沒有多說。
沒法子啊!
解朔是呂武的第一狗腿,還有人不知道嗎?
換作以往的話,士匄不爽就會直接表現出來,隨著局勢一再出現變化,尤其是陰氏那么輕易就滅掉實力不弱的魏氏,多少是讓士匄心生了不小的忌憚。
更大的原因是,士匄現在想要的遠比以前更多,獨霸晉國南境已經不能滿足其野心,想要實現更大的野心需要來自陰氏的配合。
什么野心?晉國的公族已經完蛋,距離徹底完蛋也就是再踹一腳的功夫。
范氏能夠獨霸南境,要是能侵占鄭國更多的城邑,考慮到晉國公族失勢,陰氏、范氏和荀氏的實力那么強大,能不能手握“名”與“器”啊?
士匄為什么窺探到這一層次?
有那么一個套路,比如偶遇仙風道骨的老者,交談中得知自己有大氣運;也能是屬下敬獻魚鮮,發現魚腹中有刻字的玉;更能是去哪里溜達,發現一塊石頭上竟然刻著范氏會怎么樣怎么樣的文字。
凡是成大事者,誰還不會遇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呀?
然后,該怎么辦?
士匄表示自己已經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