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并不圓滿!”
迎著方寸的目光,孟知雪那一直有些猶疑的神色,卻也漸漸堅定了起來。
也不知她心里有沒有經過一些掙扎與斟酌,終究她還是緩緩搖了搖頭,堅定開口。
慢慢抬頭,那一雙看東西似乎有些朦瓏的眼睛,不顯呆滯,只顯清澈,道:“許多人看這件事,都已覺得圓滿了,人贓俱獲,辯無可辯,如今尚不明朗的,也只是最后何人盜走了那顆人丹而已,但是我自己知道,這件事還有蹊蹺,真正煉人丹的妖修,恐怕還沒有……”
聽著她的話,方寸面上便浮現了一抹笑意,心情也似松快了些。
“你為什么這么說?”
他看向了孟知雪,輕輕問道。
孟知雪猶豫了一會,也像是在捋清著自己的思路,半晌才道:“當初在鬼牙峰后,我曾經與諸位同門,落入了妖陣之中,感受到了那煉人丹之人的些許氣息,雖然當時被妖陣壓制,感受并不分明,但我也能確定一點,那煉人丹的,不只一人,而且應該是個蒼老衰竭的男子,靈秀教習雖然也年老,但她壽元尚有許多,不值得如此冒險煉人丹,所以真正煉丹的……”
微微一頓,她才低聲道:“或許并不是她……”
方寸聽了,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來,輕聲笑道:“那你覺得應該是誰?”
孟知雪一時沉默了下來,顯然并無頭緒。
方寸搖起蒲扇,用力扇了兩下,笑道:“書院里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如你多,但我卻知道,能夠一起煉人丹,甚至最后不惜拿命幫其隱瞞的,一定不會是普通的關系,就算他們平時避人耳目,但也一定有許多痕跡留下,你只好好想想,靈秀教習平素里與誰走的近些?”
孟知雪沉默了一會,道:“她平素里最喜煉制蛇蟲古怪,性情乖僻,向來獨來獨往,與諸位教習都很生疏,倒是惟有與幾位座師稍顯親近些,尤其是……是……鐘……”
說到了這里時,臉色已有驟變,竟似已不敢繼續說下去。
方寸知道她想說的是誰,不置可否的笑笑:“你還記不記得靈秀教習被揭穿時說的話?”
孟知雪微微一怔,認真回憶了一下,然后將靈秀教習說的話全都復述了出來。
方寸也認真聽著,竟發現她說的沒有一句錯處,倒是暗贊了一聲。
“恩將仇報……”
細想了一會,方寸才輕輕開口道:“她倒像是將書院所有的人都給罵了一遍,那又究竟是什么樣的恩將仇報,才使得她這么理直氣壯,便是煉了人丹,也覺得比別人強?”
孟知雪微微凝神,認真看向了方寸。
沒想到方寸會提出這一點,但卻又不明白他為什么提這一點。
事實上,大部分人都覺得那些話不過是靈秀教習被發現之后的瘋言瘋語罷了。
逼到了絕路,說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她情緒始終不高,也在這里,因為她心里一直覺得,或許煉人丹的,還有旁人,只不過,她偏偏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她更知道,如今書院與城守一方,都只是想著要找回那顆人丹才行,這時候自己無論說什么,怕是都無人會理會,所以才一整天悶悶不樂。
“其實若想找出那真正的妖修來,也不是沒有辦法……”
方寸輕輕搖著蒲扇,笑了笑,仿佛很輕松似的說道:“有些事你不必想的這么復雜,做壞事很累的,一點痕跡,都要用更多的痕跡去掩飾,藏了頭露了尾,再聰明的人布的局也會有蛛絲馬跡留下,更何況這位行事挺猖狂的,所為也只是掩人耳目,倒不算精細……”
孟知雪聽得這番話,已是有些好奇的看著他,認真想了想,道:“但書院里……”
“書院里若是一時無頭緒,不妨先去別處想想!”
方寸輕輕嘆了一聲,看著孟知雪,道:“除了靈秀教習,誰的問題最明顯?”
孟知雪微怔,想到一點:“吞海幫?”
方寸點了點頭,也不說是與不是,只是繼續聽著。
孟知雪神色微凝,認真想著昨天發生的一切,過了一會,才低聲道:“吞海幫昨日極為古怪,行事太詭異了,倒像是故意引得我們去柳湖一般,只不過,在我們猜到了義莊有問題之后,他卻也沒有再繼續插手,而是立時轉身又走了,將事情撇的很干凈,未留把柄……”
“他沒留把柄也沒關系,當他留了就好……”
方寸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輕聲道:“而吞海幫若與此事有關,那城守一方……”
說到這里,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柳湖城守,便是孟知雪的叔叔,人盡皆知。
而直到如今為止,城守一方,也一直表現的與人丹之事,毫無瓜葛,事實上,就連吞海幫與城守一方有些不為人知的牽扯,也只是方寸猜出來的,明面上的證據一點也沒有,若只是因著這一點猜測,便非要將人丹的事情,扯到了城守那邊去,多少都有些不合適……
“城守……”
倒是孟知雪,聽到了方寸的話后,神色微緊了緊,低聲道:“可現在是書院……”
“誰也不是傻子,看起來是書院,未必便真是書院……”
方寸只輕聲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倒是孟知雪,此時竟是認真想了下去,愈發的想著,臉色愈發的古怪了。
過了一會,她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南山縱虎的事情?”
