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相信那歸義王突利會幫這個忙的。
倒不是說這個兄弟當真可靠。
而是畢竟自己進行了利誘。
即便是突利察覺到了陳家的意圖,也會將計就計。在胡人們看來,漢人深入大漠,本身就是一個笑話,歷朝歷代,根本就沒有任何漢人的勢力真正能在大漠中扎根。
因而,對于突利而言,新近崛起的草原各個部族才是他的心腹大患,而不是陳家。
前期依靠突厥的幫助,將城筑起來,一旦形成了規模,引起了突厥人的忌憚時,就只能憑借自己了。
一切穩妥,到了月中,卻有一道旨意發了出來。
這消息足以震動長安……李世民的步驟很快,幾乎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科舉新制擬定,昭告天下。
以往的科舉,不過是朝廷組織一場考試而已,既無制度性的保障,也根本沒有深入至州府。
這種科舉,更多的是一種形式。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任何一個制度,沒有一個廣泛擁護它的階層,是沒有生命力的。
而顯然,陳正泰對李世民提出了一些建言,而李世民也表示了接受,而后依靠這個方針,選擇擴大科舉的規模。
大唐將科舉分為了縣試、鄉試、會試三個等級。和以往舉薦不同,任何人想要高中會試,就必須先進行縣試、州試和鄉試,此后再進行會試。
中縣試者,為童生。
中州試者,為秀才。
中鄉試者,為舉人。
中會試者,則為進士。
這一切都仿照了后世明清時期的考試手段。
從秀才開始,高中者就有了功名,得了功名,便有了一定數額田畝免賦稅的權力。
功名至舉人者,可授官,自九品而始,授予實職。而至進士者,自七品而始。
又規定了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員,若無舉人功名,除皇帝特旨,不得升任。
所有的考試,俱都統一,除了必要的經史文章之外,竟還考一定的算學,以及一些常識的知識。
經史文章限定字數,出題以春秋、論語為主,既要切合經義,又要能議論當今的政事……甚至還限定了文體。
其實這樣的科舉,已經和明清時的科舉差不多了。
畢竟這個時代的主流讀書人,還是熟讀經史的,若是不將這個作為主要的考試內容,只怕天下要大亂不可,某種程度,這也是一種妥協。
當然,作這樣的文章,也不全然沒有用處。
實際上,這樣的文章是最考驗一個人的水平深淺的,你既要熟讀四書五經,同時又能熟練的運用文字,同時還有足夠的智慧,在短暫的時間之內,作出一篇有論點、論據的文章,但凡能考中的人,無一不是學富五車之人。
這樣的人若是作詩、作詞都是手到擒來,有這樣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哪怕是將來為官,其實也有極好的接受能力。
當然……只是到了后來,這些士大夫們自己玩偏了而已。
只是當下的主要矛盾,本質上是皇權與世族之間的矛盾,至于未來這新興的士大夫階層產生什么矛盾,顯然是以后的事。
至少穩妥的方向而言,任何一個新興的階層,未來都可能尾大不掉,可比之當下世族把持一切,對于李世民而言,推廣科舉,已是勢在必行。
至于其他的考試內容,雖然不占主要,可是算學和所謂的通識試,也是一個看點,譬如,通識試里,就引入了一些陳氏課本中的內容,雖然引用的不多。
其實考什么都不重要,真正令人震撼的還是這一次科舉直接將觸手觸及到了府縣。
也就是說,大唐再不是每三年,誕生幾十年個秀才、明經、進士這樣簡單了。
每一年,會有許多的秀才、舉人,每三年,也會有進士冒出來,范圍之廣,以及涉及到了哪怕是區區一個縣城中讀書人的命運。
