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冷冷地看著快步入帳的晏嬰,就是那么安靜的看著。
這是哪?
晏嬰面對的人是誰?
齊國以前怎么樣不提,現在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晉國好像也不再是那個晉國,是呂武主持軍政之后的晉國。
懟天懟地對空氣的楚國在面對呂武作為元戎的晉國都有些發怵,齊國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不夠大嗎?
一個齊國的馬徑大夫,敢對晉國元戎大吼大叫,是誰給的勇氣!
考慮到齊國可能要應對的局面,晏嬰沒見人先聞聲可以理解,問題是呂武為什么要慣著一個齊國大夫?
“陰子,事態重大……”晏嬰話到一半。
呂武很溫和地說道:“出去。”
發火干什么?
有底氣不在聲音大。
實力強大又手里有權的人,他們哪怕是輕聲細語說話,別人依然要用上百分百的恭敬姿態仔細聆聽。
事情再大是齊國的事,要出事更是齊國出事。
崔杼要學孫林父攜土歸晉?哪怕晉國怕麻煩不接受,不會放過再給齊國來一下的機會。
所以,最終倒霉的將會是齊國,一個齊國大夫來跟晉國元戎講什么事態重大、嚴峻、危急之類,有點搞笑了。
晏嬰嘴巴動了動,看著臉色平靜的呂武,小心肝顫了顫,行禮才轉身離開。
“陰子威儀極重,不可觸怒也!”晏嬰是個非常聰明且有眼力的人,腦補能力也不差。
在晏嬰的想象中,表面平靜的呂武肯定是滿腹怒火,再多嘰嘰歪歪就要迎接狂風暴雨啦。
等待晏嬰出了大帳臉上一苦,又給后悔什么話都沒有講,怎么就出來了。不是應該陳述利害關系,用口舌來阻止晉國接納崔杼的嗎?
再次求見?晏嬰想到呂武那一臉的平靜,不由開始心里打鼓。
關鍵是,不見不行啊!
“陰子,齊馬徑大夫嬰求見!”晏嬰來了個‘通名’的程序。
這個所謂的“通名”就是將自己的來歷完全說清楚,正常時候沒什么,特殊時刻這樣干很考驗自尊心能不能承受得住。
晏嬰現在面臨的就是特殊時刻,以至于內心里產生了羞恥感。
大帳內沒有聲音傳出來。
帳外陰氏的甲士,他們藏在面甲后面的那雙眼睛里好像有了戲謔?
其實陰氏甲士也就很平淡的看著晏嬰,眼眸里才沒有什么戲謔,耐不住覺得很羞恥的晏嬰自己進行腦補啊。
所以說,很多時候明明是挺正常的一種注視,完全是被看的人自己情緒波動太大,腦補能力又強到沒邊,整出太多有的沒的。
大帳內。
崔杼換上了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慢慢敘說齊國在遭到晉國一頓猛揍后的五花八門亂象。
齊國在晉軍的攻勢下連都城“臨淄”都陷落,經過一輪洗劫讓“臨淄”倒退回剛剛建城之初。
那一波損失中,齊國公族的損失最大,有些公族封主干脆被俘虜,更多的公族封主變得一盆如洗。
他們能怎么著,跟晉國商量著把屬于自己的財產要回來嗎?怎么傻和天真都干不出這事。
所以了,他們不找晉國,去找齊君呂環一陣折騰。
一國的公族有事找國君是很常規的操作,沒事都還能折騰點什么事出來,何況是真的出事了。
晉國退兵之后,齊國的喧鬧就沒有停止過,緊要的當然是在晉國的操作下,好多齊國之前滅掉的諸侯國又給復立。再來就是“臨淄”不說成了空城,曾經“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的場面反正是看不到了。
齊國的損失遠不止“臨淄”遭到劫掠,算上“臨淄”周邊以及其它區域,以數據值來算的話,齊國一下子沒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財富、百分之二十七的人口、失去十分之六的城邑。
那個“十分之六城邑”要算上吞并萊國之后,也就是回到約公元前750年時期的版圖。
好家伙,真的是好家伙!
呂武一陣操作,齊國的疆域一下子倒退了將近兩百年,人口和財富的損失也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晉國該吃得怎么一個滿嘴流油?
