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通往群馬方向的高速路入口。
綁匪駕駛的假警車遠遠駛來,卻又突然遠遠地放慢了速度。
“停下!停下!”
為首的歹徒表情難看地喊道:
“別往前走了,蠢貨!”
“怎、怎么了?”司機小弟還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緊張地停下了車。
只聽他家老大沒好氣地罵道:
“趕快撤!”
“沒看到那高速入口有交警嗎?!”
司機小弟麻利地開車調頭撤離,但還是不解地問道:
“老大,高速入口有交警不是很正常嗎?”
“平時這里就有交警執勤查車啊。”
“而且我們這次特意開警車行動,不就是為了騙過這些警察,免得被交警查車查到么?”
“蠢貨!”老大冷著臉呵斥:“動腦子想想,警察都提前派人保護這老頭了,我們又是從警察手里把這老頭劫...額...接走的。”
“時間過去這么久,他們說不定已經反應過來了。”
“還指望靠這輛假警車蒙混過關?別天真了!”
這帶頭大哥思路清晰地分析道:
“還有這高速入口的交警。”
“你看他們有幾個人,幾輛車?”
“額,這個...”司機小弟回想了一下:“3輛車,至少8個人。”
“這就對了。”
大哥臉色陰沉地說道:
“如果是日常執勤檢查,有1輛車2個警察就差不多了。”
“這次高速入口來了整整3輛警車,至少8個警察...這么多條子全副武裝地守在這里,這能是日常的道路檢查么?”
“他們明擺著是沖著我們來的!”
“什么?”兩名小弟都嚇得臉色蒼白:“不會吧,條子怎么知道我們是往這邊跑的?!”
“不知道...”大哥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而被手槍指著的詹姆斯先生,心里也暗暗感嘆起來:
警方的反應速度倒是比他想象得要快。
甚至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大致判斷出綁匪的逃竄方向,并提前在交通要道上設卡檢查。
這簡直都不像那個親手把他送到綁匪車上的警視廳了。
但很可惜...
“這綁匪頭子也不是蠢貨啊。”
他當然不是蠢貨,而且還很有頭腦。
不然他也不會想出假冒警察去綁架蘭迪霍克的計謀了。
面對這種會玩計謀的犯罪分子,搜查一課一向只能呼叫名偵探支援,自身往往是無能為力的。
現在也一樣。
警視廳雖然拿出了些許手段,但還是被綁匪頭子一眼識破了。
雖說這也成功地把堵在綁匪堵在了東京,沒能讓他們如愿去群馬縣的深山里挖坑埋尸。
但這伙匪徒既然已經決心撕票了...他們真的因為會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殺人地點,就對他這個人質網開一面嗎?
已經大致摸清了這伙歹徒性格的詹姆斯,對此只抱有悲觀態度。
果然,那帶頭大哥的陰冷聲音很快響了起來:
“群馬縣肯定是去不了了。”
“這輛警車也不適合再開。”
“至于這個礙事的老頭...逃跑時就更不方便帶著了。”
他直接給詹姆斯判了死刑。
話音剛落,坐在詹姆斯身側的那名小弟,便聽話地舉起手槍,毫不猶豫地將要將扳機扣下。
“笨蛋!”
“在車廂里開槍,血沾到身上還怎么洗得掉?”
“我們之后可還要換裝逃跑呢!”
大哥陰沉沉地低聲罵道:
“走,開車去附近的公園。”
“找個沒什么人的地方,直接殺了扔掉。”
“是,大哥!”綁匪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猙獰的笑。
詹姆斯表情卻很平靜。
他沒有再演戲裝慫,也沒再出聲求饒。
因為沒必要了。
“唉。”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來了啊...