這就導致,通過科舉來求取功名的人數一下子暴增了十倍百倍甚至上千倍,人數一增加,勢必會導致,哪怕是區區一個小小的秀才功名的人,也會產生自己的訴求,自覺地維護科舉取仕的這個利益團體。
他們會自發將沒有功名的人排斥在外,形成一個封閉的鄙視鏈,而后佼佼者登上舞臺,憑借著廣泛的群眾基礎,譬如大量的舉人和秀才的支持,開始推動整個大唐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
誰也不知,這樣的做法是好是壞。
可至少,它在動。
消息一出,自是滿朝嘩然。
陛下此舉,顯然讓許多人瞠目結舌。
不過,李世民顯然還是給世族留了一道口子,畢竟當下識文斷字,終究還是這些世族的專利,至少現今而言,世族子弟中試的幾率很大。
以至于,雖然很多人看出來,憑借著恩蔭和推薦入選為官,將來勢必會被排擠,甚至沒有功名的人,在朝班中將日益的邊緣化,世族們已經開始抱怨。
可至少……這些怨憤,倒不至化為推翻大唐的動力。
何況當今皇上,是馬上得來的天下,軍中的將軍,十之八九,都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在軍中的威望之高,不是尋常天子可比。
真想有什么輕舉妄動,也不過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罷了。
只是還是有許多大臣上了奏疏,反對了科舉之事。
當然,也未必沒有贊成的人,魏征為首的一批大臣,也表示了支持,認為這是寒門進身的道路,未嘗不可嘗試。
此后,一則則關于科舉考試的章程開始昭示天下,科舉舞弊將視為形同謀反罪論處,各州縣官員,也確定了權責。
為了推進這項科舉的工作,朝廷派出了大量的御史,開始巡視四方。
李世民連續舉行了七天的朝會,第一天的時候,有上百人出班反對,李世民當殿責罵這些反對的大臣,并且將為首的人流放嶺南。
第二日,反對的人就少了,只是旁敲側擊,表達了一些牢騷。
李世民又精神奕奕的當殿責罵了足足三個時辰,口若懸河。
到了第三日、第四日……
那些反對冒出頭來的,紛紛被人彈劾,查出他們的過失,有的直接被罷官處置,有的則直接下獄治罪了。
直到了第七日,百官紛紛表示,科舉有益于國家,實乃善政,此大唐與前朝之別也。
大家紛紛舉例了歷朝歷代興亡的得失,無不贊頌陛下的圣明,有此科舉作為國策,大唐將興。
群臣表示了歡欣鼓舞,當然……李世民覺得有幾個家伙,雖也唱贊歌,卻有陰陽怪氣之嫌,于是又當殿大罵。
陳正泰也跟著大隊,連續參加了七次朝會,七次啊,耳朵里盡都是恩師痛責大臣的話,從三皇五帝一直罵到了隋煬帝,上下三千年,舉出無數事例,然后還要從別人的家族起源開始罵起,你楊氏當初不就是漢高祖擊項羽,跑去分了項羽尸首才得了大功,被封了候的嗎?什么詩書傳家,若無當初這個立下了分尸戰功的祖先,何來你們今日。你們王家……
陳正泰有點懷疑人生了,恩師充沛的體力,是這連續七場朝會的物質保證,似乎凡事他一旦鐵了心,便決計不會容人質疑了,誰敢質疑,不但撕破了臉皮,當殿羞辱,還要想方設法尋找罪過,罷黜下獄。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從前溫和的面貌都是騙人的,一旦觸及到了根本的利益,恩師不會介意再來一次玄武門。
世俗的道德,根本不是評價帝王的標準。
陳正泰下了朝后,還是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嗡嗡的響著,恩師的那些厲聲斥責似乎還在耳中繚繞,他也只好苦笑以對,這真的很剛哪,他也只能一個服字。
其實他倒是希望將科舉的內容變成課本的內容的。
不過顯然,哪怕李世民,也未必能真心實意的完全認同課本中的那一套。
上千年的積習,豈是說改就改。
