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怎么回事?”周院長好奇勁兒上來,顧不得生氣,疑惑的問道。
“判決書我看過,提到幾個點,其中之一就是主訴。就拿楊醫生寫的主訴來說,頭暈頭痛23日,伴周身無力。23日,是用阿拉伯數字寫的,法院的判決書上說23日,經過上下文分析,應該是23日。”
“不可能!”楊醫生怒道,“23就是23,中間又沒有橫杠,怎么能分析出來是23日?!瞎啊!”
“是啊,我記得我在醫大進修的時候要求必須寫阿拉伯數字。沒錯,肯定沒錯!”周院長皺著眉說道。
吳冕戴著墨鏡,冷漠的看著質疑自己的醫生們。等議論與不滿漸漸平息,他才繼續說道,“用阿拉伯數字,在第7版診斷學上是有出現的。要求10日以下,用漢語,10日以上用阿拉伯數字。”
“在第8版診斷學上,標注全部都要用阿拉伯數字。”
對于眼前這位年輕人的說法,會議室里所有醫生都不知道。診斷學,這玩意不是行政規定,是診斷學上寫的么?還第7版、第8版,說的和真事一樣。
“在座各位不要質疑我的說法,具體頁數我就不說了,想要驗證的回去自己翻書。”吳冕冷漠說道,“我們把視野重新放回到病歷上,按照診斷學的說法,楊醫生寫的主訴是挑不出來大毛病的。可一旦要是出事兒,法官可不認。”
“根據已有案件的審判標準作為審判依據,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吧。”吳冕道,“換句話說,不管醫調委怎么認為,只要告上法庭,光是主訴我們就輸了。”
“你們別不服氣,尤其是楊醫生。”吳冕道,“這是小事兒,對方的律師估計也不懂這么多。病歷里寫的似是而非的東西太多了,咱們先放到一邊,最大的問題在于這個醫患溝通。”
“溝通?”
“患者家屬決定放棄搶救與治療,出現一切后果自行負責,這句話我看筆跡和門診病歷一樣,應該是你寫的吧。”吳冕問道。
“是啊,怎么了?”楊醫生也知道自己不對,但他看不慣吳冕那副拽拽的樣子,梗著脖子說道,“患者家屬不認字,我不寫你寫啊!”
“我不管誰寫,只要是字不是本人寫的,法院有理由相信患者家屬并不知情。”吳冕道,“你這種打官司是必輸無疑的,違規很明確。去年,國內一共653例類似的醫療糾紛,全部以賠償結束。”
楊醫生不說話了,不過他還在梗著脖子,很明顯相當不服氣。這種事情他做的多了,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醫療損害訴訟依據的直接證據是病史資料,因為患者、患者家屬對醫療并不熟悉,算是外行,所以國家有相關法律法規要求舉證倒置。”
“楊醫生,你能拿出什么證據,證明你不是故意殺人?”
聽到故意殺人四個字,楊醫生愣住了。隨即臉色變的深紅,像是豬肝一樣。額頭靜脈綻露,在他身邊的人仿佛能聽到心臟砰砰砰的跳動聲音。
真怕他血壓高,一腔子血從頭頂呲出去。故意殺人,這話說的不要太重。
“臉怎么紅了?是精神煥發?安靜一點,你很快就能感受到防風涂蠟的滋味。”吳冕冷冷的說道,“咱們中醫院沒有視頻監控,想訛你不要太簡單。”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賠錢的事情?”
“別琢磨了,咱們八井子中醫院揚名立萬的機會來了!”說著,吳冕的聲音忽然提高,把周院長也嚇了一跳。
揚名?揚什么名?
立萬?立的哪門子萬?
會議室里本來有些悶熱,很多醫生都沒精神,困懨懨的。可聽吳冕講到這里,每一個人對照自己之前的行為,全都精神起來了。
“賠錢了事?想得美。”吳冕冷冷說道,“你是覺得段科長能擺平這事兒,還是周院長能擺平這事兒?誰和省醫調委認識?就算是我認識,我都不好意思拿著你的病歷去跟人說咱們沒問題!你特么寫的那叫病歷?”
“丟人!”
“現眼!”
“……”周院長怔了一下,小吳脾氣可不是很好。
“我猜一下這件事情的結局吧。”吳冕道,“首先,肯定是免職,吊銷醫師執業證。然后看患者家屬的胃口,要是胃口小的,要個二十萬也就算了。要是胃口大,張口就是五十萬。”
“依我看,咱們醫院是拿不出來這筆費用。”
“你瞅啥,你看咱們醫院都扒了能不能值五十萬?買的時候肯定是不值,但賣就不好說了。就那破CT,都快報廢了,三萬五萬有人要。連臺核磁都沒有,到哪給你掏五十萬去?!”
周院長微窘。
“鄉財政撥款?撥的是工資,是補貼,不是你楊醫生的醫療事故賠償金。當然,你要有本事說通王書記給你打錢,我沒意見,你隨便浪。對了,你知道王書記有多小氣么?我5歲那年夏天,吵著要冰棍,他愣是不給我買!”
“最后最大的可能是直接判刑,36年,這可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的。執業醫師法出來了這么多年,還沒判過一名醫生。也不是,判過一個,現在正在上訴,也不知道官司能不能打贏。”
“不過攤上這事兒,一輩子是毀嘍。”
“老師們常說,當醫生的,醫者仁心不一定每個人能做到。在你們看來這是唱高調,就算是為了自己著想,也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咱八井子鄉中醫院成名了以后,執業醫師法頒布以來第一位被判刑并執行的醫生就出自咱們醫院。嘖嘖,厲害!”
吳冕說完,用手拿起門診病歷,在桌子上拍打了兩下,就像是拿病歷在抽楊醫生的臉。
“寫的狗屁病歷,24小時之內可以修改病歷,一旦對方找第三方過來查封病歷,你還是抓緊時間安排老婆孩子吧。”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天氣似乎更加悶了,所有人心頭沉甸甸的,連口氣都喘不上來。
“不可能!我就不信了,在咱們縣、咱們鄉里,還沒有王法了!”楊醫生低聲說道。
“王法?你跟我講法?!醫療事故罪是法,寫在診斷學里的那些個話根本不是。”吳冕道,“行了,今兒的會就開到這吧。大家沒事混混日子、摸摸魚就可以了,反正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你們誰在意過么?”
說完,他聳了聳肩,“完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