血光之災。
不過大師算得還是有些不準。
這血光之災不是他的。
而是眼前這些綁匪的。
“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別怪我了。”
詹姆斯先生悄然瞇起眼睛,默默為眼前的三位有緣人祈禱。
如果說林新一是先知的話,那他也是上帝的老朋友了。
畢竟他總是把人送去見祂。
另一邊,貝爾摩德正開著她送給林新一的新跑車,載著林新一飛速向這邊趕來。
車上還載著凱撒。
在先前呼叫目暮警部來馬戲團支援的時候,林新一就讓他順便把凱撒也帶到現場來了。
現在要追蹤逃跑歹徒,正好可以讓這只大狗派上用場。
而林新一雖然讓警視廳幫忙設卡攔截,但他自然不會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些向來不怎么靠譜的同事身上。
他沒指望光靠警視廳就能將歹徒拿下。
設卡只是為了盡量拖延歹徒的逃跑步伐。
不然已經逃遠了的歹徒很有可能讓他們追都追不上,搶先鉆進群馬縣的深山里躲起來了。
要是真到了山里,因為鄉下基站數量少、密度低,手機信號的定位誤差就會從城市中的幾百米,上升到山區里的幾公里。
甚至根本沒有手機信號,無法追蹤定位。
到時可就真的再難找到這伙歹徒了。
于是林新一讓目暮警部幫忙封住東京通往群馬縣的道路。
與此同時,他也和貝爾摩德循著他“算出來的大致方向”,自行駕車來追蹤歹徒。
有諾亞方舟提供的手機信號定位,又知道對方的人員狀況、外貌特征、駕駛車輛,要在城市之中找到那伙歹徒應該不算太難。
到時林新一只要說自己在追蹤時“恰巧與對方撞上”,也就可以掩蓋自己連歹徒具體方位都能算出來的奇妙能力了。
計劃已經足夠周到。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盡快趕到現場。
可歹徒早已逃遠,即使是貝爾摩德這位老司機全力發揮,把她送給林新一的大玩具開成F1賽車,在限速50的城市道路上跑出劇場版的速度...要追上對方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就這樣...
在林新一死死抱著同樣頭暈目眩的凱撒,臉上幾乎失去最后一絲血色的時候,他們終于追上了歹徒。
“已抵達目的地附近。”
“考慮當地定位誤差,判斷目標在您周邊500米范圍以內。請自行設法尋找。”
手機里的“智能導航系統”發出最后的提醒。
貝爾摩德隨之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
“是個公園啊。”
“包含一個公園在內的500米范圍...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呢。”
“先找到那輛假警車,再試著追蹤氣味看看吧。”
她望著眼前這片面積不大不小的樹林,有些無奈地摸了摸凱撒毛絨絨的狗頭:
“這次得看你的了,小家伙。”
“汪汪汪”凱撒努力地從暈車中恢復過來,點頭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是就在下一秒...
砰砰砰砰砰...砰!
公園中響起了一陣刺耳的槍響。
“這...”林新一臉色一沉:“來晚了么?”
貝爾摩德倒是一點沒有他的緊張和擔憂。
她只是像是在看什么好戲一樣,滿不在乎地輕聲哼道:
“這樣也好,省了我們找人的功夫。”
“走吧,去現場看看。”
說著,貝爾摩德輕輕推開車門,又懶懶地將踏著高跟鞋的修長雙腿探出車外。
最終還不忘回頭沖他莞爾一笑:
“新一,你猜這次倒霉的是誰?”
“我賭是那三個綁匪。”
“或許吧...”林新一也牽著凱撒走下車來:“最好是這樣。”
雖然他知道那個被綁的詹姆斯一定來頭不小。
但單純地從警察和人質的身份出發,他還是在本能地為這位詹姆斯先生擔心著。
而這份擔心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在他們循著先前的槍聲趕到案發現場之后,就很快發現現場跟貝爾摩德猜的一樣:
三個歹徒全死了。
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但詹姆斯還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手里握著一把余溫尚在的手槍。
身上干干凈凈的,連一滴血都沒有沾到。
當林新一貝爾摩德遠遠見到他的時候,他就神色冷漠地站在那三具新鮮的尸體面前。
不僅不顯慌亂,甚至還有心情整理自己在戰斗中扯歪了的西裝。
“詹姆斯先生...”
林新一表情頓時有了變化:
眼前這一幕已然證明,這位詹姆斯先生絕對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果然是哪家情報部門派來監視自己的特務。
而現在歹徒都死了。
詹姆斯的身份已經從需要被解救的人質,變成了他和貝爾摩德的敵人。
對待敵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于是林新一仔細觀察了一下現場,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三個歹徒,是你殺的?”
