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勇敢一點!
這句話別人聽著是罵人,是一點臉都不給的罵人,但聽到薛春和耳中,卻變成了另外一種涵義。
如晨鐘暮鼓一般,薛春和覺得自己鼻子一酸,心中無數塊壘層層疊疊,沖也沖不開。
這許多年,醫而優則仕,從一名臨床普通的醫生一步步走到主管副院長的位置上,眼見著馬上大院長退休,自己就能成為醫大二院的掌舵人。
看起來風光無限,可自己滿肚子的辛酸誰又能知道。
都說現在醫患關系尖銳,民間戾氣太重,醫生收受灰色收入沒有醫德,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薛春和懂。
這事兒就是懂的不說,說的都特么是扯淡。
這么尖銳的矛盾是時代造成的,像是一雙無形的大手。它不在,卻又無所不在。每一名醫生剛剛進入臨床的時候都保留著一份學校里學到的初心——治病救人。
可是在這雙大手的打磨下,漸漸圓潤、沒有棱角,漸漸的學會了保護自己,漸漸的世故油滑。
勇敢一點,誰特么不想勇敢!薛春和心里罵了一句。
周老手術成功,頂多能得到家屬的感謝。
可一旦失敗,周老的兒子在歐洲回來,必然傷心欲絕,因為他連老人家最后一眼都沒看見。
那位據說已經評上美國外籍院士,在生物工程領域是響當當的領軍人物。隨時隨地都可能成為國內的科學院院士,甚至兩院院士。
日后每當清明燒紙的時候就會想起自家老太太是被醫大二院這幫狗日的不麻醉做手術給弄死……
這是殺母的大仇!
患者家屬想的是好好出院,再怎么理智的人面對至親生病,他的心里都會有不切合實際的想法。這一點和學歷、和本事、和社會地位沒關系,這是人性。
希望落空,最后怎么辦?
有些人會很坦然,生老病死,這都是命。但有一部分偏激的人就不一樣,他們的怨恨都落在醫生的頭上。
自己到是想勇敢一點,周老的情況很急,哪怕是挺到明天一早也沒什么意義。拖延的結果是了不起是多活幾個小時,多遭幾個小時的罪。
可是一想到周老的兒子……
薛春和心有千千結,石雕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處長用肩輕輕撞了一下薛春和,聲音壓的極低,“院長,怎么辦?手術可不能做。”
心中思緒百轉千回,薛春和不知道哪根神經被碰到,勇敢一點!這四個字仿佛四枚子彈,直射向他的內心最深處。那里是上學時候老師言傳身教留下的初心,治病救人的初心。
“按照吳老師說的做。”薛春和沉聲說道。
馬處長怔了一下,薛院長失心瘋了?
現在是薛院長人生最關鍵的時期,要成為大院長的前夜,務必保證一切平穩,絕對不能有任何幺蛾子。
周老已經不是藥石可救,不麻醉做手術,這種扯淡的事情薛院長怎么會答應?
馬處長小聲勸道,“薛院長……”
“快去吧。”薛春和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信吳老師。”
一聲我信,馬處長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都沒用,他面色凝重,也不多想其他,開始聯系相關事宜。
馬處長是一名極為出色的醫務處長,相關手續繁瑣專業,可是在他手下卻變得很簡單。
不光是醫務處錄像、神經內科主任來做醫療鑒別,他還找來省城很著名的律師,完善相關法律條款。
說實話,這些工作也是極其沒有必要的。中間滋味,馬處長這么多年的醫務處工作中,早已經品咂透了。
迅速打完電話,等了將近半個小時,神經內科的主任匆匆在家里趕過來,這才帶著律師、攝像機,一起進入周老的病房。
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卻見到吳冕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周老半半坐在床頭,右手放在被子上,左手在吳冕的手里。
“周老師,別擔心,小手術,您知道的。”
“你做手術,我不擔心。針刺麻醉么,孩子們不懂,我知道。”周老聲音很虛弱,但卻溫和,慈祥,透著一股子生死看淡的灑脫。
“姚哥不在家,我剛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有些猶豫。”
“沒事,我自己簽字。”周老右手費力的抬起來,拍了拍吳冕的手,說道,“你的手套呢?戴著點,不用這么安慰我。”
“沒事,一是我得知道您的身體情況,二是也有日子沒見您了,心里想得慌。”吳冕說道,“手術很快,您放心就是。術后我回八井子,您老好好養病。”
“小希給我做針灸?”
“嗯,小希的水平進步的很快,針灸這一塊我挑不出毛病。”
“你什么時候教小希學真就的?你們這些孩子也真是,精力旺盛,我這個老太太羨慕啊。”
兩人閑聊著,像極了祖孫兩人。
薛春和這時候冷靜下來,他沒什么后悔的,已經決定的事情就好盡全力的做好。勇敢一點么,就當自己瘋一次好了。
只是冕少和周老聊天的內容雖然平淡,卻打破了他之前的猜想。
老人家開萬人學術大會的時候,由冕少攙扶上臺講話,最后說了那么一句話后,冕少的標簽這才在醫療圈子里流傳開。
在那后3個月,吳冕就出國,有人說去了美國,有人說去了歐洲,薛春和與最高層的醫療圈還有點距離,不知道具體情況。
最開始薛春和還以為吳老師是被人擠兌走,可聽他和周老的對話,他知道自己猜錯了。
吳老師在國內的江湖地位很高,高到了自己想不到的程度。應該與各位院士都很熟絡,聽周老的語氣就能揣摩出一二。
這么牛逼的人,就算是回國,哪家大型三甲醫院不是任他挑選,怎么就去了八井子呢?一想到這點,薛院長心里就涌出無數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