方寸只好笑,自家兄長當年在柳湖城鬧得人盡皆知的大事,自己又怎么會不知道?
孟知雪則顯得有些認真,道:“那你知不知道,因南山縱虎之事被迫退隱的人又是誰?”
方寸自然知道。
當年的書院老院主,因壽元將近,因此降伏了虎妖,縱容其在南山害人,吸掠妖氣,其實是借了妖法,轉化先天之氣給自己,以求延續壽元,突破境界,但這件事,卻被自己的兄長發現,縱馬南山,劍斬虎妖,然后提著虎首回到書院,當著眾人的面,揭開了此事。
老院主鐵證如山,辯無可辯,只好黯然退隱。
也好在,他只是借妖奪人生氣,沒有煉人丹,也好在,他年青時立過不少功勞,當時的郡守有人保他,因此只是退隱,沒有償命,變相來說,也只是將他囚禁在了宅院之中罷了。
“其實……”
孟知雪稍一沉吟,才道:“那位被迫退位隱居的老院主,便是如今城守的叔叔!”
微一頓后,道:“若依了輩份,便是我,也該喚他一聲二叔公!”
“二叔公?”
方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心想一個姓孟,一個姓白,這親戚關系,也挺有意思。
而且此前在城守城,他見過孟知雪與城守之間的關系,完全沒有看出什么親近長幼之意,恰恰相反的是,倒是能夠感覺城守有些忌憚孟知雪,這哪里像是一族人該有的樣子?
不過這些,與目前要考慮的事情無關,自也不必說破。
孟知雪繼續道:“他當年被迫退位之后,沒過多久,便病死在了宅中,當時其實也有許多人為他抱不平來著,因為在那時候,柳湖城混亂一片,借妖煉氣的人怕是不在少數,可是此事被揭開之后,眾人卻都只是撇清干系,甚至落井下石,由得老院主一人抗下了罪過!”
方寸聞言,倒也有些好奇:“這么說,靈秀教習說的恩將仇報四個字,是從這里來的?”
孟知雪道:“可是老院主已經死了……”
方寸看了她一眼,只是輕輕揮了揮蒲扇,并不多作言語。
孟知雪也已反應了過來,不再多言,對于煉氣士來說,什么古怪手段都是有的……
方寸也默默的想了一會,道:“老朝與城守一方多半有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而人丹雖然邪毒,可也不是一般人懂得如何煉的,況且便是服了人丹,也有后患,若不是已經老的無法走動,壽元將盡的人,恐怕也不會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煉這人丹,那么……”
“我想說的,也在這里……”
孟知雪看著方寸,微一沉吟,才低聲道:“那位……老院主,生前有位奴仆,也是懂得修行之法的,后來老院主去世,他便也離開了城守一家,而這個人,我聽城守的下人無意中提過一嘴,他其實就是……”咬了咬嘴唇,才接著說了下去:“如今的吞海幫幫主,老朝!”
“果然如此……”
方寸聽了,倒是微微一怔。
以前只是懷疑老朝與城守一脈有些牽扯,如今倒是坐實了。
“無論如何,更具體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去查!”
孟知雪輕聲開口,態度倒似有些堅定,見方寸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己,嫩臉微紅,道:“其實……其實我本來有些猶豫,我怕自己心里的擔憂說了出來,會有人說是我為了出風頭,為了表現自己,甚至是為了刻意模仿方尺仙師,才無中生有,小題大作的,因此心里……”
末了,倒是不再說下去,抬頭笑道:“但你既然也這么覺得,我心里便踏實了!”
方寸笑了笑,并不回答她這個問題。
孟知雪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忿開話題,認真道:“總之只要那個人在,便總可以將他揪出來,老朝這里若無線索,便從丹術來查,那人既懂得人丹煉法,又擅長布妖陣,可引來云霧遮山,隔人探查,這些手段,皆不是普通煉氣士能做到的,想藏,怕也藏不了太深!”
方寸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這是個很花力氣的活,而花力氣的話,讓孟知雪去做是最合適不過了……
畢竟她是孟呆……孟仙子!
很好用的孟仙子……
話已敘畢,事情也已理好,兩人靜靜坐著,方寸搖著個大蒲扇,孟知雪倒是微微一猶豫,然后小聲道:“方二公子,昨日我們被老朝戲耍時,忽有高人提醒,點明了我們……”
一邊說,一邊懷疑的看向了方寸:“那位高人……”
“啥?”
方寸一怔,擺手笑道:“可不是我,別亂想,別這么看我……”
孟知雪聞言,眼神也有些無奈。
“公子,西瓜鎮好啦……”
也就在此時,一邊的小青柳拎著浸在木桶里的瓜,興高彩烈來了。
聽著小青柳的聲音,孟知雪猛得抬頭,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便忽然又將目光向方寸看了過來,眼睛里分明有些興奮之意。
“哈哈,閑事休提,吃瓜吃瓜……”
方寸瞪了小青柳一眼,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招呼著孟知雪道:“難得逃學一次,還要想這些傷腦筋的事情,未免對自己太不友好,還是看看這風景,吹一吹涼風來的自在……”
人生得意事,還有能比得上看熱鬧吃瓜兼賺功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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