“嗯...”詹姆斯表情也很微妙。
他沒想到林新一能這么快找到這里,就像對方真的能掐會算,可以算出他的方位一樣。
這讓他不免有些驚訝。
但這驚訝也只是一時的,他很快就調整好心理狀態,作出略顯后怕的模樣細細回答道:
“沒、沒錯...他們剛剛是想把我帶到這里干掉。”
“幸虧我在米國的時候經常玩槍,業余時間也愛練練格斗術什么的,才在被殺之前拼死從他們手里搶到了一把槍,幸運地活了下來。”
“這真是太可怕了...”
“上帝啊,下次我再也不來曰本了。”
詹姆斯不忘借著唏噓感嘆,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只是身手不錯的普通米國老頭。
這份偽裝其實也并不牽強。
畢竟這年頭高中生都能當警方救世主,都能一拳一根電線桿,他一個生在籽油米粒煎的中年大叔,會點格斗術和槍法不很合理嗎?
當然合理。
但林新一早就看穿了他的真實身份,他再怎么解釋也是無用的。
“詹姆斯先生。”
“這次真是讓您受罪了。”
“您先到旁邊休息,我現在就通知同事過來。”
林新一不露聲色地安排著詹姆斯在一旁等候。
同時又在腦子里思考著,之后該怎么對付這個討厭的跟蹤者。
最好能給他找個大麻煩,讓他不得不顯出原形,亮出自己背后的勢力。
這還不好向貝爾摩德咨詢。
因為按這千面魔女的性子,她多半會建議他直接下黑手把詹姆斯綁了關到小黑屋里,用學自特高課的手段慢慢“教育”他。
可林新一還沒做好徹底墮落成犯罪分子的思想準備,這種過激手段他還使不出來。
“也罷...先不想這些,把今天的案子解決了吧。”
雖然案件已經隨著詹姆斯的正當防衛,三名綁匪的伏誅而幾乎宣告結束了。
但作為鑒識課的法醫,該做的現場勘察和驗尸工作,總是應該做的。
這是必要的調查程序。
于是林新一便暫時放下詹姆斯不管,盡職盡責地做起自己的本職工作,對現場的三具尸體簡單而認真地勘驗起來。
而查著查著...他便發現了什么,也想到了什么。
“要給詹姆斯找點麻煩?”
“這三條人命,不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嗎?”
林新一神色頓時變得非常微妙。
然后只見他緩緩回過身來,走到詹姆斯面前,又表情嚴肅地說道:
“詹姆斯先生。”
“我懷疑你涉嫌防衛過當,接下來請務必配合我們的案件調查。”
“哈???”
詹姆斯本來以為自己沒事了。
以為自己可以作為無辜的幸存人質,在警視廳的道歉和禮送下安然離開。
沒想到林新一竟然還有臉指控他?
“我這叫防衛過當?”
一個人被三個持槍歹徒圍殺,還踏馬能防衛過當?
對方都掏出槍要殺人了,他不反殺難道站著等死嗎?
這要是在米國,把他們三個轟成肉醬那都算合理合法。
更何況...
“我這次遇到危險完全是因為你們曰本警察!”
“你們竟然還好意思指控我防衛過當?”
這可把他王牌特工的心態都要給氣崩了。
可面對詹姆斯義憤填膺的質問,林新一卻只是公事公辦地回答道:
“一碼歸一碼。”
“我作為執法者,當然得依法辦事。”
“至于警視廳對您造成的困擾,我相信會有人負起責任的。”
反正不是他。
他一個鑒識課管理官,哪用得著幫搜查一課背鍋?
就算最后需要領導出面鞠躬道歉,那也是坑了松本警視、小田切部長、或者更上面的高層領導。
這樣固然很丟臉。
但回顧警視廳過去的“光輝歷史”...
他們搞的冤假錯案加起來都能出一本書了,誰還怕這一次失誤帶來的恥辱?
那些高層領導早就在多年實踐中把自己練成了“鞠躬仙人”,謝起罪來那叫一個輕車熟路。
“詹姆斯先生,我無條件支持你起訴警視廳的失職行為。”
“別說是你了,我自己都想告它。”
詹姆斯:“......”
林新一三言兩語,就把憤怒發難的詹姆斯打得沒了氣焰。
然后他又義正嚴詞地唱起高調:
“讓您身陷險境自然是警視廳的過錯。”
“但另一方面,您也的確涉嫌防衛過當,甚至是故意殺人。”
一頂頂大帽子扣了下來。
但林新一這真不是在胡說八道。
“我只是在本著警察的原則還原真相。”
“相信我,作為法醫,我不會在我的專業領域冤枉人的。”
詹姆斯的臉更黑了:
胡說八道!