這么說吧,晉軍從齊國拉回去的東西,足足拉了一年還沒有完全拉完。
東西放哪?當然是齊國……,不對,有些是在齊國,更多的是在剛剛復立的譚國,少量暫時放在魯國。
齊國為什么不搶回去?就問問,他們敢嗎!
呂武在權柄方面為什么會越來越重?答案其實就在上面。
將齊國肢解掉只是文治武功的一部分,對晉國貴族來說遠沒有財富和人口實在。
因為是呂武提議、策劃和執行,完成了對齊國的肢解和掠奪,大頭理所當然是陰氏,剩下的該怎么分則是呂武和晉君姬周進行商議。
在話語權方面,晉國的情況是元戎越強勢,國君就會變得越透明。因此戰利品怎么分,呂武說了會比晉君姬周管用。
本來崔杼想一個一個步驟的來,不是要一下子一步到位。
然而,晏嬰追了過來,還將崔杼想干什么直接喊出來。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慢都慢不了,之前還掌握一些主動權的崔杼,經過晏嬰掀開鍋蓋,搞得崔杼陷入非成既死的地步。
失敗的話,死的還不會只是崔杼,包括崔氏的族人,以及跟崔杼交好的齊國貴族,統統要淪為陪葬品。
晏嬰在大帳外沒有聽見聲音,不是帳篷的隔音效果超好,其實是里面的人并沒有在講話。
那一刻,崔杼的腦子亂得很,甚至可以說一下子懵了。
呂武不著急,一點都不著急。
齊國內部發生了什么事情,齊君呂環和齊國執政崔杼搞什么,晉國沒有接受崔杼的投奔之前屬于齊國的內部事務。
現在的情況是,呂武需要好好的品味一下,晉國接受崔杼的投奔能帶來利益還是麻煩。
崔杼本來想怎么樣呢?他想繼續擔任齊國的執政,只不過將搖身一變為晉國控制齊國,過程中發揮出屬于自己的價值。
在崔杼這一代,崔氏可以不用舉家投奔晉國,能夠讓嫡長子崔成去晉國安家。
那么一搞,崔杼在齊國操作,持續地發揮自己的價值,給予崔成在晉國安身立命創造功勞,崔氏很快就能在晉國站穩腳跟,并且崔杼也許還能搏一下“能臣”的稱號。
現在這么一個年代,某個家族的誰去異國發展挺正常的事情,誰能說崔杼讓崔成別出去晉國有什么錯?
晉國毫無疑問是中原霸主,以前齊國就臣服于晉國,崔杼管好齊國再侍奉晉國只不過是變得更真誠一些。
中原的各個諸侯國,敢蹦跳的列國已經先后被晉國一頓毒打,崔杼主政下的齊國對晉國表現得順服和恭敬,有問題嗎?
所以了,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崔杼變成了齊奸,各個列國都對晉國服服帖帖,憑什么就只罵崔杼啊!
有點緩過來的崔杼猜想下來,覺得晉國讓自己攜土歸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開口說道:“我愿歸晉。”
呂武剛才已經在腦海里勾畫了山川輿圖,清楚的知道晉國現在并沒有與齊國形成接壤,一旦接受崔氏帶著封地以及一幫齊國貴族來個“搖身一變”的話,晉國就要有一塊飛地在東邊了。
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陰氏在齊國、莒國、萊國和杞國邊上本來就有一塊地,目前陰氏還是晉國的卿位家族,晉國早就在東邊有飛地了呀。
那是呂武讓齊國幫忙奪下的土地,土地的原主人屬于萊國。
現在萊國早就選擇性遺忘陰氏讓齊國幫忙奪取土地的事情,還討好地一再幫陰氏調動人力物力去建設。
這么一搞,晉國再多一片崔杼歸晉帶來的飛地,不算突兀吧?
崔杼是齊國公族來著,只是崔杼跟齊君呂環的關系比較遠罷了。
呂武左思右想,晉國已經接納同樣是衛國公族的孫林父,再多一個齊國公族的崔杼,沒什么問題的。
“你如歸晉,封邑幾何,人口多寡?”呂武問了一個比較實在的問題。
為什么沒問要割齊國的哪塊肉?