能增加一些通識的題,就已算是很給臉了。
陳正泰回了二皮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教師們招攬來。
顯然……朝廷改弦更張,學堂要生存,就不得不變了。
古人們表面上說話都很好聽,其實和后世沒有什么分別,雖然大道理,大家都能講,可實際上大家都是現實主義者。
就如現在求神拜佛很流行一般,可若是那些和尚和道人們說一句求神拜佛只是凈化心靈,不能給你求子,不能保佑你發財,你就試試看,保準這天下的寺廟和道觀的香火統統絕跡。
可見做任何事,都不能用愛發電。
那玩意是愚弄人的。
學堂想要發揚光大,就必須就實際出發,確保學子們獲得足夠的功名。
現如今科舉的策略雖已出來,可應試的教育,畢竟還處于空白階段,習慣了依靠舉薦的世家子弟們,顯然對于應試還一竅不通。
哈哈,這就是陳正泰的強項了,畢竟他是這個世上,唯一經歷過殘酷的應試教育的人。
因而,這些作為教師的,就率先要開始受培訓一番,要有針對性的學習,如何做題,如何針對考題作文章,如何劃重點,四書之中,哪一些肯定可能要考,如何背誦,如何反復的練習。
這些統統都是學問。
顯然,陳正泰的這一套,很多人是不理解的,李義府就覺得不以為然,忍不住道:“恩師,這樣能成嗎?若只背誦,和反復寫文章……”
“住口。”陳正泰其實早就想到一旦這樣安排,勢必引來很多人的不解,他可不覺得自己有給每一個產生疑問的人解釋一遍的時間,有些事行不行,還是先做出了效果才是最直觀的。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他道:“不許有任何的疑義,一切聽我的布置就是了。”
這話很干脆,也很有霸王之氣,李義府無語。
不過陳正泰怎么說,他也只能怎么辦。
雖然心里有太多的疑問和覺得不合理的地方。
畢竟,他的生長環境以及他從前學習的方法,不是如此,因而當陳正泰提出這些的時候,他是存著很大疑惑的。
可沒辦法,胳膊拗不過大腿啊。
陳正泰列出一個綱目來:“首先,是要做到四書的內容,完全能倒背如流。這一點必須做到,要反復的背誦和誦讀,一字都不能錯漏。”
眾人又是一臉無語。
其實這個時代的人,更講究的是好讀書不求甚解的階段。
固然再怎么研究經義的人,也不可能做到真正滾瓜爛熟的地步。
陳正泰隨即道:“除此之外,就是史這一部分,要求做到每一個典故都要理解,要列出一個備考的題冊出來,要大家反復的學習。”
“做文章……是必要的,需要求所有生員,每月上繳六篇文章,按著考試的規范來寫,教師和助教們要將這些文章進行評定,分出優劣,優者,優在哪里,劣者,劣在哪里。”
陳正泰滔滔不絕,一一介紹。
以至于讓李義府和郝處俊、高智周等人,也開始懷疑人生了。
那讀書的意義在哪里?
而陳正泰心里卻是偷著樂,我陳某人……想不到也會有這一天,將這全天下的對手們,統統拉到了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接下來就看怎么暴打你們這些渣渣了。
他布置了下來,學習的任務,顯然加重了不少。
教師和助教們已不敢怠慢,尤其是教師,他們都是進士出身,功底還是很強的,既然了解了陳正泰的意圖,再加上這一年多教授弟子們的經驗,他們已開始按著陳正泰的吩咐,擬出了學習的計劃,以及新的課綱。
這一切對他們來說,雖是滿帶著疑問,可畢竟是得心應手的事。
整個學堂,兩三百個生員,似乎也開始進入了全員沖刺的狀態,各班的課程,統統改變。
哪怕是理科班,其制定的目標,也是以舉人為目標,進行沖刺。
當然,在李義府等人看來,陳正泰的標準,似乎定得有些高了,這天下多少能人異士啊,而大學堂這里的讀書人,無論是家學還是資質,都遠不如那些真正的世族子弟,憑什么能脫穎而出?
笑話!