你還不會冤枉人?
秀一和卡邁爾可都差點被你坑成“深海二號”了!
這混蛋可真是不要臉!
詹姆斯在心里憤怒地罵著。
可林新一真沒有說假話。
他說的是“不會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說胡話”——上次和赤井秀一的交手算諜戰,不算刑偵,更不在他的法醫專業領域之內。
在以法醫身份出場的時候,他是不會用那種捏造證據的下作手段的。
而這一次,林新一也是本著依法辦事的原則,在法律的框架下嚴謹地提出指控:
“你真的涉嫌違法了,詹姆斯先生。”
“以一己之力反殺3名持槍歹徒,這在米國當然是無可置疑的正當防衛。”
“但我大核自有國情在此!”
林新一微微一頓,才語氣微妙地問道:
“詹姆斯先生,你知道曰本是怎么判定‘正當防衛’的嗎?”
詹姆斯心中一沉。
他是個曰本通,當然對曰本的法律有所了解。
曰本雖然早就自稱脫亞入歐,如今更是處處奉米國為師為父,但在法律上卻有很大一部分與米國不同,反倒與隔壁的某亞洲大國有些相近。
比如說那糟心的未成年量刑標準。
比如說對“正當防衛”的解釋判斷。
類似昆山龍哥的案子,在曰本也發生過。
而曰本還有一個案例更加經典:
千葉縣西船橋站,一醉酒男性在月臺上搭訕一女性并試圖觸碰,該女性在閃躲之際,男性出于慣性跌落月臺被列車撞死。
事后該女性被檢方以故意殺人罪起訴,辯護方以正當防衛抗辯,在當時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雖然此案法院最終判了正當防衛成立,但曰本對“正當防衛”的判定之嚴苛、謹慎,自此事也可見一斑。
而林新一出于工作需要,業余時間也詳細地向妃英理學習過曰本的法律。
說到正當防衛的話題時,妃阿姨的建議是:
能跑就跑,盡量不要抵抗。
這是來自律師的專業建議。
而當林新一提到她女兒曾經好幾次“正當防衛”把人打進ICU的輝煌經歷,妃律師就又義正詞嚴地幫女兒解釋了:
這當然是因為小蘭有個厲害的律師老媽。
咳咳...
這當然是因為她的“正當防衛”都合理合法。
在曰本《最高裁判所刑事判例集》的多數案例中,正當防衛需遵循“條件對等原則”。
也就是人數、武器、體格等條件上的對等。
N打1,持刀砍空手,壯漢打小姑娘,那都不算條件對等,不能看作是正當防衛。
而小蘭她只是一位身高168cm、體重不到100斤的,赤手空拳沒有防身武器的,嬌滴滴的未成年小姑娘。
面對窮兇極惡的成年歹徒,她怎么反抗都不算過分。
因為雙方的條件是不對等的。
“可我和那些歹徒,‘條件’也不對等啊!”
聽著林新一的解釋和指控,詹姆斯忍不住辯解道:
“歹徒有3個人,我只要1個。”
“歹徒有槍,我是赤手空拳。”
“歹徒都是壯年男子,而我都已經老得有了白頭發。”
“這還不算正當防衛?!”
“一開始算。”林新一給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回答:“但后來不算。”
他笑得很是不懷好意。
如果是面對一般的受害者,他其實不愿意抓這些細節。
畢竟一般受害者在那種萬分危急的情況之下,能奪械反殺、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哪還有功夫考慮怎么防衛才算正當?
如果可以的話,林新一更愿意在條件允許的范圍之內,盡可能地在報告上幫受害人說些好話。
但這詹姆斯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職業特工。
是敵人。
這就不能怪林新一依法辦事了。
畢竟法律本來就是這么規定的:
“要知道在不法侵害終止以后,正當防衛的前提條件已經不復存在。”
“所以正當防衛在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向來是一件需要慎重把握的事情。”
“如果掌握不好收手的時機,就很容易導致防衛過當。”
“而我有證據表明:”
“詹姆斯先生,你在擊殺那最后一名歹徒的時候...”
“有防衛過當、甚至故意殺人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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