晉國都肢解了齊國一次,搞一搞封邑變動什么的,崔氏帶著一幫齊國貴族改換門庭,已經虛弱的齊國變得更虛弱,拿什么來跟晉國叫板?所以封邑變更是一件根本沒難度的事。
崔杼明顯有比較詳細的計劃,將謀劃講了出來,一講就是講了小半個時辰。
在聽的呂武有點“情理之外意料”的意思。
再怎么說崔杼也是齊國的執政,沒有一幫追隨者坐不到那位置。而那些追隨者要么是跟崔氏一根繩上的螞蚱,不然就是不想待在齊國這艘破船,選擇跟崔氏一塊投奔霸主國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呂武聽完沉默了一小會,說道:“若你仍為齊執政,如何?”
這一下,崔杼非常明顯的愣住了。
那不是崔杼之前想干的事情嗎?
只是那樣的話,晉國只有長期利益,甚至后面可能出現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幺蛾子。
畢竟,崔杼沒有帶著封邑和一幫齊國貴族歸晉,某一代的齊君就隨時有可能翻盤,或者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崔杼反悔,可能那幫齊國貴族不樂意了。
呂武不太在意崔杼為什么愣住,繼續往下說道:“崔氏可別出,封邑為晉土。如有賢達投奔,我亦接納。”
能看見的好處,晉國要了。
長久的利益,晉國一樣不放過!
崔杼的表情有些呆萌,好像是沒想到還能這么折中。
呂武又說道:“我愿助你不失執政之權。”
齊國當然不能亡了,變成一個三流諸侯國會符合包括晉國在內所有中原列國的利益。
崔杼遲疑地點了點頭。
經過晏嬰那么一攪和,使得崔杼只能當木偶。
所以,齊國的鍋有晏嬰的一份。
呂武問道:“齊國可有田氏?”
這問得頗為突兀,并且有些沒頭沒尾,一下子把崔杼問得莫名其妙。
崔杼說道:“元戎所問乃是厲公苗裔?”
這個“厲公”是陳厲公媯躍。
呂武對田氏只有大概的印象,模糊得很吶。
崔杼回憶了一小會,繼續說道:“陳完逃奔,入齊謁見桓公得信重,乃賜女,得邑為‘田’,有田氏在齊。”
那是一段很傳奇的故事,里面也顯露出是媯姓這一支后裔的牛逼之處。
陳完,也就是來自陳國的完,他是因為內亂怕遭到清算才逃離陳國,一跑直接跑到齊國。
當時正值齊桓公稱霸的階段,作為老大庇護前來請求保命的一國之君后代,算是一種“義務”性質的規則吧?
陳完為什么能娶到小白(齊桓公)的女兒?這就是媯姓這一支后裔的牛逼之處了!
在這么一個年頭,有血統又有文化的人走到哪都不會缺了一官半職,尤其是小白正處在意氣風發的時刻,琢磨著中原沒啥事,能不能將眼光轉向南方。
有那個年頭又恰好一個陳國公子投奔過來?
啊哈!
老天都在幫助寡人呀!
聽過“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這句話沒有?
小白本就是一個迷信的人,再看陳完長得俊美,要委以重任來著。
陳完很謙遜的推辭。
小白一瞧,矮油,多么有逼數的一個才俊,一開心喊來“巫”給陳完卜了一卦。
陳完看到那個“巫”露出了蜜汁微笑,心想:“穩了!”
為什么?
賄賂懂不懂?
怕是不知道“巫”的貪婪了呀!
聽說過暗箱操作沒有?
是個什么卦象,還不是“巫”來解讀。
一句“是謂鳳凰于蜚,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從那個‘巫’的嘴巴里飆出來。
小白一聽,再仔細琢磨,沒看出陳完給了“田氏代齊”的預言,以為陳完這一家子會成為齊國的棟梁,沒得說,必須送女啊!
然后?陳完一家子變成了田氏,從此在齊國扎根了。
現在,崔杼沒搞懂呂武為什么會問起田氏,更迷糊怎么自己一講那段故事之后,呂武臉上的笑容會那么詭異。
呂武跟崔杼把該講的話講完,進行了一些交代,送走崔杼,考慮要不要接見晏嬰了。
“一個個強國不是控制就是肢解,對晉國有利,對我更有利!”呂武在幫晉國干活的同時,為陰氏提前進行布局,沒毛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